第26章 :淅淅瀝瀝
神界有時也是要下雨的。
一開始,神界秩序未明時,适逢哪位水神心情不暢,便要神界好幾天都不得放晴。
挾着滿滿怒氣的瓢潑大雨轉為含着滿腔幽怨的連綿細雨,時而又轉為卷着狂風而來的暴雨,反反複複,沒完沒了。
有時又是許久都不降雨,那些山神心疼自己山上的花,都只私下請了水神去灌溉。
終于,在青媛水神情緒不佳,連續降雨許久,淹了神界的好多地方之後,衆神坐不住了。
于是,大家都到了崇吾那處抱怨起來。
“我山上的花兒好不容易才發了芽,幾天雨淋下來,可怎麽好?”
“我家鳳凰的尾巴都快要長黴了,這種天氣,誰受得了?”
“你們便不能體諒一下青媛水神?平蒼山神和別人好了,她剛失戀,心中自然是十分悲戚的,大家也都擔待擔待,誰還沒個難受的時候。”
“失戀怎麽了?就因為她過不去,就非得讓我們不順麽?”
“你這話未免說的也太刻薄了.......她...”
崇吾被衆神吵得頭疼,便拟定了一套神界的降雨細則,再請了全體天神參入了投票,最終敲定。
太陽升起、降落十次,便降雨一次,衆水神輪番降雨,雨量也有既定之數不可違逆。
蕭冥十分厭煩時不時便會落到他頭上的這個降雨任務,但也不能推辭不去,每次便一臉不情願地踩着玄龜,晃到降水臺——平蒼山神友情贊助給大家搭建的,衆神都說這是他向青媛水神隐晦表達不滿的方式。
這降水臺建在神界的最中央,以便于衆水神布水的時候,各處能均勻降水。
這次過來降水,崇吾竟然也出現了,身邊卻沒有那只白鬃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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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冥站在降水臺上,剛以最快的速度布完水,餘光瞥見了一縷金色的光,轉過臉便看見了正走近的崇吾。
蕭冥垂下眼睛,目光從他的下颌向上,掃過他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與那深褐色的眸子對視了片刻,心裏像是被忽然揪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就快要跳出來了。
但目光仍然在對方那如畫的眉眼上來來去去。
“蕭冥”他開口叫了他的名字,并未注意到對方那浮動的情緒,笑道“你來得挺早。”
蕭冥定了定心神,道“早點結束了,我還要回去捉蟲呢。”說着,便一步一跳地走下了降水臺的樓梯,越過了他一向走到哪踩到哪的玄龜,停在了崇吾面前。
他才剛到崇吾肩膀的位置,擡眼看他的時候要仰起頭。
“大人怎會來此?”他仰頭看他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
崇吾道:“我聽幾位水神說,每次要你來降雨,你總是萬分的不樂意,今日特地過來看看情況。”
蕭冥抽了抽鼻子,點頭道:“的确如此。”
“為何?”崇吾的口氣不似問責,倒是十分耐心,嘴角帶笑,聲音輕柔,低着頭看他,像是跟個小朋友說話。
蕭冥一本正經道:“大人定下了降水的規矩,本是要為衆神行個方便,可卻造成了我的不方便。”
“怎麽說?”
“我住在那浮屠山下,離這降雨的地方可不近,但為了神界各處的降雨平均,也不得不過來,這一來一去的,耽誤了我給山下的白鶴們找蟲子了。”
崇吾聽了他的話,思慮了片刻,問道:“何不尋一只坐騎?”
蕭冥道:“衆神的坐騎千奇百怪,倒都不怎麽可愛。”
崇吾道:“那明明如何?上次它來尋你,不是顯出了本相,把你馱在背上在神界轉了好幾圈?”
“倒是十分可愛,可那不是大人的麽?況且我也沒見大人把他當坐騎,想是十分疼愛,舍不得吧。”
崇吾笑了笑,似是憶起了十分有趣的事,道:“當初也是想把它作為坐騎的。可它卻一次也未讓人坐到背上,就連我也一樣。想是十分喜歡你。之後若是你再來布水,便提前以口訣傳喚,無論它在何處,都能即刻到你面前。”
“真的可以麽?那我先謝過大人了!也替山下的仙鶴們謝謝你。”
崇吾點點頭,卻沒就蕭冥方才的話做什麽回應,而是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頭。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沒這麽高,現在已經到我肩膀了。”
蕭冥一怔,目光移向了他微微分開的指尖,不可思議地想着“這個人連指尖都是發光的。”
這時,突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蕭冥看了看天,低聲道:“啊,時間好像早了點。大人要不要——”
崇吾仰起頭,擡眼看着自天空飄下的雨,也不急着閃避,伸出手心,感受着那細細的雨滴。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雨中。
崇吾在看雨,蕭冥在看看着雨的他。
半晌,崇吾低頭,看到面前的蕭冥,好像有些意外,“我以為你都走了。”
他手心裏的雨滴都彙成了涓涓細流,順着指縫流走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道:“就個人而言,我還是很喜歡下雨的,不論是瓢潑大雨還是綿綿細雨。走在雨裏,也不必想什麽,好像所有事情都被隔絕在雨外了,沒有什麽急着必須要立刻解決之事。就好像——”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适的字句。
片刻之後,他看向蕭冥的臉,神情一動。
“好像一切都停止在這一刻。”
兩人在雨中靜靜地對視着,二人之間隔着一層薄薄的霧。
雨卻忽然變大了,卷着狂風,毫不留情地沖刷而下。
崇吾率先移開了目光,他有些奇怪地仰頭看了看天,道:“這次的雨量好像多了些?”
蕭冥的身軀在雨中竟有一絲顫抖,但雨太大,叫人看不分明。他艱難地發出聲音,說了句“大約是我方才布水的時候出了差錯吧。”
嘩啦啦的雨聲,崇吾的說話聲,都漸漸聽不到了。耳朵裏充斥着的,是他擂鼓般的心跳聲。
過了一段時日。
崇吾和蕭冥又在降水臺處相遇了。
“我聽其他水神說,你最近倒是十分積極,連輪到他們當值布水時,也會主動代替他們過來,可是在這其中找到什麽樂趣了?”
蕭冥走到他跟前,搖搖頭,“那倒沒有,只是大人都把坐騎給我使用了,也當努力一些,才不辜負大人的好意吧?”
“這樣一來,你每天還有時間去找蟲子麽?”
蕭冥彎下腰拍了拍明明的頭,道“有了它,每天都能走到更遠處的山去找蟲子了。”
“如此甚好”崇吾點點頭,又奇怪道:“你好像又長高了。”
蕭冥得意地點點頭。
兩人并肩走着,蕭冥講着山間、山下的種種,崇吾大多時候都是在聽。二人身後跟着明明,它咧着嘴的樣子好像在笑。
沒過多久,又下雨了。
點點滴滴,像打人在心上。
你喜歡雨。
我喜歡我降下的雨讓你喜歡。
“大人!大人?”恍黎站在蕭冥面前,喚了他十幾遍,對方終于有了點回應。
蕭冥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擡頭看着面前的人,問了句:“怎麽啦?”
“我是想問你,中午吃燒肉還是燒魚?大人你怎麽了,是睜着眼睡着了麽?”恍黎奇怪道。
“噢.....吃燒肉吧。我沒事。”蕭冥坐在問診桌前,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聲。
恍黎點點頭走開,自言自語道:“怎麽回事,一早上怎麽人都不對勁。”
他們已經搬進了新的醫館。最終還是定下了離積雲酒樓很近的那處。
醫館門口正對着蕭冥的問診桌。旁邊是一整片牆高的藥櫃,前面放着一張包藥的木桌。
蕭冥靠在問診桌上,堯光靠在那包藥的木桌上,兩人都神情恍惚地望着門外淅淅瀝瀝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