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修仙第八十二天
◎懷民亦未寝◎
“惡鬼對上魔尊, 我倒要看看,誰索誰的命。”
令梨快活地扔掉花枝,站着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腳步一轉進屋關門。
她轉身的姿勢有多潇灑,面向一尊皮笑肉不笑的面容就有多尴尬。
薄念慈倚在半開的門扉邊, 紅衣拖曳垂地, 含着倦意的睡眼微微半阖, 不鹹不淡地看過來。
令梨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門, 心算她飛速關門假裝自己夢游沒看見薄念慈蒙混過關的成功機率有多大。
只要不低于零,就值得嘗試!
“可惡,成功率竟然還能有負數。”令梨含恨放棄, 換上營業微笑。
“尊者夜安。”她乖巧禮貌地問好,“夜晚風大吵鬧,尊者若是失眠, 可在院中賞月散步, 走着走着, 天就亮了。”
懷民亦未寝,但她要寝了。
“失眠?”薄念慈冷笑, 倦怠得眼尾下斂, “我從不失眠。”
“夜風是吵。”他一字一頓地說,“可至少比某人安靜。”
冤, 令梨, 冤。
她哪裏吵鬧哪裏不夠安靜?這人張嘴給她定罪, 證據在哪裏, 法律在哪裏, 良知在哪裏?
令梨的質疑明晃晃寫在眼睛裏, 她自認自己可以競争修真界年度最配合人質獎項,拒不接受綁匪無理取鬧的職責。
夜風嗚嗚吹過,吹過明亮的黑眸和困倦的紅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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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截然相反的精神氣,是人類物種多樣性的一種體現。
令梨,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苦行僧型劍修,事業上升型修士,熱愛熬夜、熱愛不睡,通宵打游戲打個三天三夜依然生龍活虎,充電五分鐘續航半個月。
薄念慈,位高權重奢華享樂的大乘期魔尊,事業穩定型魔修,無所事事耽于娛樂,從不委屈勉強自己,起床困難戶,有極其嚴重的起床氣。
他平生最恨有人半夜鬧事攪人好夢。大乘期尊者外放的神識敏感無比,稍有風吹草動神識就要驚醒,逼得他不得不睜眼把礙事的人統統殺了祭天。
令梨蹲着門口握着花枝戳鞋子的動靜,聽在她耳中輕的不能更輕,落進薄念慈耳中像八個施工隊一起開工在他耳邊轟隆轟隆!
不被吵醒才是見了鬼。
他睡不了,他的人質別想安生度日。
“說吧。”薄念慈瞥了眼擺在門口的死人鞋,“又在打什麽不三不四的主意?”
令梨心虛但沒完全心虛地移開視線。
禍水東引的事情,怎麽能說是不三不四的主意呢。
“只是一種自我保護行為而已。”令梨義正言辭地說,“我自知尊者留我一命是有大用,不敢擅自橫屍當場壞尊者好事。大難當頭,我無計可施,只好求尊者庇佑。”
薄念慈:“你口中的庇佑和替死有什麽區別?”
好一個偷換概念,瞧把你能的。
把薄念慈當成替死鬼,令梨的良心不會遭到丁點兒譴責。
“我居于尊者的随身洞府。”令梨咬重最後四個字作為強調,“客随主便,今夜有人夜訪送禮,自該送到洞府主人手裏,我只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
人質就要有人質的自覺,令梨只負責被綁架,其他事情明明是薄念慈該操心的,哪有要人質自己保護自己安全的綁匪?職業素養差勁!
人質理直氣壯,反倒襯得綁匪氣短一截。
可薄念慈是什麽人?他是不會有錯的人。
男人沒有一點兒反省的意思,漂亮的眉眼中依然帶着困倦和被吵醒的煩躁,只是沒對令梨發火,另外有了發洩的對象。
薄念慈睨了眼門口的死人鞋,肉眼看不見的黑氣萦繞在鞋面上,落入他暗紅色的眼眸。
“有點意思。”他對令梨擡擡下颌,“知道這是什麽嗎?”
“知道。”令梨博學多才,毫不藏私,“是蜈城蜜月鬼修情侶的定情信物。”
薄念慈:“???”
他一道眼風掃來,淩厲不足困惑有餘,紅眸中浮現點滴擔憂:我的人質,是個傻子?
令梨頓時覺得自己被質疑了,她睡前讀了那麽多野史、翻了那麽多論壇的陳年老帖,不說博聞廣識知曉蜈城盤古天開辟地以來的全部歷史,至少近百年的八卦奇聞她了熟于心!
“死人鞋怎麽了?死人鞋和鬼修多麽相配,怎麽不可以是人家的定情信物?你不懂流行。”
令梨摸出手機,流暢地給薄念慈講了一遍蜈城鬧鬼的傳說,重點強調接受采訪的鬼修情侶和流傳的四句小詩。
“夜半三更天,鬼足悄悄蹑,舊鞋放門前,引渡死人淵。”
令梨:“這句話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把腳穿進鞋子裏,明年的今天就是我們的忌日。如果我們雙雙落入陰間,又很有緣份地掉進同一片黃泉,黃泉路上不如結伴而行,一個棄仙修鬼一個棄魔修鬼,了斷陽間的恩恩怨怨。”
“雖不是正統的冥婚定情,相伴黃泉亦是羁絆的一種,稱死人鞋是定情信物不過分。”
令梨猶豫片刻,眼睛一閉,犧牲很大地說:“倘若尊者願意,這定情信物你一只我一只,一別兩寬各自歡喜,也是一段佳話。”
令梨犧牲真的很大,不情願寫滿每根頭發絲,說出的每個字都在嘴裏狠狠咀嚼過,一副舍生取義來世再戰的好漢模樣。
從她以鬼修情侶作為開頭說出第一句話開始,薄念慈殘留的睡意煙消雲散。
他假寐的眼睛睜開,垂斂的眉眼上挑,姿勢從倚在門口緩緩站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逐漸定格于失語。
令梨閉着眼睛等待薄念慈的回答,回答沒等到,等到一只冰冷的手貼上她的額頭。
“沒有發熱。”薄念慈手掌下移,掰過令梨的臉蛋仔細看了看,“難道是毒草喂多了,中了邪?”
薄念慈白天很是折騰了令梨一番,除了不打算輕易要她的命,折磨人的細碎手段他沒少用,小姑娘進房休息前臉色煞白。
休息是為了更好的折騰,薄念慈不吝啬地指給了她最好的一間房——主人寝房隔壁一間。
那些多管閑事的煉器師為了獻殷勤無所不用其極,言道是替尊者未來的夫人準備的,裝修布置和薄念慈的卧室無甚差別,又額外添了些讨女孩子喜歡的裝飾。
看來沒什麽用,薄念慈想,鋪了無數绫羅錦緞的軟床連個人都留不住,她還是大半夜不睡起來搞事,嘴裏荒唐話一句接着一句,中邪中得不輕。
令梨被冰得一激靈,她顧不上和薄念慈掰扯中沒中邪的問題,掙紮着想把臉蛋從他手裏解救出來:“脖子、脖子要斷了,不要掰……!”
非常活潑,惡鬼附身概率極低。
薄念慈松了手,踏入令梨的房間。
他過來的太突然,令梨摸了摸捏紅了的臉蛋,疑惑地望向二話不說占據客房的男人。
怎麽了,他的主卧住得不開心,要來搶人質的房間睡?
不對,令梨咻地扭頭,猛得看向薄念慈房間門口的死人鞋。
“我建議你別踏出門檻。”薄念慈的聲音自令梨背後遠遠傳來,“當然,如果你對現在腳上的鞋子不滿意,想換一雙死人穿過的,也可以不聽勸。”
踏過門檻意為出門,出門換鞋,換上死人鞋,走向死人淵。
令梨去死人淵幹什麽,她特意禍水東引就是為了讓惡鬼去索魔尊的命,不要來索無辜人質的命。
“他為什麽能出門?”令梨蹲下身,小心地探出身體打量一動不動的舊鞋。
房間裏的目标不見了,舊鞋毫無動靜,很不智能地老老實實等候在空房間門口,看着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不是它聰不聰明的問題。
令梨放出神識,向隔壁房間蔓延。
她之前一直沒有神識探查洞府,擔心薄念慈借題發揮又想出些折騰人的點子,兩人若是神識相撞,變成二傻子的肯定是令梨。
她的腦袋是要賺大錢的腦袋,可不能因為他傻掉。
神識掃過,令梨識海中浮現一道暗紅色的魔影。
魔影高挑修長,靜靜立在一牆之隔的位置,身上的氣息與活人毫無差別。
令梨懂了。
是替身,薄念慈以魔氣化作替身,蒙蔽了死人鞋的感知。
死人鞋以為守着的空房間裏還有個人,它沒有丢失目标,自然一動不動地等着。
“這樣就行了?”令梨邊合上房門邊問道,“若是等天亮了,我一開門看見它又出現在我門口,該怎麽辦?”
“天亮的事等天亮再說。”薄念慈低低地說,聲音越來越輕,像要睡着了,“蜈城惡鬼與我何幹?難道正道之女路見不平,見不慣世間靈異事,非除魔衛道不可?”
除魔衛道這個詞從他嘴裏說出來,十足嘲諷。
之前“以身飼魔”也是他口裏的話,令梨琢磨着,薄念慈魔修歸屬感還挺強,指不定和送出死人鞋的惡鬼攀親帶故,不想大水沖了龍王廟。
惡鬼害人,放在平時令梨是一定會管的。
如今身不由己,她能不能管到這個閑事,要看惡鬼識不識時務。
令梨靜靜地看向毫不客氣占據床鋪,昏昏欲睡的男人。
那雙帶着諷笑的暗紅色眸子合攏了,困意染上男人俊美的臉,襯得他安靜乖覺,睡眠安穩舒适。
薄念慈定然不懼惡鬼,若不是令梨半夜鬧事,他眼皮都不會掀一下。
反過來,只要令梨又一次被惡鬼纏上,他不情不願也得起床,滿腔不耐和煩躁無處發洩,冷眼尋個承接怒氣的倒黴鬼。
“明日定叫它有來無回。”
令梨小聲自語,走到床邊。
薄念慈睡在她之前躺過的位置,令梨起身起得很匆忙,來不及撫平床單的褶皺,被窩中體溫尚存。
溫熱熏得梨香暖洋洋的,薄念慈不喜歡令梨,卻喜歡她身上的氣味。
半夜被吵醒的煩躁在融融花香中消散,他剛一閉上眼,黑甜的夢鄉雲霧般纏住他的思緒,陷入溫暖柔軟的雲床。
可人不在,殘留的氣味随着時間越來越淡,只剩一縷将散未散的氣息萦繞在鼻尖,抓不住摸不着。
薄念慈上半夜睡得有多舒心,下半夜就有多不悅。
晨間的陽光透過窗紙照進屋裏,薄念慈隐約聽見開門的聲音,煩人的小混蛋說了句“舊鞋見不得光,天亮就沒了”,腳步輕快地走進庭院。
她喂了池中的錦鯉,以劍氣掃幹淨了院中飄落的紅楓,練完一套基礎劍法,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都金丹期了竟還沒辟谷,薄念慈睡意濃濃地想,不如餓她幾天幾夜,幫她“克服”這個毛病,不必謝他。
院中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向屋內,饑餓的人質選擇來找她的綁匪兼臨時飼養員,她真是膽子大,半點不怕事。
“怎麽還在睡?”女孩子嘀嘀咕咕,小聲罵薄念慈像只豬,又悄悄捂了嘴,換上假模假樣的恭敬語氣:“尊者,你池子裏養的錦鯉能吃嗎?長得可肥了,不用再喂了。”
養錦鯉是為了拿來吃,不錯,是小混蛋的邏輯。
為了問話,怕疑似睡成豬的男人聽不清楚,令梨站得很近,身子微微前傾。
薄念慈以為她昨晚看出了他恐怖的起床氣,能識點趣。沒想到人家為了吃到一口胖魚,火中取栗都不怕,更不懼叫他起床。
是不是該下狠手管教,才能聽點話?
薄念慈右手伸出被子,令梨以為他要說什麽,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她動作間帶起的微風染上淺淡的梨花清香,宛如昨夜夢中溫暖柔軟的雲床。
薄念慈欲掐令梨脖子的手一頓,轉而拽住她的小臂。
一陣天旋地轉,令梨摔倒在床鋪間,腦袋砸在被子上,眼冒金星。
幸好床足夠軟,否則她後腦子定要砸出碗大的鼓包。
“呆在這裏。”男人含着倦意的聲音貼在她耳邊響起,手臂的重量壓在令梨腰間。
“敢動一下,折了你的腿。”
作者有話說:
小梨:好餓,能不能先讓人吃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