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因為愛情
三艘救生船被投放到海面上——沒有一艘滿員——毫無意外的全是一等艙的貴族女眷,那些金貴的夫人小姐們滿臉驚恐,卻掩蓋不住眼中的冷漠和僥幸,她們靜靜地看着甲板上大呼小叫、前仆後繼的乘客——或許其中還有她們的親人也說不一定,卻始終沒有一個人提出出讓自己的座位。
萊斯特摸了摸手臂:“真是生動一課不是?往後誰還敢娶這些女人?”
卡爾皺着眉,淺棕色的眼珠滿含審視地看着那些救生船在白色的煙火下搖曳漸遠:“……也許。但有時候為了更高的利益,貴族們總是願意犧牲一點兒什麽。”
“包括一個體貼靠譜的真愛?”
“包括一個體貼靠譜的真愛。”卡爾卷着嘴唇嘲諷道,頓了頓後又補充道,“當然,我想他們并不介意按着這個模板找個切合心意的情人——如果必須,甚至一打也沒什麽問題。”
萊斯特翻了個白眼:“聽上去真是——完完全全的你們的風格。”
卡爾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去正要說點什麽——或許是表個決心之類的,一個冷漠的女聲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這聲音銳利得刺耳,以至于在嘈雜的大背景中足以使人清晰地聽到它每個拖長的音調和圓潤的轉音——
“卡爾,我不明白,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露絲呢?”
布克特夫人捏着一雙手套——上帝,她甚至還戴着參加宴會用的羽毛小禮帽和全套的白鑽石鉑金首飾,表情冷靜而矜持,活像她并不是站在一艘即将沉沒的郵輪上,而是一個發言臺什麽的。
卡爾撣了撣領子,臉上露出一些刻薄的表情:“很顯然,你的女兒在給我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羞辱後不知所蹤——也許和那三等艙小子在一起,也許和她的弗洛伊德畢加索,你知道的,她愛他們愛得發瘋。”
為卡爾的語言藝術,萊斯特簡直想立刻像個傻狗熊似的擡起手拍上兩下。
說真的,他從沒想過如何遣詞造句能把一個追求真愛的女孩兒表述成一名腳踏三條船或者更多的婊子——而且他說的還是事實,每個字兒都真誠得好比黃金,布克特夫人顯然也氣得不清,她哆嗦着嘴唇看樣子想要問點什麽,但她了解她女兒的個性——這使他失去了诘問卡爾的所有勇氣,她對跟在身後的女仆輕聲說:“給我準備一杯茶好嗎?我過會兒回去喝。”
卡爾看着她,目光啼笑皆非:“布克特夫人,你在說什麽蠢話呢?沒看出來這船要沉了嗎?人人都在往外跑,而你呢——哦,讓我想想,回去喝杯茶?波塞冬大概更願意請你去海底喝上一杯新鮮的墨魚汁。”
布克特夫人大吃一驚,很快她就有些維持不住這樣冷漠端莊的姿态了,絕大多數的人都擠在船邊上,力争能把自己的妻子或是兒女送上船去——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約翰·阿斯特,這位第一等的有錢人既要争搶座位,又要護着自己懷孕的小妻子不被人撞翻,看上實在是狼狽極了。
布克特夫人慌亂地回過頭,顧不上任何禮儀地拽住卡爾的袖子:“天吶,天吶,卡爾,你得把露絲找回來,我們要快些離開。”
萊斯特抱着手臂懶洋洋地說:“別蠢了女士,他現在是我的了——我倆是一對,明白嗎?”
卡爾飛快地抹平了上翹的唇角,揉了揉年輕人柔軟的金發,輕聲說:“确實如此,布克特夫人。您的女兒現在不歸我管了,您可以選擇先走,或者勇敢地——獨自一人——找到她。”
布克特夫人苔綠色的眼睛裏飛快地劃過一些什麽,她很快地轉身,動作粗魯地從女仆手裏搶過自己的毛皮大衣——然後步調從容地走向了一副——威廉此時正在把人往救生船裏塞,他看上去煩極了,布克特夫人似乎想跟他打個招呼來着,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推進船艙裏:“好了好了,還有空位,随便誰,快上來!女士小孩優先!”
“……我覺得我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萊斯特目光冰冷,嘴唇微微張着——他在電影裏看過無數遍這個畫面,但那畢竟只是演技不是,但事實顯然毫不留情地擺了他一道。
演技來源于生活,這話真是該死的對極了!
卡爾笑了笑,他看上去一點都不想就此發表言論,半個字也不,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系在萊斯特脖子上:“別看了,我們得先找到洛夫喬伊,然後趕緊上船。”
“……我說過絕不會戴上這玩意兒以便它勒斷我脆弱的脖子,卡爾。記得嗎?”萊斯特抽了抽嘴角,糾結地用手指擡起那根項鏈——
“我想他說的很對,霍克利先生。萊斯特與海洋之心,這組合聽上去糟糕透了。”
“施特勞斯先生——啊,還有施特勞斯夫人,晚上好。”卡爾轉過頭,那對老夫妻就站在他們身後不太遠的地方——手牽着手,剛才說話的正是伊西·施特勞斯。
艾達溫柔慈和地微笑着:“晚上好,霍克利先生。晚上好,萊斯特。現在可不是個太适合問安的時候不是嗎?我聽說你有意出售海洋之心?”
卡爾聳了聳肩:“事實上,是萊斯特想。但阿斯特給了個低價,老實說,我不能接受那個——這生意告吹了,順理成章。”
艾達阻止了想要說話的老施特勞斯,目光殷切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年輕人:“我想買下它——用我手裏那部分梅西百貨的股份,您覺得怎麽樣?”
卡爾簡直吃驚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可、可我聽說,您有百分之五。”
“是的,全部。”艾達俏皮地眨了眨眼,“你還沒到我這老眼昏花的年紀,霍克利先生。”
“我不明白,艾達夫人。海洋之心确實昂貴,但卻遠比不上全美第一的梅西百貨的股份。”
萊斯特輕聲說,如果仔細一些,不難看出年輕人灰色眼睛中流淌的情緒——那全然是疑惑、不解,或許還有諸如擔憂之類——
然而卻沒有一絲貪婪之意。
艾達溫柔地說:“我得說,你真的像他——瞧啊,這就是我願意這麽做的原因。”
這位面容蒼老的婦人松開緊握着丈夫的右手,款款走進愣神中的年輕人——她唇角的笑容柔軟美麗,哪怕歲月流淌,她仍舊有着難以匹敵的魅力和優雅,她為萊斯特摘下那條如今已是天價的項鏈,附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曾經喜歡過他。”
艾達給了他一枚做工別致的金鑰匙,老婦人有些挑剔地看了看,然後滿意地微笑道:“看起來它更适合你,萊斯特,金錢的魅力,哈。”
伊西抿着唇,生硬地說道:“現在我滿足你了,施特勞斯夫人。假設你能對陪伴了你半個世紀的可憐丈夫發發慈悲,上船去吧,你必須得離開了!”
“不。”艾達捧着項鏈走到他跟前兒,眼神柔和——卻像是本尼維斯山峰一樣狠狠地壓在施特勞斯先生心上,“為我戴上它。如果你不走,我為什麽要走呢?我以為你明白——我愛你,深如海水。”
伊西先生看上去整個人都要崩潰了,他死死地抱着艾達,像個小孩兒似的大聲哭喊起來,但他沒叫她走——這就是全部了,他們一道葬身在北大西洋,總比一個人孤零零地躺着要好。
這就是盡頭了,無論年輕的時候有過怎樣的争吵和不順,無論他們曾有多少次對別人動心,他們始終未曾離棄彼此,從前是這樣,往後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我們的愛刻骨銘心直到生命的盡頭。”艾達一邊笑一邊落淚,輕輕地拍着丈夫已不再如年輕時挺拔堅硬的脊背,就像在安慰一個終于找到了歸處的孩子。
伊西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将另一把金鑰匙塞到卡爾手裏,把站在他們身後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女仆推到他們面前:“她是羅莎莉,艾達的貼身女傭。帶着她和這把鑰匙去梅西,你們會得到你們該有的一切。”
“不、不,先生,夫人,別讓我走!”
伊西皺着眉,神情傲慢:“別打擾我們,你們打擾了一輩子了,現在我們終于只有兩個人了。”
……
隔着很遠,萊斯特看到老紳士低下頭給他的夫人佩戴項鏈的背影,神情有一些罕見的茫然:“他們……很般配,我是說很好——真的很好,海洋之心終有歸宿是不是?”
卡爾握住他的手,唇角緊抿,他們聽見不太遠的地方傳來洛夫喬伊的喊聲——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大概已經快急瘋了,毫無形象地正在甲板上又蹦又跳,試圖看到他們兩個。
“我們得走了。”
萊斯特輕輕地應了一聲,再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