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一連被绮真纏住幾天,心想去園中再見那小姐一面,當面謝謝她,苦于脫不開身。這天下午正和绮真下棋,绮真要悔棋,毓昭攔着不許,忽聽得前面一陣喧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聽得有人大喊:“有反賊劫囚了,快去通報富大人。”

兩人急向府衙牢房奔去,遠遠的只見十幾名青衣人若手持刀劍與衙差厮鬥,毓昭心中一凜,知道是靳煌、鄒恩平二人的同伴前來劫獄,對绮真道:“這兒太危險,你快回去吧!”绮真小嘴一撇,道:“這麽熱鬧,我才不回去。”毓昭心知绮真的性子是唯恐天下不亂,料到勸亦無用,只得好好照拂,免得她為人刀槍所傷。

那些青衣人均是江湖好手,衆衙差如何是對手,只見一白須老者口中吆喝,兩個青衣漢子便左右橫沖而入,其中一個和尚,手持戒刀,出招狠辣,刀刀見血,端地十分猛惡,毓昭縱身攔住,長劍斜指,刺向那和尚胸口,瞥眼間靳鄒二人已被救出。

這時富麟等人紛紛趕至,所帶的衆武士與青衣人混戰一處。優劣之勢頓時逆轉。聽得一個青衣漢子大叫道:“哥哥,你怎麽樣了,你醒醒呀!這些狗鞑子,我跟你們拼了!”這人名喚靳炫,乃是靳煌之弟,眼見大哥被折磨的半死不活,不由得血灌瞳仁,發瘋一般沖入敵陣,那白須老者喊道:“人已救出來了,并肩子扯呼!”靳炫狀如瘋虎,卻哪裏叫得回來。

此刻官軍越聚越多,漸成合圍之勢。麟素來下手不容情,轉眼已斃了數人。忽聽得绮真呼喊,卻見一個紫膛臉的漢子出掌如風,绮真長鞭揮出,被他掌風一帶,幾乎打到自己身上。

富麟怕绮真受傷,連進幾招,逼開身畔數人,沖到绮真近前,卻見那紫膛臉刀中夾掌,绮真眼見有破顱之禍,不容多想,躍起硬接了這一掌,只覺腹中一陣氣血翻湧,那紫膛臉也退了幾步,兩人均是心下暗凜,想不到對方還有這等高手。

富麟道:“原來是劈靂神掌崔雷揚,果然名不虛傳,好身手。”那人正是崔雷揚,哼了一聲道:“你的身手也不錯呀!”一言甫出,兩人又鬥了起來,绮真只吓得花容失色,在人群中正四處搜尋毓昭的蹤影。

這時衆青衣人中已有一小部分逃出圈外,剩下的卻還在苦苦掙紮,毓昭正和一個精瘦老者相持,這老者手使熟銅棍直有百來斤重,他卻舉重若輕,舞起來端凝迅捷,兼而有之。毓昭不敢輕敵,長劍點斬刺削,長下游走,忽聽一聲慘呼,一個青衣人被攔腰斬做兩斷,屍身擲了過來。

那老者一驚,心神微分,毓昭瞅準空隙,一招“鳳翥龍翔”飛劍急刺前胸膻中大穴,那老者急閃,卻終慢了片刻,啊地一聲,被刺中肩井穴,鮮血長流。毓昭長劍一揮,欲待又刺,卻聽一聲少女驚喚:“爹爹,爹爹!”登時胸口如遭大鐵錘重擊,全身發熱,第二劍便刺不出去。奔近來一名青衫少女扶住老者,清秀的容顏上盡是驚惶之色,眉峰緊蹙,長劍護胸,不是任铮卻是誰人,再細看那老者容貌,依稀認得正是那日林中所見的任清。

任清急道:“铮兒,快閃開。”見毓昭并不進攻,不免微覺奇怪。毓昭急道:“任姑娘,我……”看着手中劍尖鮮血猶滴,又悔又急,一時說不出話來。任铮冷冷看着他道:“黃公子,客棧一別,想不到今日相見,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毓昭心知這裏不解釋的地方,急道:“你們快走吧!”

任铮一怔,不知他意欲何為,這時官兵沖到,毓昭無奈,長劍一揮,護住二人,急道:“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任清父女這才信他真心相助,傷了數人,向外沖殺,卻見善奎、巴爾特,圍住一名青衣人,那人左支右绌,局勢甚危。任清道:“我要去救付老五,你們先走。”毓昭心中大急,心知任清重義,決不肯舍卻衆人獨自逃生,而任铮更不會離開老父,稍一延遲,這些人難免盡數喪生于此。

毓昭情急智生,低聲對任铮道:“快挾持我做人質。”任铮兀自猶疑,毓昭跺腳道:“你不想救你爹爹了麽?”任铮一狠心,左手抓住毓昭肩頭,右手長劍架在他頸前,高聲喝道:“要不要我一劍殺了他?”衆官兵投鼠忌器,倒也不敢過份近逼。绮真大驚,叫道:“快住手,住手,混帳狗東西,我的話你們膽敢不聽!”說着雙目瞪視着富麟。

富麟心想衆目暌睽之下,要借刀殺人實在太過明顯,一揮手,其時青衣人或死或逃,只剩下七八人。多廷道:“小丫頭,你有幾個腦袋。快放了毓大人!”任铮心想他果然是清廷大官,卻為何要舍身救我,心中甚是迷茫,任清見女兒不說話,便道:“等大夥兒人全身而退再說吧。”另一個青衣人笑道:“那時留着他做什麽,難道是瞧他生得俊麽?”衆人邊戰邊退,官兵卻始終緊追不舍。

富麟正自盤算,如何能既除了眼中之釘,又不得罪绮真格格。口中卻道:“你們若敢傷了他一根寒毛,定将你們碎屍萬段。”毓昭早明白他的心意,叫道:“你們不用理我的死活,快拿下這群反賊,睿親王一定重重有賞,绮真你也不用難過,我是為國捐軀,雖死猶榮,只怕比富統領的功勞還大些。”

绮真哭道:“你這當兒還說這些話,我看他們誰敢!”看着富麟怒道:“好啊,你仗着我阿瑪寵用你,不把我放在眼裏是不是?”衆兵看着都統大人,不知是否要殺上攔劫。這瞬間,衆青衣人挾持毓昭,展開輕功,連連揮手,無數暗器向追兵打去。清兵揮格開暗器,見人已逃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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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麟心中暗恨不已,卻不再發令追趕。轉念一想:“讓這些反賊殺了毓昭也好,無論皇上還是绮真,須怪不到我頭上。”绮真哪裏料到他的險惡用心,等了一會兒,不見毓昭回來,急道:“他們還沒放毓昭回來,怎麽辦呀,怎麽辦呀!”善奎上前低聲勸道:“請格格放心,這些反賊沒膽子傷害毓大人的。”

衆人早在街後備好馬匹,紛紛上馬,向城西急奔,毓昭被他們點中穴道放在馬背上,眼見着任铮的神情語态,鼻聞着任铮身上了淡淡幽香,只盼這條路越走越長,一輩子不到頭才好。任清幾次想放了毓昭,只怕未曾真正脫險,反惹來追兵。大約奔了一個多時辰,停在一家宅院門前,那白須老者伸指輕輕敲了兩下,隔了一會兒又敲了兩下,一會兒,出來一個顫微微的老婦把門打開,放衆人進去。

裏面立即奔出幾個人,一見他們,臉上均有喜色,都道:“人救回來了。”其中一個中年書生道:“咦,靳大哥怎麽了,還沒醒嗎?”靳炫滿臉憤恨,罵道:“這群狗雜種如此折磨我大哥,我要你們血債血償!”說着揮刀向毓昭砍去,只聽“铛”地一聲,卻被人用兵器格開,瞪眼瞧去,卻是任清。

靳炫怒道:“姓任的,你這是什麽意思?”任清緩緩道:“我身上也是此人所傷,但全靠這人甘願為質,大夥才能全身而退,大丈夫恩怨分明,這個人既對咱們有恩,若傷了他一分一毫,沒的辱沒了這個義字,還算什麽英雄豪傑!”衆人聽說是毓昭甘願為質,又素知任清從無虛言,都大感詫異。

那和尚名喚悟明,笑道:“這小子和我交過手,功夫原是不賴,我還想你老哥幾果然身手了得,三兩下便把這麽個厲害角色手到擒來。”任清道:“慚愧。”鄒恩平冷笑道:“此人是清廷的大官,不知任大爺和他有什麽交情,才讓他甘願被你抓住。”

衆人心中暗想他話雖尖刻,問得倒也有理,眼光都瞧着任清,任清卻也不知此中原委,不由看看女兒,又看看毓昭。任铮心亂如麻:“我和他不過萍水相逢,難道他真的為我連性命都不顧,若不是為了我,難道他另有圖謀。不、不,他這般舍身相救,我怎能以小人之心來揣度他。”轉念又想:“萬一他說是為了我,又該怎麽辦!”不由得兩頰緋紅,真是芳心百轉,其亂如絲。

卻聽得毓昭笑道:“事情是明擺着的,我和富麟素來不和,他恨不得殺了我才好,只不過一時沒機會,我今天是借各位的手逃出來,倘若留在那裏,遲早被他殺了,死了還糊裏胡塗的,現在縱然死了,也是清楚明白的。”心中卻暗自後悔,自己雖和富麟不睦,他卻未必有膽加害,這些人明明是造反,就算要救任铮,也不必将他們全數救下,想到現在自己性命反而懸之人手,不禁凄然:“我若死了,任姑娘念着今日的好處,必會記我一輩子。那時每逢清明,在我墳前燒燒紙,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料知朱明氣數已盡,縱救了他們,這些人螳臂擋車,也濟不得甚事。

衆青衣人劫獄時,曾見富麟對他安危并不如何關切,至于二人是否有仇卻不知道,對他的話也将信将疑。靳炫心傷兄長受重傷,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對滿人恨入骨,豈肯放過毓昭。說道:“衆位兄弟,狗鞑子的話也信得,你們忘了清兵如何殺我同胞,占我江山,咱們個個在神前發誓,難道都是放屁,餘三嫂,三哥是怎麽死的,難道你忘了?”

那被稱作餘三嫂的中年婦人名喚餘三娘,丈夫正是被清兵所殺,當下眼圈一紅,道:“鞑子兵個個該殺,還有什麽說的!”

卻聽一個聲音冷冷道:“此人是大傻子,正是該死。”任铮心下難過,驚道:“付五叔,你也這麽說!”付老五笑道:“這位聰明臉孔笨肚腸的仁兄如果不是假裝被你擒住,咱們都橫屍在府衙門前,此刻又有誰來要他的命。你爹爹不肯先走,他要是不依,只救你父女二人,此刻又有誰在這破口大罵,舉刀喊殺。你們說說,這個人不是蠢到家了麽?”

靳炫怒道:“付老五,這鞑子倒底是你老子還是你兒子?你說的是人話不是?我知道了,任清救過你性命,你便偏幫他。”付老五怒極反笑:“正是,人家救我過性命,我到死也不會忘,不像有的人,救了他都不如救了一條狗,只念念不忘争副堂位子時的舊怨。”那白須老者姓鐘名柏,眼見着靳炫出言不遜,再說恐怕便要吵起來,忙道:“自己兄弟,有事情好商量,有什麽大不了的。”

原來銀鯉會副堂主死後,職位一直空缺,靳煌與任清勢均力敵,難分高下,是以靳家兄弟與任清一直有嫌隙,靳炫聽付老提及舊事,倒象自己挾怨報複,哪裏還忍得住,大喝一聲,左掌斜劈過去,付老五冷哼道:“要動手麽,誰怕你不成?”身向右閃,一招“排山倒海”狠狠擊出。忽然之間,兩人同時覺得氣息一窒,卻見崔雷揚攔在中間,左揮右帶,将兩招化解了,道:“靳兄弟,你大哥還受着重傷,還是快點醫治要緊。”

靳炫心中一凜,心道:“我被氣昏了頭,怎麽耽誤了大哥的重傷。”連忙背起兄長,向內走去,衆人都随在後面,鐘柏怕毓昭趁機逃走,一把抓住他穴道,将他也拽了進去。毓昭心道:“原來這老兒功夫也不遜于那個崔雷揚,不知他們還有什麽厲害角色沒有!”正尋思間,已來到室內,毓昭見陳設雖不如何華貴,卻也十分精雅,不知此處是他長期以來的聚點,還是臨時覓來的歇腳之處。

靳炫把哥哥扶到床上,那書生上前診治,衆人都關注着他的神色,猶其是靳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書生,問道:“謝先生,我大哥怎麽樣?”語音不覺也發顫了。毓昭因靳炫對自己窮兇猛惡,對其殊無好感,這時見他如此手足情篤,心想這人倒也并非一無可取。

那書生名叫謝彬,嘆了一口氣道:“若非靳兄弟內功底子好,幾乎連性命都保不住了,我現在盡力而為,只怕治好了,也得全身殘廢。”靳炫大叫一聲,哭道:“哥哥!”衆人開始七嘴八舌,大罵鞑子狠惡,什麽爺爺奶奶十八代祖宗一個也饒不過,污言穢語,滔滔不絕 ,毓昭只聽得芒刺在背,滿臉通紅。

鄒恩平在牢中同受刑囚之苦,心中傷痛憤恨并不下于靳炫,擡腿一腳狠狠踢向毓昭心口,毓昭苦于穴道被制,半點躲閃不得,任铮大急,伸手一推毓昭身子,鄒恩平這一腳便踢空了,鄒恩平怒道:“任姑娘,你要倒戈助敵麽?你和這小子倒底是什麽關系?”這幾句話已然是聲色俱厲。

任铮暗生怒氣,心想自己行為光風霁月,也不怕他們橫加污蔑。當下淡淡道:“此人曾為我仗義直言,我心中自然感激,何況今日我的性命是他所救,難道我能容你将他殺了嗎?鄒大哥你說什麽倒戈助敵,可要有憑有據。”

鄒恩平不禁語塞,付老五道:“對。我還說你通敵賣國,使苦肉計呢!”鐘柏喝道:“老五,這叫什麽話。”付老五只圖一時口舌之快,言出便即後悔,他為人素來爽快,向鄒恩平一揖道:“我老粗口不擇言,鄒兄弟你莫怪。”鄒恩平方欲發怒,付老五便已賠罪,一腔怒火竟發作不出。

靳炫忽道:“要證據麽,我想起來了,陳永,我記得你說過曾看見過任铮半夜三更溜出去,是不是?”任清道:“姓靳的,你有什麽沖這着我來好,何必跟我女兒過不去,耍這種鬼把戲。”靳炫不理他,抓住陳永的臂膀,只催他快說。陳永臉色一變,道:“也……沒什麽。”鐘柏也道:“你看到什麽,快說出來,省得大夥瞎疑心。”

陳永期期艾艾地道:“其實真的沒什麽,我一天半夜上茅廁,看見個黑影,仔細一瞧,原來是任姑娘,我想任姑娘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麽,心裏好奇,看她躍出牆外,我便跟了上去……”

付老五冷笑道:“姓陳的,你不好好出恭,深更半夜跟在人家大姑娘身後幹什麽。”陳永臉脹得通紅,急道:“我沒跟多久,就回來了。”靳炫道:“你們聽聽,她若不是跟清廷暗通消息,為什麽半夜裏鬼鬼祟祟往外跑。多半就是和這小子接頭,如果沒有奸細,我大哥武功如此高強,哪那麽容易沒他們拿住。”

毓昭心道:“沒有奸細你大哥便不會被拿住嗎,未必呀未必!他武功再高定高不過富麟,只怕也不及這個崔雷揚。”任铮咬唇道:“你不要含血噴人。”鄒恩平道:“那好,你說不是去接頭告密,那是去了哪裏?”任铮臉上一紅,忽然間變得慘白,卻一言不發。這一下原來信任她的人也不禁動了疑。

鐘柏道:“三娘,你和任姑娘同住一房,她在不在房裏,你難道沒有查覺。”餘三娘道:“我正要說這件事。那晚我發現任姑娘潛出房門,就偷偷跟在她後面。只見她東一拐,西一繞,不知去什麽地方,大約跟了能有十幾裏路,見她停在一戶人家門口,門前挂着兩盞紅燈籠,篇額上寫了竹韻軒三個字,任姑娘在門外逡巡良久,卻不進去,我心中更是奇怪,不知道她是要見什麽人,還是要找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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