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病中考試多風波

這一天,珍卿來到啓明學校,準備進去參加招生考試,先到臺階下面排隊。

她見這學校大門外,有五層的石砌臺階,大門漆成了大紅色,還挺氣派的。

校門外有些工作人員,就站在外面接待學生。

有的人員在核對學生身份,其實就是拿着報名時填的信息,大致地問一下子,确定一些年齡、性別、籍貫等基本信息。

身份核對好以後,就有人領着考生進去,家長下人一律不許進,只能在外面等候。

珍卿排着隊等一會兒,很順利地驗明正身,被一個姓周的女先生領進去。

這個女先生高高瘦瘦,穿着一身水紅色的洋服,還穿着白色的瑪麗珍皮鞋,看人的神情是一種睥睨式,很高傲的感覺。

珍卿跟另外三個女孩兒,就跟在這周先生後面走,

這學校看起來挺大,新式舊式的建築都有。

不過考試的地方,倒沒有走多遠,走過了前面的一棟樓房,後面就到了。

這位周先生,把她們帶到一棟三層樓前,上了臺階,領她們進了一樓南邊的一間屋子——這就是考場了。

這樓房的窗洞子很深,是那種圓頂式的樣子,顯然是很洋化的風格。

剛走進考場裏面,領路的周先生,随意指了考室一圈,說:“自己找個座位坐下。”

珍卿老實地應下,準備尋個靠後的座位。忽見糧店掌櫃的閨女林小霜,也在這一間考室。

珍卿想,這兩天給她爹娘添了麻煩,而且她身上穿的,還是林小霜的棉襖棉褲呢。

她連忙扯開嘴角,熱情跟林小霜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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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霜,沒想到咱倆在一個考場。”

林小霜反應卻很冷淡,打量了一下珍卿,驀然扭過臉,好像不屑跟她說話似的。

林小霜身旁,一個穿着錦緞皮襖、還戴着金押發的小姑娘,湊過來問林小霜:“小霜,她咋穿你的舊棉襖,是你親戚?”

林小霜頓了一下,瞪了珍卿一眼,不高興地跟那女孩兒答:“反正我不要的東西,管她穿不穿。”

那個女孩兒,也打量珍卿一圈,撇撇嘴不在乎地說:

“鄉下來的窮親戚,來打秋風的?那咋也來考學,交得起學費嗎她?”

林小霜扭頭,跟那個女孩兒說:“理她幹啥。”然後就誇起那姑娘的金押發,完全不搭理珍卿了。

珍卿竟被晾在當地,屋裏的其他考生,要麽瞧不上她這鄉下人,要麽對她沒啥興趣。

她一則比常人瘦,二則穿着人家的舊衣,可不就被人看扁了。

雖不知道什麽原因,讓這林小霜這麽對她。

但珍卿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更犯不着受了一點冷落,就在考場裏跟人大吵大鬧的。

她向考室裏逡巡一圈,就往屋子後面走,找了個座位坐下。

等坐定了以後,見考室裏坐的考生們,一溜兒的全是女孩兒,年齡大小也不一。

這些半大不小的女孩兒,不少人沒把考場當一回事。

有的女孩子,在那熱火朝天地讨論衣裳、首飾,有的年紀小活潑些的,則跑進跑出地喝着玩。

還有的膽小怕生的,還鬧着說要回家呢。

只有一些文靜穩重的,老老實實地坐着。

這種情形,倒也可以理解。

這個時候,國民教育還沒有普及,女孩子們,都接受的家庭教育,或是私塾教育。

學校裏的規矩,她們未必習慣,可能還當這裏是在私塾,或者是在家裏。

珍卿獨自坐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得不得勁兒,忽然屁股後面一緊,一股強烈的熱流湧來,感到上廁所的必要。

她連忙背起包,往考室門外面走,正遇到那個高瘦的周先生,又領學生進來。

珍卿連忙上去問:“周先生,請問茅房在哪裏?”

珍卿因為事出急迫,下意識挨了一下人家的衣袖,那周先生嫌惡的神情一閃而逝,避開了珍卿的手,說一聲“你跟我來”。

走到教室外面,周先生随手招來一個老媽子,就讓那老媽子領珍卿方便去。

老媽子就領着珍卿,到了放馬桶的屋子,珍卿也顧不得嫌髒,趕緊掀開馬桶蓋,解褲子坐到馬桶上方便。

這家夥,那真是一瀉千裏啊,珍卿舒爽又難受地籲氣,這病生的真不是時候。

她想待會兒開始考試,來來回回地跑茅房,恐怕讓人印象不好。

她幹脆在馬桶上多坐一會兒,把肚子存不住的東西,都傾瀉出來算了。

可坐久了,她心裏也有點嘀咕。

民國十幾年,這小縣城裏,根本沒有公共廁所。

像這種需要公共廁所的地方,也不過辟出房間來,放幾個馬桶罷了。

這些馬桶,還不知道是啥人用過的,她坐在上面,心裏總是有點憂心的。

這個年代,可是很多流行病,傳染了那是能要人命的。

感覺再也拉不出了,珍卿出了馬桶房,特地在室外溜達一陣,散散身上的氣味,才往考室那裏走回去。

誰知一走進考室裏,路過林小霜身邊,就見她特意掩住口鼻,別過臉去,眉頭皺成一團。

她旁邊戴金押發的女孩兒,也動了動鼻翼,嫌惡地大聲問珍卿:

“怎麽這麽臭,你是不是掉茅坑裏了,真惡心人,弄得整個屋子都臭烘烘的,還咋考試嘛。”

珍卿拉得有點虛軟,人都有點兒發愣,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除了林小霜和那小女孩兒,從外面跑進來一個女孩兒,也嚷起來:

“就是就是,熏得人都要吐,咋考試嘛,叫先生來給她拉出去。”

珍卿也是呵呵了:想她杜珍卿,也算得上杜家莊一霸,跟混世魔王似的,無人敢惹,無人敢欺,沒想到來了縣城,讓人擠對成小可憐兒。

珍卿正在想,要怎麽應對他們。

這時候,一個面相溫婉、态度和藹的女先生,拿着一沓試卷走進來,叫還站在地上的珍卿,還有其他人,趕緊找座位坐下,

剛才說珍卿臭哄哄的女孩兒,像是見過世面的,一點兒不怯場地,指一指珍卿說:

“先生,她掉進茅坑裏,身上臭烘烘的,熏得人沒法考試,先生,你把她趕出去嘛。”

這看起來很和氣的女先生,臉色一變,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就有小孩兒以為,先生會把珍卿趕出去,安心看起熱鬧了。

誰知,那女先生走到珍卿身前,很關切地問她:“小妮兒,你沒事吧?”

珍卿看她神情關切,語氣溫和,對她印象挺好,連忙點頭說:“先生,我就是鬧肚子,沒掉茅坑裏。”

确定珍卿沒事,女先生沒有多說,就抱着試題卷走到講桌上。

珍卿就近找位置坐下。

大部分考生都安靜下來,還有人還叽叽喳喳地說話,甚至有人走下座位,動來動去的。

女先生回到講桌前,敲了敲講桌子,高聲說道:

“各位考生,歡迎來參加本校的招生考試。我是你們的監考,名叫梅歷雪,你們可以稱呼我為梅先生。

“現在我來宣布考試紀律,随身包裹放過道的籃子裏,身上不準有任何夾帶,若有違反,按作弊論處……

“考試過程中,不許說話,不許走動,更不許偷看別人的試卷……一旦違反,視同擾亂考場秩序,立刻取消考試資格。”

剛才說珍卿臭的女孩兒,真的是過分跳脫。

梅先生強調了考場紀律,她竟然還跑下座位,撿她弄掉的一個彩色玻璃球兒。

那玻璃球兒是滾動的,她就滿場子地亂竄,想追上她的玻璃球兒。

大家就笑嘻嘻的,看她追玻璃球兒,考場的嚴肅氣氛,一下子被破壞了。

梅先生肅然正色,警告道:“這位考生,現在已經開始考試,請你回到座位,不要擾亂考試秩序。”

那女孩兒卻嬌聲說:“不行,我這跳棋是一整副的,少了一個就不完整了。”

梅先生再警告一遍,那女孩兒還置若罔聞,我行我素。

梅先生沒有再說,而是大步走出去,跟外面的什麽人說了兩句話。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子,梅先生介紹說,這位是啓明學校的盧教務長。

梅先生跟這位教務長,溝通了一下,那位教務長盧先生,走到講桌之上,嚴厲地說:

“這位考生,不遵考場紀律,擾亂考場秩序,屢教不改,本教務長決定,取消考試資格,驅出考場,請其他考生引以為戒,勿要再犯。”

這不,盧教務長剛宣布決定,兩個老媽子進來,把那個女孩兒往拖外。

那女孩兒很感不可置信,大力地掙紮着,然後高聲嚷:

“你們放開我,趕碰我一根指頭,沒你們的好果子吃,我娘饒不了你們……

“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家?我伯父是督軍府的參事,我外公給大總統當差,你們敢這麽對我,還辦什麽學,等着關張吧……”

但不管她怎麽嚷,盧教務長和梅先生,都不理會她,她已被拖出了教室。

珍卿看得驚訝不已。

看那女孩兒的穿戴,還有她的言行,必定是家裏有些底氣的。

這位盧教務長,說趕出去就趕出去,感覺這學校好牛啊。

她再看其他考生,大家神情态度都變了。

果然殺了一只雞,猴子們也曉得厲害了,考生們變得老實了,沒人敢再擾亂考場了。

辦這所學校的梁士茵先生,要麽真的剛正不阿,要麽就是大有來頭。

想到這裏,她更覺得這學校值得好好考了。

這個小插曲過去了。

梅先生重申考試紀律,講明考試時間是兩個半鐘頭,對考生的答題和卷面,有哪些要求等。

等聽到當當的敲鈴聲,梅先生開始發放試題卷,考試就算正式開始了。

沒多一會兒,之前那個高瘦的周先生,也加入了監考的行列。

卷子發了四大張,珍卿先翻了一遍題,發現基本上是偏重國學的,後面有少量的算術題。

國學的題目,基本都摘自三、百、千,還有一些文人耳熟能詳的詩歌,還有“四書五經”上的內容。

題目的形式,大部分是提示性的填空題,類似于後世語文裏提示性的詩文默寫。

大部分的題目,要求考生把空缺的文句補充完整,少量的叫解釋文句意思,後面還叫寫一篇作文。

珍卿做這些填空題,做得很小心,不敢寫錯字、寫漏字或添字。

因為她聽匡先生說過,舊時候科舉考試,像這種題,錯了一丁點兒,整個句子就算全錯的。估計這種考試也差不多。

認認真真做完填空題,珍卿覺得頭昏眼花,肚子裏又鬧騰起來了。

她又撐了一會兒,把經典句子的意思解釋完,實在是快憋不住了。

她向正在巡場的梅先生舉手,梅先生走過來,問她怎麽了,珍卿說:

“先生,我要上茅房,我題還沒寫完,我怕別人拿走,您保管一下,行嗎?”

梅先生看她臉色卡白,知道是真難受,連忙答應下來,叫珍卿快去茅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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