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人齊發善心
話說珍卿病愈之後,到南村拜謝病中探望過她的人,從玉琮家裏出來之後,繼續往玉理家裏走。
拐過一道彎子後,聽見有人“嗚嗚嗚”地哭,珍卿逡巡了一圈。
見西邊有個小孩子,坐在柴堆旁邊,捂着臉哭得很壓抑。
他身邊還有一個大藤框。
珍卿本來不想管,聽着這個聲音,怎麽覺得這麽耳熟?
她小心走過去,問:“陳學禮?”
陳學禮哭得聲音泛啞,擡起眼淚狼藉的臉,凍得嘴唇都青了,嗫嚅了半天,張嘴只喊了珍卿的名字,卻說不出話來。
珍卿問他:“你怎麽坐這兒哭?你頭發這麽濕!”
陳學禮哭得抽抽,大概也是凍壞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說:
“我娘說,說,說要下雪,柴不夠燒……叫我去撿柴回來……我撿回來,我撿回來……遇到胖虎……把我的柴禾筐子,都扔到橋底下去……我下水去撈,可是柴禾都濕了……”
珍卿蹲下身子,摸摸陳學禮的褲角,再摸摸他的鞋子,濕沱沱的都要結冰了。
她大嘆一口氣,嚴肅地跟他說:“你這樣不行,會凍壞的。”
說着趕緊把陳學禮拉起來,不由分說,拉着他“噌噌噌”趕緊走。
走了小一會兒,珍卿才一拍腦袋,問陳學禮:“你家在哪兒呢?”
陳學禮凍得嘴都青了,弱弱地說:“在那邊。”珍卿看看他指的方向,呃,反正大概其就在東南方面。
珍卿就拉着他的袖子,急促往那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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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沒走幾步,忽聽背後有人喊她,就見玉琮喘噓噓地跑來。
玉琮走完親戚剛回家,聽說珍卿來過家裏,又往玉理家來了,他就趕緊過來追她。
聽說她送陳學禮回家,玉琮就跟她一起,往陳學禮家裏去。
到了陳學禮家裏,珍卿才見識到,什麽叫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他們家連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
陳學禮濕噠噠回到家,他的父母,一個蹲在一邊發呆,一個神情麻木地,靠着牆壁縮着。
家裏來了兩個小客人,他們連最基本的寒暄也沒有。
外間的炕上,他們家兩個女孩兒,也癡癡愣愣地坐在上面,沒有跟客人打招呼的意思。
最小的那個女孩兒,竟然連褲子也不穿,下雪的天氣,光着腿腳,蓋着一個髒兮兮的被子。
他們這家裏,簡直冷得像冰窖一樣。
珍卿看那最小的女孩兒,露在外面的腿和腳,像是被燙傷的,反正慘不忍睹。
看過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玉琮也不太到窮人家裏,這裏的景象,看着觸目驚心,就拉着珍卿說:“咱們走吧。”
珍卿也沒有多做什麽,就是送給玉理的點心,她悄悄放在陳學禮的柴筐裏了。
她可不敢輕易管閑事,杜太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教訓她的。
等兩個孩子走離那一片,一直沒吭聲的玉琮,忽然說:“那個小妮兒,腿跟腳都爛了,珍卿,你看像是凍的嗎?”
珍卿皺眉搖頭:“看着不像,倒像開水燙的。”
窮人家裏,既沒有衣服穿,也沒有錢治病。她每回遇到這樣的事,就覺悟到,她托生到杜太爺家裏,其實已經算幸運了。
珍卿本來不想管,可是現在,已經看不到陳家的景象,她心裏還覺得沉甸甸的。
玉琮也是一樣,珍卿看着玉琮,問他:“村裏古大夫住哪兒?”
玉琮驀然眼睛一亮,拉着珍卿說:“我們找大夫,給那小妮兒治治?”
珍卿重重地點頭,她剛才還在祈求神佛,請他們保佑楊家人和杜家人。
做一件好人好事,如果真有神佛,他們也能看得到吧。
兩人就手拉着手,往古大夫的家裏走去。
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找到古大夫的家裏,在前院的醫館裏,說請他去村東南的陳家,給那個陳家小妮兒,治一治腿腳上的燙傷。
這古大夫一聽,反應不太熱絡,擺手說:
“老陳家啊,我曉得他們家的事。
“天太冷了,孩子們都凍得不行,陳家的五妮兒,把七妮兒的腳,伸進竈囊子給她烤。
“七妮兒太小,不知道說話,腳又凍僵了,烤火烤得沒知覺,等發現的時候,小腳丫和小腿兒,都給燒爛了。”
珍卿就問:“那你老怎麽沒給治治?”
老大夫蒼涼地嘆:“玉琮少爺,大小姐,不是我老兒心狠。治燙傷燒傷的藥,要管用,那都得是貴藥,我哪兒發得起這個善心?”
珍卿問,是什麽藥,要花多少錢。
老大夫瞅了珍卿一眼,問:“大小姐,老陳家跟你沾親帶故?”
珍卿說“不是”,繼續問他是什麽藥,花多少錢。
老大夫就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瓶子,但裏面已經空了,指着它給珍卿說:
“這種治燙傷燒傷的藥粉,是夏陽縣徐家的秘制偏方,用的都是冰片、香油、黃柏、大黃等名貴藥材。
“我光進他這一小瓶子,就要二塊銀洋,一次最多進兩瓶子,我都是用完了再去進。大小姐,您說說,我發得起這個善心嗎?”
珍卿就問:“還有多少,都拿出來,我們全買了。”
那老大夫愣一下,說不巧的很,最近天冷,總有燙傷燒傷的,藥已經賣完了。
玉琮又說:“我們先付你定金,你去進幾瓶回來,回來了付你全款,絕不會賴你。”
這個古大夫又推托,到夏陽來回要走兩三天,現在寒天大雪的,他可不敢輕易出門。
總之,這古大夫顯然怕沾惹此事,反正藥沒了也不想去進藥,就只有這個态度。
看這兩位少爺、小姐,明擺着要動怒了。
老大夫不緊不慢地說:
“再說,未必要用這麽貴的藥,把狗油煉了,拿來抹傷也一樣。除了狗油,像什麽貓油、獾油、蛇油也都得用。
“可憐七妮兒爹娘心狠,連這點兒東西,也舍不得給她用……”
珍卿算是看明白了,這老大夫就是不想管。
世道艱難,大家都過得不易,确實不敢輕易發善心。
真是拿他沒辦法,就問這古大夫:
“你剛才說,狗油、獾油、貓油、蛇油都行,你這裏賣得有嗎?”
老大夫就大搖其頭,說:“老頭兒我這裏只賣藥粉藥膏,這些個偏方的東西,我都是現用現做,現在可沒有。”
珍卿又問:“哪裏能得着呢?”
古老大夫跟她說:
“就在村東南,有幾個光棍兒最愛吃狗肉,總見他們殺狗吃,他們那準有狗油。
“大小姐,我老兒好言勸你,你就算發善心,也別太低了身段,跟那幫光棍去說話。
“在家裏找個長工,拿着你的錢,幫你買了狗油,給老陳家送去,這就省了許多麻煩……”
珍卿和玉琮一塊出來,玉琮跟珍卿說:
“那老頭兒雖說站幹岸兒,不願意管閑事兒,他說的還是有理。
“珍卿,這事兒你別管了,我在家找個長工,買了狗油,直接給陳家送去,告訴他們怎麽用就行了。”
珍卿想了想,點點頭,說:“我回家拿錢去。”
玉琮說他有,珍卿搖頭,說:
“事是我們一起攬的,不能叫你既出力,還出錢,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我剛把給玉理的點心,留在陳家了,等會兒還要去玉理那。咱倆一塊兒。”
兩人又手拉手,小跑着回到珍卿家裏,珍卿就開始找她的撲滿——就是存錢罐。
珍卿雖然親戚不多,但數得着的親戚,過年都給她發大紅包。
而杜太爺,見她壓歲錢多用來托人買書,又有姑奶奶和三表叔的勸說,就準她存一些零花錢。
把存有錢的撲滿找出來,珍卿雖說舍不得,還是狠狠心給他砸碎了。
沒料到杜太爺就在外面溜達,聽見動靜問:“珍卿,你弄啥嘞?啥東西打碎了?”
珍卿暗嘆倒黴,剛才明明看見杜太爺出門逛去了,沒想到這麽快回來了。
珍卿伸伸脖子,大聲說:“祖父,我不小心把尿罐子打了,你別進來。”
尿罐子這種私密物,又有味道的,杜太爺果真沒有進來看。
給了玉琮兩塊錢後,珍卿又多拿了一些錢,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她又悄悄叫大田叔,給她從庫裏又找了一個撲滿,把其餘的錢重新放進去。
這事,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杜太爺壓根沒發現。
這天晚上,珍卿聽了一件聳人聽聞的事。
說崔胖虎在他外公家裏,□□一個丫頭。
不知道怎麽鬧的,反正到了最後,那個丫頭被逼得上吊了。
第二天,珍卿又找玉琮玩,其實也順帶聽聽陳家的情況。
玉琮處理得很好,他們倆人做好事不想留名。
讓長工給陳家人送狗油,還送了被子和舊衣,并一點救急的錢,吩咐陳家人別聲張。
陳家人果然沒有聲張。
珍卿留在玉琮家玩,問他娘今天怎麽沒在。
玉琮說他娘在家,只是病了,在後院裏躺着呢。
他就順勢說起家裏的煩心事。
原來,他們南村東邊,有一家姓邵的俏寡婦,長得頗有姿色,而性情頗為風流。
他丈夫年紀很大,三個月前過世了,短短三個月,她就發展了不少相好。
那邵家門裏盡都是老實人,奈何不了那作風狂浪的邵寡婦。
邵家人就請求到族長這裏,族長就派大兒子——就是玉琮他爹,帶着村中有威望的老人們,去給邵寡婦說說。
大概意思是,要麽就好好守寡,要麽就好好嫁人。
那俏寡婦真是彪悍,也不知道怎麽弄的,跟勸誡的人撕扯起來了。
最後,那邵寡婦咬定了說,玉琮他爹乘機揩油,摸了她的屁股,又摸了她的胸。
她說要改嫁也行,只是非要嫁給玉琮他爹,正經要當二房。
昨晚和今早,那女人攔在玉琮家門前,沒皮沒臉地胡說八道,指天誓地說沒了清白,要嫁給玉琮她爹做二房。
把玉琮他爹,弄得沒法出門,玉琮他娘,也氣得卧床不起。
珍卿聽說是這種事,就笑嘻嘻地問玉琮:“知道啥人能治得了潑婦嗎?”
玉琮滿臉期待地問她:“啥人?”
珍卿就說:“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潑婦還須潑婦治。你想想,咱們莊上,最厲害的潑婦誰?”
玉琮想了一想,說:“九先生的老婆,她就出了名的厲害。”
九先生的老婆,雖然是個潑辣的老太太,但她不是個惡人。
珍卿伸出兩根手指,說:“還有崔胖虎的娘,和崔胖虎的外婆。”
玉琮眼眸大亮,問珍卿:“你有啥主意,快說說!”
他們兩個小孩兒,就湊在一塊兒,如此這般,商議好了行動計劃。
他們不用親手教訓人,只給那邵寡婦,跟崔胖虎牽線搭橋就行了。
崔胖虎糟蹋人家丫鬟,他那些長輩不說安撫,反倒還更加打罵,直接逼死了人。這一回招惹上邵寡婦,看他們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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