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入學諸事新奇

啓明學校的入學時間,是陽歷的六月三號,按陰歷,大約在五月端午的時候。

這個入學時間挺怪的,但想必學校,一定有他們的考慮。

珍卿也沒有多糾結。

杜太爺可就忙活起來,也不跟珍卿交代什麽。他時不時就離了杜家莊,一出去就幾天不回來。

他這樣神出鬼沒的,過了有大半個月時間。

陰歷四月末的一天,他喜氣洋洋地回到杜家莊,還是沒跟珍卿說什麽,就帶着袁媽和老銅鈕,拉着不少東西,急腳風似的,跑到縣城裏去了。

珍卿在家照舊讀書寫字,她也不怎麽着急。

照她的猜測,杜太爺到縣城,是去賃房子去了——因為她沒提說讓她住校。

她在家學習累了,她也在村子和田野裏走一走。

村民對她的态度,有了不小的變化,反正原本客氣的,就更加客氣,原本不熱絡的,變得稍微熱絡些了。

入學的前一天,珍卿站到了縣城的一個小四合院裏。

這小院兒離啓明學校,只隔着一條街道,直線距離非常近,但地上的路肯定是繞的。

步行大約要二十多分鐘,坐馬車能稍微快一點。

這個院子,杜太爺不是賃下來,而是花錢買下來的,一溜兒的青磚瓦房,只是個一進院子。

但幸好房間不少,分配安排如下:

正房三間杜太爺住,耳房有一間做倉房,有一間做燒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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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廂房小三間,由珍卿來住,東廂暫時閑空着。

袁媽、老銅鈕兩人住在南房。

廚房在南房西邊,廁所在東南角,雜物房也都在南房。

珍卿站在西廂房的屋檐下,小院整齊地鋪着磚,種了不少花卉和矮樹,夏天裏鮮花盛放、綠蔭如蓋,看來環境還算不錯。

袁媽遠遠地喊:“小姐,吃飯了。”

安生吃了在這小院裏的第一頓晚飯,并無別的事,珍卿就洗洗睡了。

進新家的頭一天晚上,感覺自然很陌生。

幸好,這房子隔音還不錯,屋子也還沁涼,珍卿雖說入睡比從前慢,但也順利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袁媽早把供挑選的衣裳,都在炕尾擺出來。

珍卿迷瞪了一會兒,袁媽就喜氣洋洋地,說:

“小姐,今兒頭一天上學,就跟戲臺上的角兒一樣,亮相一定要亮好。老話說得好,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要挑一身最顯眼的。”

珍卿揉了一把臉,在擺的衣裳裏逡巡一轉,還真是挺難抉擇的。

她的衣裳,都是很老氣的顏色——沒什麽亮眼的。

這都是杜太爺搞的事。

本來她的四季衣裳,姑奶奶家裏都給包了,早幾年,姑奶奶給她做了不少鮮亮衣裳。

可是杜太爺都挑出來,鎖在箱子裏不給她穿。給她穿的都是黑灰绛綠的老氣顏色。

這一會兒,珍卿想挑個鮮亮的,都挑不出來,想一想對袁媽說:“就那套繡花的綠綢衫和黑綢裙子。”

好歹,繡花衣裳兒顯得高檔些。

上回穿林小霜的舊棉襖,被當成打秋風的窮親戚。這次頭一天上學,穿得好些也沒毛病。

珍卿自己穿好衣服,對着鏡子整理一番。

現在的大城市裏,肯定已經流行修身的衣服。

但她現在穿的衣服,還是那種寬寬大大,不貼身的——很難說有啥時尚感,但她穿着覺得挺舒服。

袁媽在箱子裏翻騰一會兒,這時捧出來一個黑色鑲螺钿的漆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打開,跟珍卿說:

“小姐,現在的人,都是狗眼看人低,勢力得很。看你穿戴不好,就瞧不起人,還要欺負人嘞。

“小姐,等一會兒頭梳好,給頭上戴些鮮亮的釵子,把那銀镯子、銀鈴铛,還有繡花的荷包串子,都戴上一些,別叫人小瞧了。”

珍卿一看這首飾盒裏的東西,大多都是銀制的,金的、玉的、翡翠的,幾乎一件兒也沒有。

她知道杜太爺,肯定是把好首飾都藏起來,留下這些在考驗袁媽呢。

珍卿也不吭聲,就由着袁媽一邊梳頭,一邊絮叨着“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的理論。

等到頭梳好了,袁媽就在首飾盒子裏翻。

她翻了好一會兒,翻出一個燒藍琉璃鑲紅小釵子,正要給珍卿別在辮子上,忽然聽見杜太爺的聲音:“你給她插那些做啥?”

袁媽拿着東西,在珍卿腦袋上比劃,還跟杜太爺樂呵呵說:“今兒是大小姐頭天進學,要打扮得精神些,免得叫人笑話。”

外面天還沒大亮,杜太爺站在窗外,吊着個棺材臉,還是很能唬人的,他沉聲說:

“她是進學長學問去,又不是走親戚,打扮得花裏胡哨地,跟人比來比去,那還有心思念書?

“把寄名鎖給她戴上,頭上只紮個紅頭繩就行,不許戴那些個爛七八糟的。”

袁媽有點不能理解,正想争辯幾句,珍卿扯扯她的衣裳,使眼色叫她不必争。

杜太爺看看首飾盒子,又嗡聲翁氣地跟珍卿補充一句:“那些荷包、手钏子、手镯子,都不許戴,戴了我要打你的。”

珍卿還沒怎麽樣,袁媽卻有點生氣了,她心想:他養的是個小姐,養的又不是尼姑、道婆,弄得這麽素淨做什麽。

袁媽雖然沒多說什麽,但臉色不好看,倒也沒跟珍卿牢騷。

珍卿也習慣了,也沒跟袁媽多說什麽。

杜太爺是發工資的人,說到底,袁媽和老銅鈕啊,要适應杜太爺,而非杜太爺适應他們。

就是珍卿自己,說是杜太爺唯一的孫女,但很多事也不過靠忍耐。

重新梳好了一根長辮子,袁媽結結實實地,把紅頭繩給珍卿綁在辮梢上。

綁完了頭繩照鏡子,袁媽長長地嘆一口氣。

珍卿也輕輕地嘆一口氣,摸摸辮梢上紮緊的紅頭繩。

她想起著名歌劇《白毛女》裏,她唯一記得的四句唱詞:

人家的閨女有花兒戴,我爹錢少不能買,扯上一尺紅頭繩,給我紮起來,唉,唉……給我紮起來。

待珍卿穿了一身綠衫黑裙出來,素素淨淨啥首飾也沒戴,杜太爺看得就很滿意了。

早飯是臊子面,有蛋有肉,珍卿呼啦啦吃完了。

開學頭一天,杜太爺也跟珍卿去學校。

因為通知中特意說過,頭一天上學,請杜珍卿的家長,一同到學校一趟。

到了學校,杜太爺從車上下來,和珍卿一起進校門。

杜太爺被另一個校工領着,據說是去見盧教務長去了。

教務長具體幹啥的,珍卿不太清楚。

但是顧名思義,應該是管教務的,就是管教學事務的官兒吧。

珍卿被校工引導着,到了女部教學樓。

是的,女部教學樓,啓明中學不搞歧視女性的那一套,讓女孩子也有受教育的機會。

但是,初小的學生(一至四年級),還可以男女合班教學。

高小的學生(五、六年級),還包括初中的學生,就必須男女分班教學。

以珍卿的猜測,這是縣裏士紳地主的底線,他們把孩子送進學校,大概并不想看到,半大的男女孩子,整天厮混在一起。

這種現象,正說明了此時民間風氣還未開化。

珍卿正好分在高小,她就上了六年級女班。

進了女部教學樓,校工指點着她,叫她先去□□的公事房。

這裏的公事房,應該說的就是辦公室了。

珍卿上到三樓,在校工說的公事房前,敲了敲門,裏面一個女聲說:“請進。”

她就推開門進去,是個不大的公事房,裏面有五六張桌子,坐了有四位男女教員,都在自家案頭忙活着。

見珍卿進來,坐在窗戶邊的女先生——就是珍卿考試時監考的梅先生,笑着跟她招手:“杜珍卿同學,請你過來。”

珍卿就老老實實地,走到她的辦公桌旁,梅先生搬了張方凳,讓她坐下,然後和藹地對珍卿說:

“杜珍卿同學,這次的招生考試,你表現非常優異,在一百五十九人中拔得頭籌,着實令人矚目,祝賀你,杜珍卿同學。

“依你的程度,直接到初中部,也可以讀。但是,校長、教務長都認為,高年級學生,普遍年齡偏大,你在中間,有許多麻煩事,怕你應付不來,于你成長不利。

“所以,就想讓你按部就班,從高小六年級開始讀。關于分級的事,教務長,也正跟你的家長說明。

“杜珍卿同學,事情還沒完全落定,你若有想法,不妨說一說。”

珍卿其實早想過這事,招生簡章中說過,高等小學校,招生年紀十二到十五歲,初級中學招生年紀,在十五到十八歲。

她猜測校方這樣的安排,多半是為這方面的考慮,今天看來果然如此。

珍卿就老實說:“校長、教務長和先生們,都是為我着想,我年紀小,許多事都不懂,願意聽從師長安排。”

坐在梅先生對面的男先生,就笑呵呵地說:“果然是頭名狀元,說話也爽快。”

梅先生跟珍卿說:“這位是岑先生,以後教你們六年級的歷史、地理課。”

珍卿連忙站起身,給岑先生鞠躬,并喊:“岑先生好。”

岑先生笑得很溫和,招手叫珍卿過去,珍卿瞅了梅先生一眼,梅先生含笑點頭。珍卿就小跑着,到岑先生旁邊。

岑先生對書法感興趣,聽說珍卿字寫得很好,問她的書法先生是誰,學了幾年了,等等。

看時間差不多了,梅先生就打斷二人,說:“杜珍卿同學該去教室了。”

接着,她跟珍卿說教室在哪兒,叫珍卿先自己找過去。

珍卿離開公事房後,四個□□議論珍卿幾句,說的都是好話。聰明而老實的孩子,當先生的,大概沒有讨厭的。

才認識珍卿的人們,總認為她是個老實人。

這也怪不得,在杜太爺手下讨生活,莫名其妙的規矩和要求太多。

沒有老實的裏子,她也得裝出老實的樣子,不然日子也過不下去。

作者有話說:

稍後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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