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輪渡醫院和飯店

坐車坐到第三天的下午, 珍卿上完廁所,正想在洗手間洗把臉,忽聽外面急促的砸門聲。

想人家可能比較急, 她連忙開門出去,見外面竟然是大田叔。

就見大田叔啥也顧不得, 火急火燎地猛沖進去了。

廁所的門一關, 珍卿就聽見裏面, 好大一陣動靜, 明擺着是拉肚子。

唉, 昨天在一個叫潛陽的小站,他們買了一只熏雞,珍卿覺得味兒不對, 吃了一口就沒吃了。

杜三叔多吃了兩塊兒,但吃到後來,也覺得味兒不對, 也沒吃了。

珍卿就說交給清潔工, 讓她幫忙扔了。

但大田叔過過苦日子, 還從泔水桶裏撿過飯吃。

他見這麽好的東西,扔了太可惜, 就把熏雞悄悄要回來, 夜裏偷偷吃了不少。

結果他從昨天夜裏,他就開始鬧肚子。他自己說喝了點藥酒, 今天肚子好一些了。

可是珍卿看這情形, 今天好像還更嚴重了。

珍卿回到座位, 心裏有點擔心, 問杜三叔:“遠堂侄子, 等下了火車, 找個醫館給大田叔買點藥,行不行?”

杜三叔笑着答應了。

但他心裏其實感到不耐,在他看來,不論是管理工人,還是管理下人,一定不能太心慈手軟。

要不然,這些底下的人,就容易蹬鼻子上臉,有事也不聽管教了。

這不,這個黎大田,壞掉的熏雞,主人家都說扔了,他卻偷偷拿回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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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一吃壞肚子,耽誤主人家多少事,給主人家找多少麻煩啊。

這個所謂的大小姐,一句重話不罵他,倒還心疼起他來,這樣上下尊卑都不分,真是枉稱一聲“大小姐”了。

不過,杜三叔正要籠絡她,巴結她,當然是她覺得怎麽好,那就怎麽來了。

到了江邊的臨江市,珍卿三人就要下車,然後再坐輪渡過江,過了江,才算到了海寧城。

從火車下來的時候,珍卿被眼前的人山人海驚住,滿眼不見別的,就見人頭攢動。

珍卿背着兩個包袱,不由自主地被擠入人流,不一會兒就跟杜三叔和大田叔擠散了。

她辮子被扯散了,鞋子被踩掉了,衣服也被扯成了鹹菜。

她背在後面的包袱,也差點沒讓人給薅走了。

等到了車站外面,珍卿背着包袱沒敢亂走動。

她眼巴巴地在人群裏,瞅杜三叔和大田叔的身影。

她猜測,兩個人應該是取行李車上的東西去了。

結果,她一個人站了一會兒,竟然有小流氓來搶她的包袱。

她哪會乖乖就範,上腳狠踢那小流氓一腳,連忙沖着警察大喊“搶劫”。

珍卿怕再被人騷擾,幹脆破財消災,給兩個警察一人兩角錢,讓他們一個保護她,一個幫她找人。

幸好沒過多久,杜三叔和大田叔就出來了。

他們的行李着實太多,大田叔拉肚子拉得虛脫,站都快站不穩了。

杜三叔一共雇了三個腳夫,兩個腳夫幫着提行李,另一個腳夫扶着大田叔走。

杜三叔依照前言,大家拖了許多行李,還給大田叔看大夫找藥。

大田叔吃了藥,他們找了個茶館,歇了一會兒腳。

要坐輪渡的人也真是多,而頭等艙、二等艙的票,早被人搶光了。

時間已經這麽晚了,最好今天入夜之前,就能趕到海寧城。

杜三叔就說買三等官倉的票,快點過江才是正事。

珍卿心想,坐輪渡過江花不了多長時間,買三等的,還可以省一點錢,也沒有異議。

結果這三等倉房裏,客人坐得滿滿當當,又沒有窗戶能通風,坐在裏面,簡直跟坐在蒸籠裏一樣。

更糟糕的是,珍卿和大田叔都暈船。

而大田叔暈得更厲害,他在岸上吃了止瀉藥,本來腹瀉平複一些,可是一暈起來,他一下子就上吐下瀉起來……

這一段坐輪渡的旅程,着實狼狽之極,不必細述。

下船的時候又一陣亂,幸而杜爸派來的人——準确地說,是她後媽派來的人,舉了個大牌子,上面寫着“睢縣杜小姐”。

珍卿趕緊上前詢問,溝通之下,正是來接他們的人,後媽家裏包了兩輛黃包車來接珍卿。

遺憾的是,除了一位姓封的男管家,還有黃包車夫和傭人,其他人并未來接。

這位封管家告訴她,珍卿她爹杜志希,到南邊出差去了。

大少爺、二小姐的祖父過世,太太帶着大少爺一家,還有二小姐,都趕到晉州奔喪去了。

其他的,封管家沒有再多說。

雖然主人們都沒來接,珍卿心裏有點嘀咕。

但她在船上吐了一下,簡直快去掉半條命。

現在終于站在岸上,她渾身都透着高興,就像走完二萬五千裏長征,她恨不得原地蹦跶十下子。

但她沒高興到兩分鐘,大田叔就昏死過去。

珍卿看大田叔臉色太壞,像是休克了,只得請封管家發話,幫着把大田叔送到醫院。

家裏來的兩輛黃包車,載上珍卿的人和行李。

又給杜三叔和大田叔,各叫了一輛黃包車載他們。

到了醫院診斷後,大田叔是嚴重腹瀉導致的休克,醫生開了藥,護士趕緊開始給他輸液。

珍卿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自己也噓聲短氣的。

這一大通折騰,簡直大半條命都快折騰沒了。

大田叔是來照顧她的,沒想到這一天多,反倒是她在照顧他。

大田叔這樣,本該好好批評他的,可是他病得正重,正昏着呢。

等他病好,必須提點提點他,以後別再因小失大的。

待珍卿歇過神來,她連忙站起身來,給守在她身邊的封管家,大大鞠了一躬,鄭重地跟他道謝,說給他添麻煩了。

封管家忙說“應該的”,還問珍卿有沒啥不舒服。

珍卿倒沒啥大不舒服,只是又累又餓的,感覺身上發軟了。

封管家個頭不高,生得一張沒有侵略性的方臉,他對珍卿非常客氣,但有所求,無不幫着她奔走。

這個人的笑容神态,跟杜三叔挺像的,周到而和氣。

從封管家對她的态度看,後媽對她并沒有太刻薄——至少管家和傭人,一聲聲稱她為“五小姐”,态度還挺不錯。

珍卿摸摸癟癟的肚子,她實在餓了,跟封管家說:“勞你送我到家吧。”

這個時候,一個男用人奔上來,跟封管家小聲說:“學生、工人游行,馬車、洋車都堵在街上,說咱們租界那一片,也堵得水洩不通,都斷電了。”

一直很淡定的封管家,晃着腦袋嘆:“這都鬧了兩天了,學生罷課、工人罷工,有的商人也跟着起哄,鬧得老百姓日子都沒法過。”

封管家說着,見新接來的杜小姐,黑乎乎的小臉上,懵懂的眼睛大睜着,好奇地聽他們說話。

封管家不由煩惱得很,街面上這麽亂,這個新接來的五小姐,怎麽給她送回謝公館呢?

萬一路上出點岔子,怎麽跟太太、先生交代呢。

唉呀,真是愁人吶。

封管家正在發愁,醫院一個主任來說,謝公館的三少爺,請謝公館的封管家聽電話。

那男傭人奇怪道:“三少爺怎麽知道我們在醫院?”

封管家就嘆了一句:“三少爺朋友多,他知道有什麽稀奇?”

那封管家匆匆去接電話,讓男傭人在一邊守着珍卿。

珍卿這一會兒在想,這三少爺是何方神聖,是她後媽家的人嗎?

而搶着去交醫藥費的杜三叔,這一會兒也回來了。珍卿問他多少錢,杜三叔說沒花多少錢,叫珍卿不必挂心。

珍卿還是塞給他五塊錢,推推搡搡的,杜三叔最終還是沒有收。

沒有一時,去接電話的封管家回來,珍卿說:

“五小姐,現在路上不好走,天說話兒就黑,三少爺的意思,叫您今天先不回謝公館,和他一塊兒下榻在東方飯店。”

珍卿聽他這麽說,就曉得這位三少爺,肯定就是後媽家的哥哥。

她還沒說什麽,那杜三叔湊到封管家跟前,很熱切地跟他說:

“封管家,您看,我是受了小太爺的托付,要把珍姑姑送到貴府邸。

“鄙人不敢惜力躲懶,務必要把珍姑姑,送到三少爺面前,方才不負長輩托付。您看?——”

杜三叔跟珍卿說話,就說的是禹州方言。

但他跟封管家說的,是帶口音的蹩腳普通話,感覺荒腔走板,怪裏怪氣。

珍卿就看見,那封管家笑了一下,笑得有點深意似的,卻爽快答應杜三叔的請求。

一群人從醫院出來,外面已是華燈初上,醫院所在的街上,一排排路燈豎列兩旁,照亮了寬闊的柏油馬路。

雖然這樣的亮度,跟後世還沒法比。

但珍卿穿來這裏十二年,頭一回見到這麽亮的夜晚。

她在睢縣住了十二年,就是在縣城裏,也一直靠着蠟燭、煤油燈來照明。

因為睢縣周圍沒有發電廠,根本不能給居民提供電力,買得起電的人也沒處用電。

他們坐上了黃包車,就往那個東方飯店去。

黃包車夫結實的腿,彈簧似的在地上起落着,車子飛快地行進着。

熱烘烘的風拍在臉上,混合着複雜的氣味,讓饑腸辘辘的人更感到餓。

黃包車跑了十來分鐘,車子拐進新的街道,珍卿更見識到什麽叫燈火璀璨、車水馬龍。

她一下子精神起來,留心看四下的景象。

這裏清一色全是西式建築,那些高樓大廈裏透出的光,一律是杏金色的明光——映襯得這些建築,簡直如天宮寶境一般。

那些西式建築中間,還有一些霓虹綠影的歌舞廳,若隐若現的靡靡之音,從裏面飄蕩出來。

道路上還有哔哔響的汽車,叮鈴鈴的自行車,還有滿大街的黃包車——那麽多的黃包車夫,竟是光着腳在地上跑的……

這些讓人目不暇接的景象,讓住了十多年鄉村縣城的珍卿,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終于來到一個現代些的城市。

……

作者有話說:

鄉下人終于進城了……晚上還有一更,多謝大家的祝福和支持^-^感謝在2021-04-12 12:17:52~2021-04-12 14:10: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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