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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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試這日,天不亮縣衙門外就有考生開始排隊了。
初春二月的天氣,樹枝上結着一層寒霜,一陣冷風刮過來,吹得那些個衣衫單薄的考生都忍不住哆哆嗦嗦,将雙手插在袖子裏,不住地跺着腳。
“阿嚏!”
江澄一只腳踏出門,就感覺到一陣冷風灌進脖頸裏,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江父皺眉,從管家手裏接過冬衣為他披上。
“快,先把棉襖給穿上,到了你們幾個再脫下來也不遲。”
縣試雖在二月,為了防止有人作弊,是不允許有人穿帶有夾層的衣服的。
為了抗凍,他們身上都穿了四、五層單衣,行動起來都顯得有些笨拙。
江澄吸了吸鼻子道:“爹,您別忙活了,現在穿暖和了,等會兒再脫下來,豈不是愈發凍得慌。”
江父板着臉替他攏了攏衣裳道:“總之你先老老實實穿着,興許等會兒太陽出來就不冷了。”
柳七搓了搓手,笑道:“是呀,江兄,你聽伯父的沒錯。”說完又看向杜蘅道:“杜兄,你覺得冷嗎?”
杜蘅微微搖頭,“還好。”
江父一早起來吩咐了廚房給他們做了熱騰騰的面條,江澄起早了沒胃口吃得少,杜蘅和柳七吃完面,喝下了湯,現在身上還在微微發着汗,手腳都是暖烘烘的。
他們住得離考場比較近,到的時候排隊的人還不算多,排了一會兒看見幾個乘風書院的學生過來了。
那幾個人提着考籃同他們擦身而過,突然頓住腳步,意味不明地朝他們笑了笑。
江澄被那些人笑得有些發毛,抄着手撇撇嘴角道:“哼,大清早的真是晦氣!”
柳七摸摸後腦勺,“總覺哪裏怪怪的。”
杜蘅眸色微沉,目光落在府衙門口那兩只紅彤彤的燈籠上,“走吧,快到了。”
眼看着就要進場了,排在他們前面的考生卻突然鬧哄哄的,亂了起來。
兩個身形魁偉的官差駕着一個文弱書生,拖出了人群。
那書生一個勁兒地掙紮道:“各位官爺,那不是我的東西,我是被冤枉的!”
為首的官差捏着一張寫滿字的小紙條道:“這個東西是從你籃子裏搜出來的吧?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那書生跌坐在地上,仰面痛哭道:“這不是我的東西,官爺明鑒,是……是有人要陷害我,是有人要害我!”
大約是那書生哭得凄慘,那官差一時也有些動容,卻聽得為首的那人呵斥道:“還愣着幹嘛,耽誤了考生進場,上頭怪罪下來,你們擔待得起嗎?還不快把他給我拖下去。”
官差領命拖着書生走遠了,排隊的學生們卻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江澄也忍不住低聲道:“你們說,他到底是被冤枉的,還是在狡辯?”
站在他身後的柳七搖搖頭,“不好說,這時候碰上這種事情也只能自認倒黴。”
排在兩人前面的杜蘅卻是微微蹙眉,心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沉聲道:“看看考籃,可有被人塞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其餘兩人皆是心裏“咯噔”一下,悄悄翻了翻籃子裏的東西。
“我的沒有。子瀾,你呢?”
杜蘅也微微搖頭,江澄才剛松了一口氣,又問柳七,還未等到他回應便見幾個官差帶着刀朝他們走了過來。
官差們掃視一圈,厲聲呵斥道:“安靜,考場外禁止交頭接耳!”
考生們紛紛屏氣斂息,等待着搜查。
杜蘅和走在前面的兩個師兄先進去了,不多時江澄也進來了,幾個人在考場的院子裏等了好一會才終于看見柳七拎着考籃耷拉着肩,慢吞吞地進來了。
江澄和杜蘅對視一眼走過去問道:“七郎,你怎麽了?怎麽臉色看着有些不太好?”
柳七看了一眼他們二人,目光躲閃道:“哦,沒什麽,我就是剛才吹了點冷風,身子有些不太舒服。”
江澄有些狐疑地湊上前盯着他道:“真的?”
柳七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杜蘅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有什麽話考完再說。考場上沉下心來答題,不要受到外物幹擾。”
柳七重重地點了點頭,“杜兄,我知道了。”
等到全部考生進場,縣令也帶着本縣的教谕現身,照例宣讀考場規則,交代注意事項,然後由廪生唱保,證實由自己作保的那幾位考生身份屬實,無替考情況。
然後考生們便領着自己的考牌去到相應的號房裏,號房是兩排一字排開的小隔間,裏面只有一塊充作桌子的木板和一條硬邦邦的凳子。
對于個子比較高的人而言,待在這樣狹窄的號房內實在有些束手束腳,但也無可奈何,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他們三人的號房都相隔很遠,所幸沒人被分配到離茅廁最近的臭號。
杜蘅找到自己的號房,矮身坐進去,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塵,拿出筆墨,靜靜等待着分發考卷。
本屆縣市共有五場,其中第一場被稱作正試,顧名思義,第一場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場,只有通過了第一場才能繼續參加後面的複試。
第一場考的是貼經,考官從四書五經選取任意一行出題,要求考生默寫出上文或是下文,短則一句,長則數十行。
只有将四書五經爛熟于心才能做到不錯一字,不漏一句。
能做到這點已是不易,再加上有很多人上了考場後因為太緊張,連平日裏倒背如流的那些內容都有可能想不起。
等到卷子發下來後,巡考官宣布可以開始答題,考場內鴉雀無聲只剩下考生們翻動紙張、奮筆疾書的聲音。
杜蘅拿到考題後,先是按照習慣從頭到尾将考卷翻看了一遍,确認無誤後也開始研墨、答題。
寫到一半,他擡頭望了望升至正空的太陽,雖然并不覺得有多餓,還是拿出宋寧給他做的肉幹和馕餅就着桌上的清水吃下去。
吃完又拿出兩枚果脯,他平時沒有吃零嘴的習慣,但此時卻覺得那果脯入口生津,酸酸甜甜,滋味兒很不錯。
坐在他對面的考生隔着一丈多的距離擡頭見他吃得津津有味,雖然也看不清是什麽東西,也都跟着咽了咽口水。
杜蘅吃完擦幹淨手,又開始答題。
到了下午,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有人示意巡考官交卷了。
江澄便是最先交卷的那一撥人,拿到考題他就驚喜地發現這次的考題有好些是陳夫子考教過的內容,他記性好,答起來毫不費力。
于是他奮筆疾書,唰唰地答完題就毫不猶豫交了卷,畢竟在那個又冷又硬的小隔間裏多待一秒,他都覺得渾身難受。
而此時杜蘅雖已答完了所有的題,卻也并沒有急着交卷,而是将考卷一張張疊放整齊,然後從頭到尾細細翻看起來。
另一頭柳七看到周圍人紛紛交卷,心中焦急,也緊趕慢趕地答完了題。
雖然他也覺得在號房內待着如坐針氈,但又想到杜蘅和夫子們平日裏的囑咐,還是耐着性子坐下來慢慢檢查自己有無錯漏之處。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還真讓他看出幾處遺漏來,又匆匆補上幾筆。
第一場考完就從原來參加考試的三百多人中刷下去一半兒。
他們淩雲書院去參加考試的二十六名學子也只剩下了十二名可以繼續參加複試,其中就包括杜蘅三人和他們的幾位師兄。
江父見自己看好的幾個後生都過了,心裏很是歡喜,拉着兒子回去給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還要大擺宴席犒勞他們幾個。
江澄卻是不以為然地雙手抱胸冷哼道:“爹,這才第一場呢,後面兒還有好幾場呢。你要慶祝後面考完再慶祝也不遲。”
杜蘅和柳七也紛紛表示不敢再添麻煩,江父想想最終還是叫家裏的廚子多做了幾道菜為他們加了一頓餐。
就這樣,他們又在家休息了一日,再次進入考場參加第二場,第二場考的是默義。
這一場仍是圍繞四書五經出題,要求考生為考題中引用的經典內容進行注解。
第三場把貼經和默義放到一起考,考試範圍雖大抵相同,內容上較前兩場更加深入。
再往下的第四、五場考試範圍愈發寬泛,內容已經超越了最開始的四書五經的範疇,不僅考教學生對經典的理解與闡述,還涉及律法、明算以及詩賦等方方面面。
據說當今聖上和內閣大臣們有意改革文試制度,考試範圍的擴大也從側面反映出如今的朝廷更加渴求全能型的人才。
連着五場考下來,考生們目睹着身邊的同伴換了一茬又一茬,有不少人是考得心灰意冷,主動放棄了,還有很多人則是還未考完就病倒了。
縣試考完後城裏的醫館人滿為患,好在江父提前叫人請了大夫在家候診。
三個人考完都瘦下來一大圈,杜蘅和柳七身體底子好,除了有些困倦并無什麽不适,也在江父勸說下喝了兩碗姜湯驅寒。
反觀江澄,他平日裏缺乏鍛煉,飲食上又過于精細,考到第三場的時候降了一場雨,寒風一刮他的身體就開始吃不消了。
回家後被江父灌了幾大碗藥,他又咬着牙,腦子昏昏沉沉地上了考場。
好不容易堅持到考完這一日,他整個人都快脫力了,在江父和家仆的攙扶下回了家。
晚上,江澄服了藥,裹着棉被倒在床上,聽見柳七和杜蘅二人進來,眼睛倏地睜開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道:“七郎,子瀾,快,扶我起來,咱們來說說那句‘天地養萬物,聖人養賢以及萬民’你們是如何解的?”
柳七有些茫然地抓了抓後腦勺,“啊?有這句嗎?我怎麽都沒什麽印象了。你該不會是腦子燒糊塗了,記錯了吧?”
江澄一臉一言難盡地望着他,“第三場的經義題倒數第二道,杜兄你快告訴他有沒有。”
杜蘅點點頭,柳七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啊?我怎麽完全想不起來了。”
杜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別想太多,考都考了,安心等結果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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