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大早,三娘就帶着兒子允兒來到了三拳家裏頭,秀華招待了她,三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了一番,然後将允兒帶到秀華面前,對着孩子道:允兒,快叫嬸嬸。

允兒躲在三娘的身後有些怕生,他叫了聲:嬸嬸。

秀華應了聲,心裏覺得這個孩子真可憐,攤上了這麽個爹。

三娘道:待會我就要走了,離開的這三年不能回來,秀華,孩子他奶奶不能下床,光頭這個畜生又成天不在家,允兒很懂事,平時也能照顧他奶奶,就是我不太放心,拜托你偶爾去看看他,給他弄點吃的,三娘一定會感激你的。

三娘說着就跪下了。秀華眼睛也發酸,她忙扶起她,道:三娘,別這麽說,都是鄰居,我會照看着允兒的,小孩子也吃不了那麽多,平日裏我們吃飯也就多一雙筷子而已,你放心吧。

三娘感激,她千恩萬謝,又對兒子道:允兒,你要乖,你爹不争氣,平日裏你別理他,有什麽事,就往你秀華嬸嬸那裏跑,你三拳叔叔會幫你的,娘很快就回來。

允兒和他娘抱在一起哭得非常傷心,三娘最後對秀華道:我也沒臉把孩子托付娘家,我這輩子在娘家都擡不起頭,就拜托你了。

秀華心裏難受得不行,這種事,真是太荒唐了,可她卻沒有任何辦法幫三娘一把,只有男子休妻,可沒聽過女子休夫,女方家世好一些還好說,可以逼着男方休妻,可三娘的娘家據說也是個老實巴交本分的農戶,那光頭又有些無賴,這樁婚事要撇清關系還得看光頭肯不肯放手,賭博的人心裏就沒個家,都有些喪心病狂。

三娘被轎子擡走了,允兒一直哭,怎麽都哄不好,聲嘶力竭的,秀華也沒什麽孩子愛吃的糖果,只能把雞剛下的蛋煮了煮,用小雞小鴨分散允兒的注意力,允兒哭了一會,拿着雞蛋就往自己家裏跑了,然後躲了起來。看起來和秀華還不是十分親近,這個孩子一向都比較怕生,遇到外人都會躲家裏,這次娘走了,他更是躲了起來。

秀華只得跟了去,軟聲軟氣對他說:允兒,你別怕,有什麽事就到隔壁來,嬸嬸大多數時候都會在家的,如果遇到中午不在的,你就去田裏找我,如果害怕出來的話,你就晚上過來,嬸嬸和你三拳叔叔晚上一定在家的。

允兒在屋子裏沒應,他背靠着門板,猶如驚弓之鳥。秀華又說了一遍,只能當他是聽到了,秀華走了,允兒才打開門來瞧她,他給奶奶倒了點水喝,奶奶躺在床上就像死了那樣,他去喊他爹,不一會,屋裏傳出光頭的哭聲,他娘死了。

光頭欠了一屁股債,把媳婦典了,今天總算是老實了一點,沒去賭,他含淚把老娘草草葬了,中午的時候肚子餓了,喊着:三娘,可以吃飯了嗎?卻發現沒有人,家裏鐵鍋冷竈的,冷清極了,他兒子允兒粘在他身邊喊着:爹,我肚子餓。爹,娘去哪了,咱們把娘去接回來吧?

光頭忽然就抱着兒子痛哭起來。允兒說:爹,你別去賭了行嗎?娘說她去做工會把錢還清的,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爹,只要你不去賭,娘說日子都能好起來的。

光頭心中有一絲悔意,幾個小混混又來到光頭家喊他:光頭,今天咱們再去試試手氣吧?說不定能翻本,這樣就能把你媳婦贖回來了!光頭,今天去不去啊?咱們那桌,四缺一,缺你不行。

光頭說:可我沒錢啊。

那些人說:我們可以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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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頭心中一動,也許真能把媳婦贖回來呢!他起身正要去,允兒拉着他:爹,別去了,求你。

光頭道:允兒乖,在家裏等着,爹再去一次,最後一次,這次要是贏了,你娘就可以回家了。

允兒哭:爹,你每次都說是最後一次。可你每次都會輸,你逢賭必輸!

光頭心裏一火,啪就給了允兒一巴掌:小兔崽子,敢咒你老子輸,怪不得總是輸錢,都是你這掃把星,信不信,我把你也賣了!

允兒去找三拳,把他家的門敲得直響,發現他們兩個都出門了,他就坐在院子門外,一個人哭。他爹又和那些小混混走了。

他恨極了那些人,總是來找他爹賭,沒錢的時候他們總會借錢給他去賭,可要是有正經事問他們借錢,他們是不肯的,他也恨他爹,一直不争氣,一叫就去,他有時候想過在他爹熟睡的時候,砸死他算了,可是終究沒膽,娘也一直為這事和他打架,可打來打去,他還是老樣子。娘總是說他爹只有死了才會改!

允兒很傷心,為什麽非要死了才能改,活着的時候就不能改嗎?他和娘難道還沒賭錢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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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樂三娘被接走之後,三拳就帶着秀華騎着馬去做工,在張孝年沒有伏法之前,他還是得防着點,萬一出了事,他可是腸子悔青也來不及了,他非得帶着秀華一起走,等路過丁大牛家的時候才将她放下,對她道:秀華,白日我去做工,你就待在娘家吧,晚上我會來接你的,反正現在田地裏也沒什麽莊稼,你就安心呆着。

秀華有些擔心允兒,但是三拳顧慮得也是,萬一這家夥賊心不死又找上門,她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秀華送別了三拳,轉身往家裏走,她做了會臉部運動,露出最親切,最皮厚的笑容,見她娘在院子裏拔草,秀華笑嘻嘻地走了近,蹲下一起拔草,她道:娘,我來給你幫忙,這幾日不是要下秧子,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啊。

李氏一見是二丫頭,心裏本來也是挺歡喜,但是故意板着個棺材臉道:你來幹什麽?怎麽?和你夫君過不下去了?被趕回娘家了?

秀華笑着說:娘,瞧你說的,我是來幫忙的,你知道田頭的活,幾個姐妹們都不能幹,我皮厚肉糙,經過時間和實際的檢驗,具有非常大的使用價值,我能幫您拔草,幫您種地,您年紀大了,總是腰椎疼,來來來,娘,我來我來,您坐着,去那邊坐着。

秀華扶着李氏到院子裏的石墩子上坐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幫她捶起了背,母女沒有隔夜仇,再怎麽着也是親生女兒,秀華知道李氏心裏是疼她的。

李氏故意道:種地還得靠你一個女人家,那個趙三拳呢?他不下地?

秀華道:娘,三拳他去董地主家做工了,給的銀子比普通長工還多,咱們家裏的地想種果樹養雞,需要成本,我和他商量前期有他做工掙些銀錢,等地裏的果樹種上了,雞鴨養上了,有了收成,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李氏戳了戳二丫頭的腦袋道:你喲,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偏生要做活,像個苦命胚子,不争氣,你娘我怎麽會生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秀華嬉皮笑臉地說:娘,我這不幫您分擔嘛,你看幾個姐妹要是嫁給了富貴人家,你也不會想着住她們家裏去,還是自己家自在,到時候少不了還得種地糊口,我這個沒用的東西,是您貼心的小棉襖啊!随叫随到,随時伺候!嘿嘿嘿。

李氏心情被哄得好了很多,她說:二丫頭,你住在家裏娘不會趕你,可娘就是不中意那個趙三拳,整一個粗人,看見他,娘這心裏就好像紮着萬千根刺,他不來還好,一來,娘就見他心煩。中午飯你就留下吃吧,下午一起下秧子。

秀華笑:嗯嗯,就知道娘最慷慨了,娘您就安心吧,我嘛自己會努力的,趙三拳他能幹活,對我好就行了,錢總會有的。

李氏哼一聲:別跟我提他。娘還說他不得了?一說他你就維護他!

行行行,娘,咱不說他。咱說點別的。秀華敲完了背,很利索地把草扒好了。

拔完草,秀華又和爹唠嗑了一會,丁大牛說來說去就道:我看趙三拳挺好,那天二狗子來鬧事,他當時就跑來了把那些流氓打走了,那二狗子欺軟怕硬,到現在見着我們還繞着走呢,我說趙三拳威信咋那麽大,對付流氓,就得比拳頭。

秀華聽了就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我怎麽不知道?他沒跟我說啊。

爹道:就昨天啊!可能怕你擔心吧,都怪你娘,又讓他難堪了,那日我讓他背袋米回去,被你娘發現了,對他好一頓辱罵,他也沒脾氣,被你娘罵了之後就規規矩矩走了,這樣的小夥子打着燈籠都沒處找,你娘的心眼被狗屎糊了,一天到晚看他不順眼。

秀華聽了很是感動,原來三拳偷偷幫忙,還被娘擠兌,一聲不吭,回家還對她那麽好,她真是感動得要哭啊,別說是個古代人,就算是現代,這樣的老公,打着燈籠也難找。心裏決定要對三拳越發好了,回去更是得安慰安慰這顆大男人堅強的心髒啊。連她有時候都受不了,和娘鬥幾句嘴呢!

丁大牛最近活動得利索了些,除了不能幹重活,不能彎腰,其他的在平地上移動還是很輕松的,他這幾日閑不住,東西修修籬笆,喂喂雞,和剩下的三個丫頭講講道理日子過得也漸漸舒心起來,二丫頭嫁人了,還能常來家裏走動,這對老頭子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了,他還真害怕女兒們一個個都嫁出去了,家裏冷冷清清啊。

丁大牛一杆煙不離手,他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眯着眼,黃先生在他腳邊搖着尾巴,和一根樹杈子在拼命較勁,一會咬一會放,一會哼哼,十分有趣。丁大牛摸摸狗頭,對秀華道:二丫頭,你家什麽時候開始種東西,爹就去你家住幾天,給你們指導指導,你沒意見吧?

秀華道:求之不得,爹你想來只管來就是了,我讓趙大哥過去接你。

丁大牛樂呵呵的,看來過幾個月就可以忙碌起來了,二丫頭家能種的東西不少,還能養大群的雞鴨,他就說勤勤懇懇還是有前途的嘛,她娘就是想不開,坐享其成有什麽好的。

丁大牛抽了會煙,他就開始剝豆子,一雙手可沒閑下來,秀華去看了姐妹們,她們都抓緊時間在織布,織布間裏不斷傳出來唧唧的聲音,她就倚在門框上看着。

秀麗一邊手不停,一邊問:二妹,你來了呀,在家住幾天嗎?

秀華道:不住,我晚上回去,白天還過來,這幾天下秧子,我得幫忙,過幾天還得種田呢!對了上次你們吃大閘蟹,有沒有什麽進展啊?

說起大閘蟹宴,幾位姐妹們的臉上那可真是精彩紛呈,秀珠最先說道:二姐,說不定咱們三個先後都要出嫁了呢!

哦?秀麗也來了興趣,搬了把凳子就坐下來聽:趕緊說說,怎麽了?

秀麗嗔怪道:四妹妹,你可別胡說,八字還沒一撇呢!這種事變數大着呢!

秀珠的嗓門清脆又大,她咯咯笑着:大姐怕什麽呢!二姐,我告訴你啊,那個杜斂之居然說要娶我呢!我說你父母不同意怎麽辦,他拍着胸脯,小爺我搬出去自己住,他們管得着嗎?

說着秀珠又覺得十分好笑,秀華也當成笑話聽了,年輕人嘛,說說大話也是可以原諒的。

秀珠道:你們也不信吧,我也不信他,他要是真敢這麽做,姑奶奶我就嫁!誰怕誰!

秀麗勸道:四妹妹,你可別沖動,就算他肯那麽做,你要覺得他不合适,也不能胡來的。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秀華道:大姐說得對,四妹妹,女人要是嫁的不好,一輩子受苦。

她想起了樂三娘,心裏就惋惜。

秀珠翹着嘴兒,能挂油瓶了,她就說她幾個姐姐老實木納得緊,按她說啊,人生太沒趣了,有時候做點出格的事,也挺驕傲,至少她敢她們不敢!

秀麗道:二妹妹,你出嫁後,咱們也沒個商量的人,娘一直指望着我們能嫁入郭家,可你也知道那不容易,子期允我半月之期,向父親禀明,屆時定會給我一個答複。我可是忐忑得緊,日日睡不好,期待着那時間,卻也不願意那時間越來越近。

秀華也隐隐替大姐捏一把汗,這半個月對大姐來說着實不好過啊,這心情就和等待高考分數一樣吧?秀華寬慰着:大姐,你就別想了,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想也白想,再說,這也是考驗郭大公子的時刻,如果他能讓你做正妻,他就是個有本事的,如果聽從了父母,委屈你做小,那不嫁也罷。大姐,你會做小嗎?

秀麗嘆氣:這也真真是我為難的地方。若要有得選,誰願意做小,可要真是如此,我心裏又喜歡他,還真舍不得,我可是要把自己撕成兩半那樣煎熬!

秀梅沉默了半響道:我和大姐的心情一樣,子樂說過些天請我見他的母親,我心裏可是沒底,且不說他母親是否會喜歡我,即便沒有意見,恐怕做正室是萬難的,最讓我不放心的還是子樂的态度,若即若離,若要說他待我不好,也不見得,若要說待我好,我覺得似乎總有一層阻礙在。

秀華道:三妹妹,我覺得郭子樂這個人你駕馭不了,他的心太活了,而你又比較本分,找個喜歡你寵着你,倒幸福,可要是可有可無的,你若管着他,這貓捉耗子一般也着實讓人頭疼。

秀梅道:二姐,你別總是打擊我行不行,我心裏已經夠亂的了,子樂他都送我母親祖傳的玉镯子了,那份情誼我怎能再去懷疑他不喜歡我?他對我也是極好的,只是我自己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行行行,我不打擊你。”秀華道,“二姐說的話,雖然不中聽,可這也是事實,你二姐不才,雖然有前科,眼光锉,可也是吃了苦頭的,你能聽得進去就壯士斷腕,聽不進去就親身實踐。我看建忠這小夥挺好,一直在等你,可惜你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提起建忠還好,一提起建忠,秀梅就氣,她停下了織布道:二姐,你自己嫁了個農夫,你也別老撺掇着我嫁給農夫啊!那種人滿身都是土氣,看着就不舒服,哪能過得下去日子!我覺得人這一輩子,很短,何必苦着自己,再說子樂的風姿豈是建忠那種糙漢子可以比的,人家賞心悅目,嫁人就該嫁個才貌雙全,家世好的,才不枉人世間走一遭。

秀梅一番話,說得秀華啞口無言。不能說她的思想就是不對的,一個人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秀梅也勇敢,至少換做她,她不敢和郭子樂那樣的公子交往,再帥她也不敢。

秀梅走了出去,秀華只得對着大姐道:大姐,我也是希望三妹妹能夠過得幸福,她一向心性高,從小沒有吃過什麽大苦,也是爹娘寵在手心裏的寶貝,雖然咱家是個農戶,算階層很低的,可咱家你也知道,都是母親獨大的,從小看到大,耳濡目染的和別人不一樣,各個都是有主見的姑娘,要是低聲下氣,夾着尾巴做人,我委實覺得不舒暢。

秀麗聽罷,似是下了決心,她道:二妹妹你說得對。我想通了,若不能做正妻,我就不嫁。高門宅院的,寵妾能有什麽地位,人總會年老色衰的,到時候被買賣,被正妻欺淩,看人臉色過日子,丈夫有心無力,或者不再喜愛,那日子比丫鬟還不如。他若真心愛我,自當于我正妻的位置,他若無法于我最好,我何必将自己一腔癡心付諸于妾位守候于他,長痛不如短痛!

秀華一驚:大姐好氣魄!做女人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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