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寧平縣這種地方,怎麽會有……

進入寧平縣城,雪花又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司機一路開得謹慎,臨近十二點才将車停在酒店大門外。

南棠最後一個下車,司機已經幫她把行李拿進了接待大堂。

她加快腳步往裏走,經過酒店外面的花園時,看見池焰獨自站在一棵樹下打電話。

遠山的樹影融入夜色,模糊成大團的黑雲,被風推擠成一堆又散開。花園空曠,凜冽寒風穿堂而過。

仿佛是風把南棠的腳步聲傳進了他的耳中,池焰說話的聲音更輕。

氣溫接近零下,南棠沒有停留,很快便抛下那片黑暗,走進了燈火通明的酒店。

她不知道,池焰在她身後側過臉來,看着屋檐下微微晃動的風鈴出神。

·

直到辦完入住手續,池焰也還沒進來。

一車人在外面奔波一整天,早就累了。

南棠同其他人打過招呼,先拎着行李箱上樓。

這裏是典型的度假酒店,由幾幢聯排民居改造而成,總共只有三層樓,房間不多。

南棠的房間在二樓的端頭,帶陽臺的大床房,陽臺用玻璃做成封閉式,既保暖又能賞景。

只不過這會兒外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房間暖氣開得很足,南棠洗過澡裹着浴袍出來,站在鏡子前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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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裏的女人面無表情,浴袍包裹的身體曲線玲珑,彎腰時衣襟往兩旁散開,露出她胸口那片雪白飽滿的皮膚。

吹幹頭發後,南棠遲疑一下,終究沒忍住,還是拿起手機點開了微信。

前男友不知何時又在上演苦情計,她全當作沒看見,一心只往下尋找久未聯系的那個人。

聊天名單快翻到尾才停住。

南棠望着“池星遠”三個字,陷入了長久的怔神。

在寧平縣遇見池焰,屬于她的意料之外。

而更叫她意外的是,原來僅僅只是一個池焰,就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池星遠。

池星遠是她的初戀,也是和她相戀最久的男人。

兩家是世交,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所有人都曾以為,他們最後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四年前,南棠和池星遠分手。

從此以後無論哪一任男朋友,都無法讓她再像從前那樣投入。

她對池星遠愛過也恨過,複雜到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深愛着池星遠,又或是僅僅懷念那份熱烈又歡愉的情感。

走廊傳來的開門聲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南棠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是淩晨兩點。應該是隔壁房間的客人回來,及時把她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仿佛大夢初醒一般,南棠怔了怔神。

她已經很少在深夜回顧過往,這種反常引起了她的警惕。

或許可以找個新男友來打發寂寞?

南棠關了燈,突然在黑暗裏自嘲地笑了笑。

寧平縣這種地方,怎麽會有讓她滿意的男人。

·

南棠一覺睡到上午十點半。

下樓時正好遇見昨天一起拼車的幾個學生。

“姐姐早!”一個圓臉的女生先看到她,笑嘻嘻地過來打招呼。

另外一男一女也站在後面朝她揮手。

池焰不知去了哪裏,沒跟他們一起。

南棠點頭:“早。對了,昨天說好要請你們吃飯,不如就定今晚?”

“真的嗎?”

女生的驚喜稍顯浮誇,和同伴商量過後趕緊答應,“我們晚上六點回來,吃什麽都可以,既然是姐姐做東,那就由你定吧。”

“好啊。”

南棠簡短地回道。

和圓臉女生交換了微信,南棠才終于出門。

她在酒店外攔了輛出租車,打算先去外婆的祖屋那邊。

十幾分鐘後,出租車停在城南一條小巷口。

南棠下車步行過去。

昨天的雪還未完全融化,給沿途的院牆勾勒出一朵朵白蘑菇似的邊,在陽光照射下閃着淺金色的光芒。

南棠憑着印象找到了外婆生前留下的祖屋。

不用進去,她就能一眼看見那塌掉半邊的白牆。

院子裏的海棠早已枯死,幾只烏鴉站在挂着雪的枯枝上,為眼前的景象平添出幾分陰郁的氛圍。

她站在那兒看了會兒,轉而走到另一邊,叩響鄰居家的大門。

鄰居帶她去看被砸壞的院牆角落,抱怨之餘又嫌她來得太晚,說自己已經找好工人預訂好材料。言下之意,便是讓南棠直接給錢就行。

南棠沒有異議,先用手機墊付了一筆錢,又說:“那麻煩你把收據留好,回頭要給我。”

她這純粹是做制片人的職業習慣,凡有開支必見憑證。

對方以為她是害怕被騙,當下擺出長輩的面孔:“這話說得可見外了,我跟你們家可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以前你媽媽出生的時候……”

南棠眼神攸然一冷。

她五官長得很豔,笑起來時有種上世紀女明星特有的曼麗風情,可一旦收斂笑意,淡漠矜貴的勁就從骨子裏鑽了出來。

鄰居自知說錯了話,幹咳兩聲轉移話題:“那你外婆的房子,記得找人來看看。否則哪天再下場大雪,不是又要砸壞我家的牆麽。或者你去把手續辦好,我找人幫你一起修了?絕對不會多收你錢。”

“不用了。”

南棠聽出對方心裏的小心思,懶得揭穿,“我這次假期蠻長的,自己來吧。”

對方自讨沒趣,張開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再出聲。

·

出了巷口,南棠在路邊抽了支煙。

煙頭燃盡之後,她沉思片刻,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接着又上了一輛出租車。

“去寧平公安局。”

南棠下車時,何凱已經等在公安局大門外。

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民警,托寧平縣治安不錯的福,兩鬓還保持着烏黑的顏色,只有眼角幾道極深的皺褶,出賣了他的真實年齡。

南棠遠遠看見何凱,走過去寒暄了幾句,才笑着問:“找個地方坐坐?”

何凱神色複雜地看了她幾秒,然後指向馬路對面的餐館:“都中午了,一起吃飯吧。”

正是飯點,店裏食客不少。

何凱輕車熟路帶南棠上了二樓,找到一個人少的安靜角落。

略顯油膩的木桌上,擺放着一張塑封過的菜單。

南棠大方地把點菜權交給何凱,讓他點了幾樣家常菜。

服務員麻利地記好菜名就下樓,給兩人留出放心交談的空間。

何凱給她倒了杯茶水,又搓了搓手問:“什麽時候過來的?”

南棠端着杯子暖手:“昨晚剛到。”

“哦。”

何凱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沉默半晌後總算想到新話題,“你做的那部電影我看了,特別精彩。”

南棠勾了下唇角,沒再說話,只用漆黑的瞳孔看着他。

她眼神非常平靜,卻看得何凱心裏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被她這樣看着,何凱也裝不下去了。

他下意識拿筷子敲着杯沿,聲音有些發悶:“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媽那案子沒有新的進展。”

“這幾年,你們還在查嗎?”南棠問。

何凱搖了搖頭,再開口時語氣裏帶着友善的勸慰:“姑娘啊,聽叔叔一句勸,往前看吧。案子已經結案了,兇手已經自殺了,沒有新的證據誰也沒辦法申請重新調查。”

南棠深吸一口氣,手伸進包裏摸到煙盒,忍了忍沒拿出來。

她把手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任由它止不住地顫抖。

五年前的冬天,南棠随父母回鄉探親,同行的還有祖籍也在寧平縣的池星遠一家四口。

某天晚上,南棠的母親楊春曉徹夜未歸,所有人到處尋找,直到第四天下午,才在寧平縣郊外的草叢裏發現了楊春曉的屍體。

當時春節将近,這樁兇殺案轟動了整個寧平縣。

而更為轟動的事,則發生在一周以後——警方抽絲剝繭總算鎖定犯罪嫌疑人鐘順榮,但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鐘順榮已經身亡。他在家裏放了一封遺書,說明自己是畏罪自殺。

最後種種證據表明,鐘順榮的确是殺害楊春曉的兇手。

但許多疑團卻因為鐘順榮的死,而愈發無法解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無人知曉的殺人動機。

楊春曉的身體沒有遭受性侵的痕跡、随身攜帶的手機和錢包都在草叢裏被找到、她們一家和鐘順榮素不相識,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都想不出鐘順榮為何無故殺死一個陌生女人。

何凱嘆了聲氣:“我知道,你媽媽的死很蹊跷。這些年我私底下也在查找線索,但……”

南棠轉頭看向窗外,平日裏的開朗溫和都從她身上迅速褪去,只留下一層寂寥的影。

她輕聲打斷:“不是還有可疑人物嗎?我記得有證人作證,說鐘順榮自殺前一天,看見他和一個男人在街邊争執。”

“我們當時把寧平縣都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個男人的蹤跡。”

何凱露出無計可施的頹喪表情,“說到底,那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說不定是那孩子看錯了,甚至為了出風頭亂說話騙警察。”

類似的對話,以前也發生過幾次。

可這一次,南棠卻不想再草草結束對話。

修繕祖屋花不了太長時間,她之所以請長假回寧平,就是想借此機會尋找新的線索。

如果能有收獲,她便能了卻心中大事。

倘若沒有,她也許只能像其他人勸說的那樣,接受現實。

她想了想,下定決心:“你可以把證人的聯系方式給我嗎?”

“什麽?”何凱一愣。

南棠說:“我親自去問他,說不定他會想起些別的細節。”

何凱被她的态度弄糊塗了:“他沒跟你提過?”

南棠困惑地看着他。

樓下的食客忽然發出一陣吵鬧的喧嘩,嘈雜聲響刺得她耳膜發疼。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蓋過何凱的聲音。

他說:“那個證人,是池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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