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池焰。
南棠在心中默念着這個名字,知道何凱不會騙她。
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緊了緊,随後她無聲地笑了一下。
何凱反而比她更詫異。
當年楊春曉的案子是他主導偵查的,南家與池家的關系他自然清楚,可他沒想到,池焰居然一直瞞着這事沒告訴南棠。
“他可能……”何凱猶豫着,想替池焰找個理由。
南棠往何凱身後看了眼,語氣平靜:“上菜了,先吃吧。”
餘下的時間,她都沒再提及當年的案件。
不如說她表現得比剛才還要平靜,一反常态地和何凱聊了些彼此的近況。
一頓飯結束,兩人下樓買單。
何凱搶着想摸錢包,南棠先刷了二維碼付款。
何凱有些局促:“怎麽好意思讓你請。”
南棠笑了笑:“沒什麽。還有,晚上我還要請人吃飯,你有推薦的店嗎?”
何凱問:“要什麽檔次的?”
“好點的吧,但別太俗,”南棠把手機揣進口袋,“畢竟是我有求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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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凱最後給南棠推薦了春山堂。
近兩年才在寧平開起來的一家餐廳,老板是外地人,聽說針對的就是來寧平旅游的高端人群,菜品精致,環境也優雅。
傍晚時分,南棠提前抵達春山堂。
她先點了幾道開胃前菜,然後就坐在那兒等人來。
六點剛過,包間的門被推開。
“哇,這家店看起來好棒!”
一進門,那個圓臉的女生就感慨起來,“姐姐,會不會太隆重了點?”
南棠擡眸,視線掠過滿臉驚喜的三人,往他們身後看。
“就你們三個?”她問。
“池焰好像有事兒,他說晚點兒再來。”另一個男生接話。
會來就好。
南棠點點頭,示意他們坐下。
服務生送上菜單,學生們打開看到價格,默默對視幾眼。
他們家境都不錯,也能看出南棠穿的衣服價值不菲,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好意思讓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太過破費。
最後幾人商量着點了幾道價格适中的便停手。
南棠聽服務生報完菜名,又讓人加了兩道特色菜。
等服務生出去了,圓臉女生笑眯眯地說:“謝謝姐姐啦。對了,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劉婷婷,你呢?”
“南棠。”她笑着說。
劉婷婷若有所思:“姓南?好少見的姓呢。棠是海棠的棠嗎?”
身旁的男生反應很快:“《消失的記號》那個南棠?!”
《消失的記號》就是南棠制作的一部懸疑電影。
三年前立項,今年五一周上映,從名不見經傳到一炮而紅,幫公司賺得盆滿缽滿不說,年底更是橫掃各大電影節,捧回無數座獎杯。
連帶着影片的男女主角,都從三線演員飛升成備受關注的新晉一線。
南棠目光掃過三人,猜測道:“你們是電影學院的?”
“對,讀研二。”男生反問,“你怎麽知道?”
南棠說:“除了圈內人,普通觀衆誰會記制片人的名字,他們能記住導演和編劇就不錯了。”
大家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包間的氣氛比之前熱絡了許多。
幾分鐘後,南棠就摸清了這幾人來寧平的目的。
他們想拍部電影,去參加明年的國際學生影視作品展。
劉婷婷是制片人;另一位戴眼鏡的女生叫楊書,負責寫劇本;剩下的男生叫彭和安,是這部片的導演。
都是重要的幕後職位,幾人先行來到寧平縣堪景。
南棠問:“沒來的那個呢?”
劉婷婷回答她:“池焰雖然和我們差不多大,但他不是學生,只不過拍片的錢全由他出,算是投資人吧。”
南棠挑眉,略感意外。
哪怕是學生作品,一部長片拍下來,起碼也要六位數的投入,能回本的可能性更是低得可憐。
她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時假裝随意地問:“你說他不是學生,那他做哪行的?”
這下,劉婷婷反倒沉默了。
過了半天,她才不确定地說:“他沒跟我們提過,不過他家裏應該挺有錢的。”
“……”
更奇怪了,南棠想。
按照她對池家的了解,這筆錢他們拿得出,也虧得起。
可他們肯定不願意,拿給池焰這個不受寵的兒子胡亂揮霍。
況且,只是電影拍攝前的堪景而已,他一個投資人有必要來寧平?
她正暗自琢磨着,外面忽然有人敲門。
服務生輕言細語的聲音傳來:“先生,這邊請。”
包括南棠在內,房間裏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池焰從門外走進來。
昨晚在車裏看不仔細,現在他站在燈光明亮的房間裏,南棠才驚覺,幾年不見,他長得比從前更加出衆,甚至不比她見過的許多明星差。
頭發短而碎,皮膚偏白,臉很瘦,皮相與骨相都屬上乘。
池焰脫掉外套遞給服務生,裏面是一套純黑的衛衣和長褲。他順便捋了下袖口,露出一截骨節分明的手腕。
坐下來時,衣擺往裏窄窄地收進去,隐約可見勁瘦的腰腹線條。
年輕且不掩鋒芒,有種刀割紮手一樣的少年感。
他進來後就沒說話。
彭和安便主動為他介紹:“池焰,這位姐姐就是南棠,那部《消失的記號》的制片人。”
池焰擡眼,不認識她似的:“姐姐好。”
南棠态度溫和:“你好。”
短暫的寒暄過後,兩人便沒再交流。
過了一會兒,菜上齊了。
春山堂主打鮮香麻辣的新派川菜,劉婷婷他們贊不絕口,辣得滿臉通紅也不肯停。
池焰則只挑幾道清淡的菜随便吃着,偶爾看眼手機,話不多,吃得也少,像是勉強參加一場不熟的飯局。
快吃完時,他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眼屏幕顯示的名字,便推開椅子走出包間。
過了兩分鐘,池焰還沒回來。
南棠放下筷子,借口去衛生間洗手,悄悄跟了出去。
·
外面的走廊是條直道,兩邊都是包間,除了樓梯附近的衛生間以外,就只剩下盡頭那個觀景露臺。
露臺裝了扇半透明的玻璃門,從裏往外看不确切,但南棠仍是憑借直覺,過去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室外凜冽的寒風瞬時翻湧而來,南棠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外面太冷,她忘記穿上大衣再出來。
不過幸好,如她所料,池焰果然在。
池焰好像沒看見她,靠着欄杆低頭在那兒玩手機。
他身後是遠方層疊的山影,冬日夜晚的雲層壓得很低,使他看起來莫名有幾分寂寥。
手機的屏幕光映在他臉上,刻畫出鋒利的陰影。
南棠往前走,還未開口,他手機裏先傳來一道嬌軟的女聲。
“哎呀你真是讨厭死啦。”
南棠:“……”
大冷的天,這人不穿外套跑出來,原來就是為了跟小姑娘手機調情。
池焰半點不尴尬,動動手指把微信聊天界面關掉,然後才問:“有事?”
他聲音其實很好聽,可惜因為語氣太過冷漠,聽起來很不客氣。
南棠站到他面前:“好久不見,池焰。”
很尋常的一聲招呼。
但池焰怔了一下,然後才扭頭看向樓下的花壇,不鹹不淡地說:“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氣溫太低,他說話時呵出的白氣在他臉邊缭繞飄散開。
像給人加了層看不真切的濾鏡。
南棠看着他的側臉輪廓,發現他确實比幾年前長開了許多。
但他沒什麽表情地說話的樣子,又還是能和她記憶中那個弟弟重疊起來。
“在你眼裏,我記性就那麽差?”
南棠笑了笑,走到他身邊,想把手搭在欄杆上,結果一下子就被凍回去了。她瞥向依舊靠着欄杆的池焰,懷疑他的溫度感知神經失調。
池焰沒看她,他好像被樓下的街景吸引了注意力,一直很專注地望向那裏。
不過幸好對話仍在繼續:“不是。主要是我們……”
他頓了頓,想到一個措詞,“不太熟麽。”
南棠偏過頭:“是嗎?我們有段時間,不是走得挺近的?”
“那就是我忘了。”
池焰大概脖子扭累了,左右偏了偏頭,又開始玩手機。
他屏幕上貼了防窺膜,從南棠的角度看不清他在幹什麽,但反正挺忙的樣子。
估計還是跟剛才的女孩聊天。
就像專程印證她的猜測一樣,池焰邊打字邊問:“專門出來敘舊的?要不你先進去吧,我還有點事。”
南棠深呼吸幾次,說:“我今天去公安局見了何凱。”
池焰動作一頓,終于擡頭看她了。
他其實和他哥、他父母,長得都不像。
池家其他人的瞳孔顏色都很深,唯獨池焰一人是淺棕色的,光線映入他眼中時會顯得格外清澈。
但此時此刻,昏暗的冬夜裏,他眼中流露出晦暗不明的情緒。
南棠問得很慢:“五年前,你是不是見過鐘順榮和人起争執?”
她沒有提醒“鐘順榮”是誰,她猜測池焰肯定記得這個殺人兇手的名字。
池焰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南棠暗自松了口氣,她原本擔心他不願意聊這個話題。
她抿抿嘴唇,又問:“你還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嗎?”
池焰思忖片刻:“太久了,不記得。”
南棠不甘心:“你再想想呢?他很可能是鐘順榮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警察不是早就結案了?”池焰奇怪地問。
南棠搖了搖頭:“我懷疑沒那麽簡單,可惜一直沒有新的證據。現在唯一剩下的疑點,就是你見過的那個人。”
池焰沒說話,繼續在手機上打字。
南棠沒有催促,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過了十幾秒,池焰才低聲說:“姐姐,我那會兒才十八歲。阿姨突然遇害,我也很意外,所以那段時間有點疑神疑鬼。警察後來一直沒找到人,我也懷疑……可能只是我看錯了。”
南棠不認同這個說法。
她基本了解池焰的性格,他不是那種為了出風頭就信口開河的人。當時他一定是有足夠的信心,才會把這條線索告訴警察。
而且,不管她與池焰關系如何,人命關天的事,他總不至于故意隐瞞。
末了,她只能再次确定:“真的忘了?”
池焰“嗯”了一聲,又問:“你打算怎麽辦?”
南棠望着夜幕下的縣城,心中有了主意:“既然來都來了,等你有空的時候,我陪你在寧平到處走走。故地重游,或許能再想起來。”
這個方法的成功率有多高,南棠自己也沒把握。
可除此以外,她無計可施。
但她不确定池焰願意配合。
想到這一點,南棠下意識放慢了呼吸,雙眼專注地看向眼前的男生。
幾秒鐘過去,兩人的目光彼此拉扯較勁。
他們之間的距離隔得很近,近到池焰再往前半步,就能低頭吻到她的嘴唇。
室外寒風吹亂了她的長發,把她身上那種好聞的香水味,從空氣侵入到池焰的肺腑中。
許久過後,池焰皺眉:“不好吧。”
他清了下嗓子,懶散地說,“其他人問起怎麽解釋。你別看那幾個長得老實,其實特別能腦補。劉婷婷他們勉強算你同行,以後萬一……”
聽他這麽說,南棠反而放松了神經。
“腦補什麽。懷疑我們出來旅游一趟看對了眼,所以才避開他們同進同出?害怕他們回了學校亂傳,讓人誤會我喜歡玩豔遇?還是擔心被你手機裏的小姑娘知道,以為你在外面亂來?”
池焰看着她沒說話。
南棠緩慢擡起眼,目光由下往上,一寸寸地打量他。
然後她很輕地笑了一聲,秀麗眼尾瞬時染上一層妩媚的色彩,像一朵飽滿的海棠花綻放在冬夜之中。
“不要緊,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歡你這種類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