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無……
池焰他們需要商量明天的行程。
南棠與幾人互道晚安,先行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關上門,南棠就打電話給溫語冬興師問罪:“你告訴許子晉我來寧平了?”
出行前她只向溫語冬透露過行蹤,除此以外,她想不到洩密的人選。
溫語冬遲疑一下,反問道:“他要去寧平找你?”
南棠冷笑:“他已經來了。”
“……你聽我解釋。”
溫語冬那邊環境嘈雜,應該正在某家酒吧尋歡作樂。他很快找到個安靜的空間,一口氣交待事情經過。
“昨晚許子晉來找我,說你不願意理他。我這不是想着幫你出氣嗎,就說‘你活該,南棠指不定在寧平多逍遙快活,誰有空搭理你啊’。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說漏嘴了,本來還往回找補了幾句,可惜好像沒騙到他。”
南棠把手機開了免提扔在床上,邊換衣服邊說:“說明許子晉也看出你是個藏不住話的人。”
溫語冬提醒她:“我好歹是你的老板,請你對我有最起碼的尊重。”
南棠回答:“我記得,所以沒有開口罵人。”
溫語冬無法反駁,只能轉移話題:“你倆談得怎麽樣?”
南棠把事情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提到池焰時猶豫了一下,把他的身份模糊成了酒店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客人。
溫語冬拍拍巴掌:“幹得漂亮。我就說許子晉這人不靠譜,要麽你還是考慮考慮我吧。”
南棠半跪在床墊上,伸手去拿疊在枕頭邊的睡裙:“那我選擇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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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語冬尴尬笑了兩聲。
南棠當年還在給某位業界大佬打下手當執行制片時,溫語冬曾經追過她。
那一年的溫語冬尚且處于盲目膨脹的階段,無論南棠如何拒絕都不肯放棄。有天非拉着南棠要她說清楚,他到底哪裏不符合她的要求。
南棠拿這位傻白甜富二代沒轍,加之确實被他煩到了,索性坐在他堆滿香槟玫瑰的敞篷跑車內,把她和池星遠的故事簡單說了一遍。
最後還告訴溫語冬:“我喜歡年紀比我大的男人,最好能像他那樣成熟而且目标堅定。你其實蠻好的,但一來跟我同齡,二來缺少一點破釜沉舟的拼勁。”
溫語冬當時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哪年出生是他能決定的嗎?況且他好好一個不愁吃穿的富二代,也确實沒必要像普通人那樣努力奮鬥啊!
最後,他萬分不解地問:“既然你就喜歡池星遠那款,那為什麽又要跟他分手?”
南棠思考片刻:“因為我在池星遠身上,找不到當初愛上他的那種感覺了。”
溫語冬覺得她有病。
自此斷了找她做女朋友的心思。
幾年後的夜晚,寧平縣的房間內。
溫語冬難得感慨地問:“來,跟我說說。池星遠到底哪裏特別,到現在還在影響你的擇偶觀?”
房間裏密不透風,暖氣烘得人頭腦昏沉。
南棠把陽臺窗戶開了道縫透氣,看着窗外的夜色說:“很簡單啊。”
“有多簡單?”
“我應該跟你說過,當年他水性不好,卻願意在我溺水時跳下來救我。連命都肯為我豁出去,我怎麽可能不心動。”
溫語冬評價道:“吊橋效應下産生的愛情,确實讓人難忘。可那會不會只是一種錯覺?”
“這麽晚了,你一定要和我探讨這個話題?”南棠問。
溫語冬笑着說:“我只是想扮演知心好友聽你樹洞,免得下個月你回到燕市,還拿我洩密的事發作。”
南棠揉揉眉心:“不至于。你不是還在外面玩麽,先不打擾了。”
挂斷電話,南棠洗完澡,睡裙外面裹了件白色浴袍,就坐在陽臺的吊椅上思考溫語冬說過的話。
許多人都說吊橋效應是一種愛上對方的錯覺,然而在她看來,那種刺激到身體發麻的感受,比任何一種高/潮都更令人心馳神往。
平生只要見過一次,便會食髓知味。
正在此時,隔壁傳來了動靜。
有人推開陽臺的門,打開了牆上的照明燈。
南棠透過玻璃窗,看清了映在昏黃燈影裏的人。
池焰手裏拿着那杯草莓味的奶茶,出來後手臂搭在欄杆上,姿态懶散,似乎打算看看外面的夜景。
原來住在隔壁的客人是他,南棠想。
緊接着,池焰仿佛感應到她的視線,咬着吸管慢慢轉過頭。
然後整個人停頓半拍,随即弓着腰,手撐着欄杆咳得撕心裂肺,顯然是被奶茶嗆到了。
南棠沉默地看着他,意識到兩個相鄰的陽臺都開着燈,既然她能看見池焰,那麽池焰必定也能清楚地看到她。
她垂下眼眸,發現自己有點衣衫不整。
浴袍腰帶沒系,衣襟松垮着快滑下去,一截睡裙的細吊帶懸懸卡在肩頭,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膚。
南棠抿了下唇,默默把浴袍攏緊了些。
隔壁傳來“砰”的一下關門聲。
聲音挺大,堪稱擾民,足以傳遞出池焰的憤怒。
南棠看着對面空蕩蕩的陽臺,感到納悶。
走光的人是她,他有什麽可氣的?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起身回到房間,坐在床邊給手腕上藥。
南棠按下泵頭,沿傷處噴了圈噴霧,空氣裏很快彌漫開濃濃的藥味。
她把包裝盒扔進垃圾桶,看到桌上那杯被她不小心遺忘的咖啡,忽然間想起……
第一次見到池焰的時候,她就扭傷了手。
·
七年前,九月的最後一個周五。
中午下過一場暴雨,褪去綿延數日的酷熱,拂面而來的風夾雜着雨後青草的氣息,宣告短暫的秋天即将開始。
南棠在燕市一所大學讀大二,周五沒課,她睡到下午才起床,慢吞吞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過周末。
剛進地鐵站,楊春曉就來電盤問:“什麽時候到家?”
南棠說:“半小時後吧。”
楊春曉很敏銳:“這都幾點了,你才出學校?周五一整天都沒課,你昨天晚上就應該回來。說是昨晚同學生日聚會回不來,怎麽,今天上午也有同學過生日?”
地鐵正好在此時進站,蓋過了楊春曉後面的廢話。
人群立刻推搡起來,南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吊環拉好。
楊春曉啰嗦完總算想起正事,囑咐她:“你回來的路上去花店幫我買束花。”
南棠問:“買花做什麽?”
楊春曉說:“有個老同學搬到咱們小區來了,剛才邀請我晚上去他家做客。你說這人多沒規矩,也不知道提前通知。家裏暫時沒有拿得出手的禮物,就送束花吧。”
南棠答應了,又問:“你一個人去嗎?”
楊春曉說:“怎麽可能。你爸出差了,今晚你陪我一起。”
出了地鐵站,往北直行三百米,就是南棠一家所住的小區。
這是個純別墅小區,又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段,裏面業主們的身家可想而知。
南棠找到花店,把要求報給老板。
付完款等待的時間裏,她出門繞到花店後面的小巷。
小巷盡頭有個沿街商鋪的露天平臺,平時鮮有人光顧。
南棠踩着牆邊的水管,利落地爬了上去,見四下無人,便從包裏拿出了一支煙點上。
她上大學之後跟室友學會了抽煙,平時瘾不大,偶爾煩了累了會來一根。
比如今天她就有點煩。
一想到等會兒要陪楊春曉去別人家虛情假意地應酬,她就感覺生無可戀。
煙才剛點燃,下面就有嘈雜的腳步聲響起。
南棠稍微探出頭去,看見是幾個男生推着一個男生進巷子來了。
幾人都穿着南棠他們大學附中的校服,被推在最前面的那位個子挺高,就是看着挺單薄,遠不如後面那幾位壯實。
剛開始的交流還算和平。
南棠很快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某人喜歡的女生喜歡上了那位高個子的少年,他咽不下這口氣,叫上朋友把人叫到這兒來,警告人家離那女生遠點兒。
作為一名路人,南棠都覺得這種想法太可笑了。
沒想到被威脅的少年也有同感。
在其他人兇神惡煞罵了半天後,平靜地問:“她喜歡我,關我什麽事?有本事你讓她別來煩我了。”
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徹小巷:“你他媽找打是吧!”
下一秒,怒罵聲和拳打腳踢聲混作一片。
光聽動靜,都能猜到那男生結結實實挨了好幾下。
南棠換到角落的位置,再次探出頭,只能看見身材瘦高的少年被人堵在牆角,周圍數不清的拳腳不斷往他身上落。
少年單手護住頭,不怕疼似的,一聲也不吭。
這根本就是一場單方面的暴力。
南棠看不下去,拿出手機準備報警,可她還沒按下通話鍵,就有一聲慘叫響起。
南棠擡眼,發現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沖出重圍。
她的視線直直撞進少年深邃的眉眼。
少年沒想到還在其他人在場,動作頓了半拍。
剛才慘叫的人又沖過來,擡腳猛的踹到他腰上。他在趔趄着撞上牆的瞬間,順勢借力反踹回去,同時手裏握緊一根地上撿的廢棄水管,擡起小臂擋住左邊揮來的拳頭,右手想也不想,直接又一棍砸了下去。
南棠屏住呼吸,忘記了報警。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被逼到極限的時候會掙紮出怎樣的狠勁。
形勢轉眼反轉。
之前還威風凜凜的幾人,頓時亂了陣腳。
他們從施暴者變成逃跑者,好像前後也就一兩分鐘的時間。
直到最後一人跑出小巷,少年才扔掉水管,貼着牆邊坐下去,一手搭在了屈起的膝蓋上。
他低着頭,校服上滿是腳印,脫力般一動不動。
南棠指尖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她連忙扔掉即将燃盡的煙頭,見少年坐在那兒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好當着他的面,踩着水管下去。
結果腳尖剛踏上雨後濕滑的水管,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南棠一驚,整個人直接摔了下去。
幸好平臺不高,落地時左手及時撐住地面,才避免了腦袋着地的慘劇。
“嘶……”
南棠輕呼一聲,感覺手腕扭到了。
她郁悶地爬起來,再擡頭就看見少年微妙地打量自己。
硬要說的話,他的表情看起來……
非常無語。
估計沒見過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還能在這種地方摔跤。
“看什麽看。”南棠瞪他一眼。
少年沒說話,錯開了視線,目光不知落在哪裏。
陽光好像就是在那時暗了下去。
南棠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轉過頭。
他眼神黯淡,全然不見剛才以一敵三的兇狠,微彎着腰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憐,莫名讓她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一只被主人遺棄在路邊的小狗。
南棠想了想,按掉花店老板打來的電話,退回去在他面前蹲下。
她離得太近了,少年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南棠問:“要送你去醫院嗎?”
少年花了幾秒鐘來理解她的話,然後搖頭:“不用。”
南棠看着他說:“你這傷要處理一下。”
“……哦。”
他不鹹不談地應了聲,左右看了看,伸手把地上的書包撿過來,拉開拉鏈在裏面翻找一會兒,摸出一瓶醫用噴霧。
南棠略感震驚。
普通高中生上學,誰會在包裏帶這個。
“你經常跟人打架?”她偏過頭問。
少年扯扯嘴角,沒有回答,而是把那瓶噴霧遞到她面前:“你要用麽?”
南棠的心跳亂了一拍。
像極了當年那只流浪的小狗,走過來在她腳邊蹭了蹭。
她接過來,噴完藥把噴霧還回去時,善意地提醒他:“早點回家把這事告訴你爸媽,讓他們來解決。”
“好。”
“那我先走了,你真的不要緊?”
“嗯。”
那天傍晚,因為這個意外,南棠到家的時間比預計的晚了五分鐘。
好在她買回來的花足夠讓人滿意,楊春曉便沒有責備,催促她一同去老同學家赴宴。
楊春曉的老同學姓池,上個月剛搬來這個小區。
只不過前段時間楊春曉一直在國外旅游,才會等到現在才見面。
池家有個兒子比南棠大兩歲,叫池星遠。
長相英俊,氣質清貴,鼻梁上架着書卷氣十足的金邊眼鏡。
南棠坐下沒多久,兩家大人提議她和池星遠交換聯系方式。
她并不反感池星遠,見他已經主動拿出手機,便也表現出配合的樣子。
兩人剛加完微信好友,外面就傳來了開門聲。
一陣鞋櫃開關的聲響後,玄關牆後出現了一個單薄的身影。
南棠一怔,認出這就是巷子裏的少年。
他在外面洗過臉,額發半濕,臉頰還有沒擦幹的水珠,順着脖頸滴進衣領裏。
弄髒的校服不知藏在哪裏,只穿了件幹淨的白襯衫。
他應該不知道今天家裏會來客人,走過來看見南棠和楊春曉,腳步猛然頓住。
池叔叔朝他招手:“來,這是你楊阿姨和南棠姐姐。”接着又看向南棠母女倆,簡短道,“小兒子,池焰。”
池焰輕聲向她們問好。
楊春曉可有可無地笑了笑,微微蹙眉,眸中流露出些許嫌棄。
池叔叔又說:“正好準備開飯,你快去樓上換件衣服。”
池焰“嗯”了一聲,繞過客廳往樓梯走去。
南棠坐得離樓梯近,她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男生從她身後經過的動靜。
剎那間,她悄然遮住手腕,故作淡定地看向在場衆人。
他們會發現嗎?
她和池焰的身上,有一模一樣的噴霧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