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差不多行了,真拿我當拆蟹……

事實證明,南棠完全是做賊心虛。

她手上那點藥味早就散了。

至于池焰,他從頭到尾都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那晚餐桌上的氣氛很融洽。

池焰的父母是那種極有分寸的長輩,不會強行拉着人問東問西,但又會适時抛出幾個話題,好讓初次見面的南棠不至于太過無聊。

得知南棠就讀的大學校名後,池叔叔意外地看向長子:“星遠,原來你們是校友。”

“是嗎?”南棠意外地問,“池星遠是哪個系的?”

池星遠無奈地笑笑:“和你一樣是經管系。我在老師辦公室裏見過你,你應該不記得。”

南棠确實不記得。

她在學校裏屬于那種成績不上不下的學生,也不愛參加集體活動,要不是一張臉擺在那兒撐場,恐怕會是最默默無聞的一批人。

池叔叔笑着說:“那咱們兩家挺有緣分。我和你媽媽都是寧平人,當了六年中學同學。現在你們兩個又在同一所大學讀書,以後可以多來往。”

楊春曉也說:“對,多交朋友是好事。”

南棠點頭答應,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楊春曉今晚看似與人相處融洽,實際上根本沒費多少心思去拉近感情。

果然當晚回家後,楊春曉坐在客廳裏,喝着阿姨煮好的養生茶,輕聲慢語:“回頭等你爸回來了,咱們一起去看看新樓盤。”

南棠在旁邊翻藥箱:“又要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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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區現在越來越不行了,什麽人都能住進來。”楊春曉放下茶杯,“你找什麽藥?”

南棠不想被楊春曉知道她抽煙,便找借口說:“在學校不小心扭到手了。”

楊春曉探過頭來:“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也不怕被人看見了笑話。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們家的孩子要端莊穩重,你跟那些普通女孩不一樣。”

南棠不想接這個話題。

用矯情點的話來說,楊春曉的娘家在寧平縣算是沒落望族。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楊曉春從小養成了一些自視甚高的毛病,總覺得身邊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比她低一等。

後來楊春曉大學考來燕市,終于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那點縣城裏的榮耀,放在燕市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幸好,楊春曉有張足夠漂亮的臉。

因此得以嫁給南棠她爸,從此真正過上了富太太的生活。

南棠跟她媽觀念不合,忍不住問:“你既然瞧不起池家,今天幹嘛去他家做客?”

楊春曉白她一眼:“住進一個小區總不能避而不見,說出去多不體面。對了,你看見他家那小兒子沒?”

南棠警惕:“怎麽?”

“那孩子看人的眼神……唉我形容不出來,反正看着不舒服。”

楊春曉厭惡地搖搖頭,想了想又說,“你如果想跟池星遠來往也行,那個叫池焰的,就別搭理了。”

南棠撕開膏藥貼,想起傍晚巷子裏的那一幕。

她不懂楊春曉如何判斷池焰的眼神讓人不舒服,卻只是很清楚地記得……

池焰的眼睛很漂亮。

·

寧平縣,下午一點。

南棠一覺醒來,感覺頭暈腦脹。

她睡眠質量向來糟糕,做制片後更是習慣了熬夜,因此哪怕清閑下來,生物鐘也很不規律。

她下床拉開厚重的落地窗簾,發現今天天氣很好。

原木色的窗戶像一個畫框,将遠處層巒疊翠的山嶺固定在視野裏。天色如洗過般蔚藍,映得酒店附近白牆灰瓦的民居都有了層水墨畫般的意境。

自從入住酒店,南棠還沒好好欣賞過外面的風景。

她站在陽臺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今天還有正事要辦——外婆的祖屋需要維修,她得先去寧平縣規劃局提交申請。

政府部門一條街離酒店不算太遠。

南棠一路步行過去,沒等太久就輪到她的號了。

她把提前準備的資料遞進窗口,工作人員仔細審核,不時擡頭看她幾眼。

外婆去世後,房子交由楊春曉繼承。後來楊春曉遇害,南棠她爸根本無暇關心這些瑣事,直到兩年前才叫南棠回了趟寧平,把祖屋改到了她名下。

工作人員審核完資料,說:“記得提前把施工布局圖都準備好。過幾天我們會有人聯系你,到時麻煩你去現場配合實地勘察,審核通過才能施工。”

南棠沒想到這麽麻煩:“那我直接把房子拆了不建,可以嗎?”

工作人員不解地看她一眼:“這麽大的面積,拆了不就浪費了?你哪怕簡單修修,逢年過節一家人從外地回來玩,也好有個住處啊。”

排在南棠身後的是一家急性子,見她這邊好像辦完了,幾個人不等叫號就先擠了過來。

縣城裏的辦事秩序比不上大城市,工作人員也沒阻攔,把南棠的證件遞出來,就幫那家人辦起了業務。

南棠無奈,只好收了東西走人。

走出辦事大廳時,她一邊想着該去哪裏找人設計施工,一邊感到胃有些難受。

她這胃是老毛病了,只要沒按時吃飯,就必定痛給她看。

算算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她一整天都還沒吃過東西。

南棠直接去了春山堂。

一來那裏環境菜色都合她意,二來她也沒興趣開拓寧平縣的美食地圖。

這會兒早就過了飯點,店裏客人不多。

服務生把她安排在靠門的一張小桌入座。

南棠喜歡吃辣,點了份香辣蟹和炝炒青菜。

等服務生把菜全端上來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件蠢事。

雖然昨晚池焰買來的藥還算管用,可被許子晉抻傷的右手手腕依舊隐隐作痛,拿筷子吃飯倒不成問題,但要拆蟹就比較麻煩了。

南棠無奈,只好看着香辣蟹吃青菜。

沒過一會兒,二樓包間那邊有人出來。

這幾人走得很慢,打頭那個下到一樓,先把大門打開在那裏等。

室外的冷風不斷往裏灌。

南棠皺了皺眉,想叫他先把門關上,誰知一擡頭,卻發現那幾位客人裏混了個熟人。

池焰穿着件沖鋒衣,下面搭工裝褲和短靴,襯得人高腿長。

他神色懶散,看起來不夠專注,正稍側過頭聽旁邊的人說話。

而圍在他四周的,全是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顯得他身上那點清爽利落的氣質都格格不入。

更為詭異的是,那幾個中年人滿臉堆笑地同他講話,顯然有讨好的意思。

池焰走到一樓,也注意到了南棠的存在。

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放慢腳步:“你在這兒等我?”

南棠不知道這個弟弟成天都在腦補些什麽,八成以為她專程守在春山堂,等他飯局一結束就要押送他去尋找線索。

她沒好氣地回道:“我在吃飯。”

“這位小姐是池先生的朋友?”有人問。

池焰點了下頭。

那人殷切地走過來與南棠握手:“你好你好,請問怎麽稱呼?”

“南棠。”

“南小姐好,來寧平旅游的嗎?那确實值得好好看看,有什麽需要讓池先生轉告一聲就行。”

對方很有分寸,收回手後把守門的那位叫過來,小聲囑咐了幾句。

南棠依稀聽出“叫老板給這桌打折”的意思,她手撐着下巴,意外地打量沉默不語的池焰。

池焰單手揣進褲兜,視線掠過周圍人的身影,淡淡落在她臉上。

靜了片刻,他低聲對別人說:“要不今天先這樣吧,我們之後再聯系。”

其他人笑着答應,又在那兒啰嗦了幾句才離開。

大門總算關上,南棠感覺手都快凍僵了。

池焰坐到她對面,剛好擋住從門縫滲進來的風。

他看了看南棠,又看了看那只沒動過的香辣蟹,似乎明白了什麽:“要我幫忙麽?”

南棠的表情多雲轉晴,笑着說:“好啊,謝謝啦。”

難得有人願意主動服務,平白無故吹冷風的郁悶也随之消散了。

池焰讓服務生拿來一次性手套,把香辣蟹取出來放在盤中,慢慢拆開蟹殼,用一雙幹淨的筷子把蟹肉挑出來。

南棠夾起來放進嘴裏,又麻又辣的湯汁裹滿緊實鮮美的蟹肉,讓她感到萬分過瘾。

池焰看着她心滿意足的表情,困惑地皺了下眉。

他從小和家裏其他人不一樣,沾不得一點辣椒。偶爾家裏做飯忘了他的習慣,整桌菜沒一道能吃的,那麽他寧願餓肚子也不會去碰。

所以他也不太理解南棠這種喜辣的嗜好。

然而事實上,南棠不太能吃辣。

沒過幾分鐘,她就隐隐開始扛不住,出門前明明沒有化妝,嘴唇卻像塗了最正的口紅色號,唇線飽滿而清晰。

她端起水杯連喝幾口,才問:“剛才那幾個是什麽人?”

池焰移開視線,不再看她的嘴唇:“寧平旅游局的。”

南棠本是随口一問,沒想到答案出乎所料。

拍片堪景不只是尋找電影中需要使用的場景那麽簡單,哪些地方劇組能進、哪些地方需要向相關部門提交申請,都是籌備階段需要确定的事項。

可她以為,這些事都該由擔當制片人的劉婷婷來完成。

而且回憶那幾人對池焰的态度,怎麽看着反而像他們求池焰辦事一樣。

南棠意有所指地問:“你不是負責投資的?跟來寧平也就算了,怎麽拍攝許可也要你來出馬。”

池焰把蟹殼放到一邊:“我來寧平,不是為了拍電影。劉婷婷他們只是剛好順路而已。”

“嗯?”

“寧平旅游局想做個古鎮旅游開發的項目,”池焰聲音很淡,“他們在找投資,我過來先談談。”

原來如此。

南棠點點頭,問:“你現在做哪行?”

池焰過了會兒才說:“挺雜的,最近就幫人看項目。”

他不願意細說,南棠也沒追問,只是感嘆道:“時間過得好快,你居然都工作了。”

其實算一算,池焰今年二十三歲,不考研的話确實是該上班的年齡。

但他們認識的時候他還是個高中生,加之他身上沒有那種混跡職場的圓滑感,所以哪怕昨天劉婷婷說過池焰不是學生,南棠潛意識裏始終覺得他還小,無法将他和工作兩個字聯系起來。

池焰不滿地擡眼:“我不能有工作?”

他雙眼皮收尾末端的皺褶深且銳利,眼中帶着情緒時,像一把開刃的刀鋒。

南棠啞然失笑。

她覺得池焰這種反應很好玩,邊笑邊吃了口剝好的蟹肉,不料牙齒咬下去時,辛辣的汁水濺到了喉嚨裏,辣得人嗓子發疼。

她嗆得咳了好幾聲,仰頭把杯裏剩下的水喝完,轉身叫服務生添水。

結果一回頭,就看見池焰摘掉了一次性手套,拿起旁邊的濕巾開始擦手。

南棠說:“我才吃兩口。”

池焰不耐煩地說:“差不多行了,真拿我當拆蟹小弟?”

說完就順手把用過的濕巾扔進面前的餐盤,擺明不肯慣着她。

南棠眼睜睜看着濕巾蓋到她的香辣蟹上,跟搭了塊白布讓它瞑目似的。

她抿抿唇角,心想這弟弟情緒很不穩定啊,一陣晴一陣雨。

南棠這頓飯還沒吃過瘾,索性拿過菜單,想再叫一道不用考驗右手的菜。

她胡亂翻了幾頁,看中那道紅彤彤的水煮肉片。

頭頂突然傳來池焰低沉的聲音:“我下午有空。”

南棠立刻擡起頭看他。

她原本滿不在乎的眼神在此刻變得專注,漆黑的瞳孔像春雨過後滿潮的湖泊,深不見底,又漾着粼粼波光。

“走吧。”池焰站起身,“去當年的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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