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是他在年少的時光裏,……

池焰此刻感到萬分挫敗, 不禁懷疑擋住下半張臉的口罩是透明的,否則南棠怎麽能認出他來。

更讓他挫敗的是,面前的老太太還沖他擠眉弄眼, 估計是在鼓勵他勇敢上不要慫。

他手指勾了下口罩, 硬着頭皮走過去。

春山堂的大門比街道高出幾步臺階, 南棠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裏的郁悶, 忍不住很想笑。

她很早就注意到池焰在外面了。

沒辦法, 這位弟弟長得太紮眼, 別說只擋了下半張臉,哪怕他把整張臉都藏起來,光憑那傲人的身高就會讓人第一眼發現。

更別提他還露出了五官裏最漂亮的那雙眼睛。

“進來吧,”南棠笑着側過身,“我已經吃完了, 不過可以幫你再點菜。”

池焰不像她那樣喜歡春山堂。

對于不能吃辣的人來說,這種川菜店不管裝飾得再華麗, 也抵不住內裏那股嗆嗓子的辣椒味。倘若換他自己選, 絕對不會踏進店裏半步。

池焰悶聲說:“吃完了就去買單。”

“你不在這兒吃?”南棠點點頭,“也對, 你不愛吃辣。那稍等我一下。”

南棠很快拿了包和餐單過來, 遞給收銀員後,側過臉問他:“你等下想吃什麽?姐姐陪你啊。”

池焰說:“随便,都行。”

語氣還挺沮喪,有種自己都沒發覺的別扭。

收銀員雙手遞上小票:“小姐你好, 今天店裏最後一天活動, 消費滿一百元可以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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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說完,剩下的話就硬生生卡住了。

“又是你。”

南棠笑盈盈地看向瞬間呆滞的小姑娘,認出這就是上回和池焰“聯合作案”的那一位。

收銀員眼睛往旁邊一瞟, 看清站在櫃臺側邊的男人。

這不就巧了,還是那位抽中手機不要,非得選個木雕小羊的“冤大頭”。

南棠接過小票:“抽獎還是算了吧,畢竟你倆已經送過我一只小羊了。”

收銀員:“……”

池焰:“……”

南棠輕飄飄扔下一個重磅炸/彈,全然沒管這兩人此刻做何感想,邊往外走邊問:“要麽陪你回酒店吃?”

池焰原地怔了兩秒才跟上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麽?”南棠故意逗他。

池焰恨不得把口罩拉到頂,幹脆把整張臉全遮住才好。

可惜口罩顯然沒有這樣的功能,于是他幹脆一把扯下來,低聲說:“抽獎的事。”

南棠仔細回憶了一下,平靜地說:“可能從你讓那小姑娘把用過的抽獎券塞回去的時候吧。”

池焰停下腳步不動了,耳垂微微泛起紅。

他皺着眉,眼中的情緒分不清是氣惱還是羞澀,又或者兼而有之,總之在這大冷的天裏,很容易讓人懷疑他的頭頂已經開始冒煙。

南棠終于忍不住,站在街上就大笑起來。

她笑起來的模樣依舊好看,眼睛彎彎的,瀑布般的長發在風中飛揚,有種大氣灑脫的美。

路過的行人不時看她兩眼,倒不嫌她唐突,只是好奇這姑娘遇到什麽事能開心成這樣。

池焰無奈地看着她,最終投降般嘆了聲氣,往前邁了兩步,想叫她別笑了。

然而沒等他張開嘴,南棠先自己收住,她眼中還帶着藏不住的笑意,伸手就想捏他臉:“你也太……”

指尖眼看就要碰到他皮膚的剎那,南棠忽然停住了動作。

她抿緊嘴唇,愣了一會兒,淡笑着收回了手。

池焰心中升起一陣失落,但很快又被另一種情緒所替代。

他已經太久沒見過南棠笑得如此開懷,剛才那短暫的十來秒裏,他仿佛看見了從前的南棠。

熱情而肆意,像一朵從未經歷過風霜的花。

·

池焰最終沒回酒店吃飯。

快到的時候,他随意進了一家街邊小店,讓老板娘幫他煮一碗馄饨。

南棠沒進去,坐在店門外的板凳上抽煙。

一團白色的煙霧散開後,她微眯起眼,打量暮色四合的街道。

這應該是最常見不過的縣城街道。

灰色石磚經歷了歲月的打磨,鍍上了一層淳樸的氣息。有幾塊石磚已經松動,行人踩上去時,會發出幾聲輕響。街道對面沿街的牆壁抹上了米白的色調,牆頭灰瓦勾着一圈圈的花紋,井然有序地排列開來。

再往遠點看,能瞧見一條巷子的圓形門洞,門洞裏不知名的花開得正豔,不甘寂寞地探出頭來,在風裏落下幾片薄薄的花瓣,悄悄躲進行人的肩頭。

截然不同的種種顏色,被溫暖的路燈蒙了層濾鏡,是小縣城裏最為樸實的人間煙火氣。

南棠安靜地抽完整支煙,頭一次意識到,原來寧平有這麽美。

池焰拎着打包盒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女人慵懶地坐在那兒,白皙的皮膚在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她臉上表情很淡,像在一場溫柔的夢裏,又像剛經歷過一場噩夢,醒來才發現世間安穩如舊。

他很少見到南棠的這一面,因此只好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直到不知從哪兒沖出來幾只打架的野狗,才破壞了片刻的寧靜。

被圍在中間的黑毛小狗看不出品種,個頭雖然不大,樣子卻很兇狠,面對幾只比它大上半圈的野狗也不肯示弱,誰要靠近它一點,它就張嘴想咬誰。

雖然局勢對它不利,但一時半會兒倒也不落下風。

南棠的注意力被它們所吸引,圍觀了一會兒,莫名覺得那只小狗很眼熟。

她默默轉過身,看見身旁的池焰後,又扭過頭看了看,然後再把頭轉回來,終于想起為什麽眼熟了。

第一次看見池焰的時候,他不就是這樣嗎?

池焰被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淡聲說:“你再看下去,我會以為你想叫我救它。”

南棠說:“不好吧,萬一那幾條大狗咬人怎麽辦。”

更何況看這情形,小狗還不一定會輸。

池焰嗤笑一聲,随手撿起店門外的一根木棍就走了上去。

他是一點都不怕,揮着長長的木棍往中間一砸,幾條烏合之衆就吓得四處逃竄。

池焰把木棍放回來:“那幾條都是老弱病殘,否則也不至于圍着一條小的都不敢沖上咬。”

解釋完後,他揚揚下巴,“現在走嗎?”

南棠點點頭,站起來跟他一起往酒店的方向走。

沒走幾步,她轉過頭,發現那只小黑狗悄悄跟在後面。

見她回頭看它,它又怯怯地停下不動,全然不見剛才力戰群雄的威風。

南棠以為它看中了池焰手裏的馄饨,沒太在意。

結果等他們到達酒店門口了,小黑狗居然還跟在後面。

南棠拍拍池焰的肩,示意他看:“它好像賴上你了。”

池焰疑惑地側過身去,誰知不看還好,一看那小黑狗竟然朝他搖起了尾巴。

“哦,不是好像,是真的賴上你了。”南棠幸災樂禍。

“我……”池焰非常無語,想了想說,“它是餓了吧,狗能吃馄饨麽?”

南棠說:“家裏養的肯定不行,但這種流浪狗沒那麽挑,能填飽肚子就行。”

池焰冷着臉走過去,還在猶豫要不要和它分享晚餐,不料小黑狗就沖他“汪”了一聲,兩只髒兮兮的前爪扒在他的褲腿上賣萌。

“……別做夢。”

池焰看它一眼,冷淡地說,“我自己還有一堆事,養不了你。”

小黑狗聽不懂他說什麽,後腿用力,一蹦一蹦地繼續讨好他。

見他似乎不為所動,又歪過腦袋在他鞋上蹭了兩下。

南棠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遇到過的一只流浪狗。

那只小狗也是像這樣,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蹭她,她當時心軟得一塌糊塗。可惜楊春曉讨厭家裏有動物毛發,無論她怎麽哀求都不同意收養。

“它這麽喜歡你,要不要養?”南棠輕聲問。

池焰認真地想了一下:“養不了。”

南棠說:“不喜歡還是別的原因?”

池焰靜了幾秒,才說:“我最近有些事要忙,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

“要忙多久?”

“現在還說不準,都有可能。”

池焰怕被南棠聽出不對勁,故意把話說得含糊。

劉懷宇跟他強調過很多次做線人的風險。順利的話等收網就能全身而退,而不順利的話,後續可能出現哪些變數,誰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證。

這些事,他不願意讓南棠知道。

南棠慢慢蹲下身來,摸了下小狗瘦弱的脊背。

它的毛發并不像寵物狗那麽光滑,反而是打着結的毛躁粗糙。

但是透過那層又髒又亂的毛,她能摸到一陣暖暖的溫度。

“你如果真的想要,我幫你養一段時間?”

南棠擡起頭,迎上池焰意外的目光,“我把機票退了,直接開車帶它回燕市。”

池焰怔了怔,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重要的關聯,在他與南棠之間架接了起來。

南棠思忖片刻,再次出聲:“但我不是個适合養寵物的人。所以你要想好,哪怕時間久點也沒關系,可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回來。”

明知道她的本意是說“必須回燕市接走它”,可池焰還是控制不住地慌亂了一瞬。

他低頭看着微笑的女人和懵懂的小狗,突然間想到了一些很少敢去奢望、但又的确在他心中深埋已久的念頭。

南棠見他不說話,以為他興趣不大,拍拍手站起來說:“你不想養就算了。直接進去吧,別讓它誤會。”

“我養,你稍等會兒。”

池焰打斷她,四下看了看,走進了一家雜貨店。

南棠陪着那只小黑狗等在外面,看見他跟雜貨店的老板說了什麽,沒兩分鐘就從人家那兒要了個紙箱出來。

小黑狗不叫也不掙紮,乖乖任他抱着放進紙箱裏。

酒店肯定不讓動物進。

不過還好,南棠用手機地圖找到幾條街外有家寵物醫院。

縣城裏的寵物醫院不像其他地方那麽專業。

進門先看到滿牆的寵物用品,再往裏走用玻璃門隔開的地方,才是診區和寄養區。

門面不大,兩人一進去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狗叫聲。

“醫生在裏面做手術呢,”站在門口的護士過來看了眼,“你把它帶進來吧,我先給小狗做檢查。”

這以後算是池焰的狗,南棠便沒去湊熱鬧,留在外面欣賞牆上的寵物用品,琢磨回燕市的路上該買哪條狗繩用。

再然後,她就看見了池焰進來後,放在入口處櫃子上的那碗馄饨。

寒冬時節的氣溫,足夠把一碗熱騰騰的馄饨凍成冷湯。

她挑了下眉,心想早知如此,就應該讓池焰先吃過晚飯再來。

中途護士出來拿東西,南棠叫住她問:“你們這旁邊,有什麽推薦的餐館沒?”

護士以為她沒吃飯,指着那碗馄饨說:“我們這裏有微波爐,要麽幫你熱一熱?就是不如剛煮出來好吃。”

南棠斜睨了眼打包盒:“這怎麽行,我想讓他吃好點。”

護士哽了一下,明白她口中所說的“他”,就是裏頭那位面無表情的小帥哥。她從收銀臺翻出一份外賣單遞過來:“隔壁這家店不錯,你報我們寵物醫院的名字,可以打電話叫他們先做上,等狗狗檢查完時間剛好。”

南棠道了聲謝,獨自坐在那兒打電話,同時還沒忘記池焰的習慣,專門叮囑對方千萬不要放辣椒。

過了十幾分鐘,池焰從裏面空着手出來。

南棠問:“狗呢?”

“今天先放在醫院寄養,明天你來接它?”

池焰邊說邊去看他那碗馄饨,打開塑料袋後皺了下眉,冷掉的馄饨看起來實在讓人很沒食欲。

南棠點頭:“那走吧,我在隔壁訂好菜了。”

池焰聞聲怔了怔,卻見她已經先一步推開門,在穿門而過的寒風裏轉過頭來:“弟弟,快點行嗎?再不來我扔下你不管了。”

池焰勾了下唇角:“來了。”

隔壁的飯店自然比不上春山堂的規模,就是街頭很常見的那種家常菜館,但勝在看起來幹淨衛生。

他們進店的時候,老板娘剛把點的菜端上桌。

南棠吃過飯,便坐在旁邊玩手機。

等她把機票退了,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我們沒加過微信吧。”

“好像是沒有。”池焰說。

其實他記得很清楚,不是好像,是确實沒加過。

南棠示意他把手機拿出來,邊掃碼添加好友邊納悶:“我應該也沒有你的手機號,以前我們到底怎麽聯系的?”

池焰低頭喝了口湯:“随緣。”

南棠:“……”

她想起來了,确實就是随緣。

有時是在路上碰到,有時是她心血來潮去池家找他。反正除了寒暑假以外,其他時間她經常住校,仔細算算能經常見面的機會并不多。

“我以前的運氣,大概全用來跟你随緣了。”南棠添加完好友,單手撐着下巴感慨,“好像每次去池家的時候,你剛好都在家,從來沒有白跑過。”

池焰“嗯”了一聲,垂眸笑了笑。

事實哪有南棠想的那麽簡單。

那時候池焰上高中,學校明令禁止帶手機去學校,加上他少年時期性格孤僻,也沒幾個需要經常聯絡的朋友。所以久而久之,他見南棠沒問過他的聯系方式,便默契地沒有提起,反正他不太用手機。

不過後來他發現了一個規律。

從南棠家的別墅去小區有兩條路,她比較偏愛走左邊繞過人工湖的那條,而池家的別墅剛好就在人工湖的左側。

從那以後,每逢周末,池焰就會坐在房間的窗前等待。

有時是下午三點左右,有時是吃過晚飯,他就會看見南棠沿着小區的林蔭道,穿過人工湖往這邊走來。

其中有極少數的時間,再等三分鐘,樓下的門鈴會響,南棠會來找他。

而如果門鈴沒響,那麽只要他馬上下樓,用不了幾分鐘就能在小區裏面追上她,然後按捺住瘋狂的心跳,淡定地跟她打聲招呼,假裝是又一場意外的不期而遇。

那是他在年少的時光裏,百玩不厭的、幼稚又隐秘的小把戲。

直到南棠和池星遠在一起後,池焰好不容易才改掉了這個習慣。

從此以後,臨糊的那扇窗,永遠保持着拉緊窗簾的模樣。

門鈴再響,他也裝作沒聽見。

·

回到酒店後,南棠跟池焰道過晚安,便回到了房間收拾行李。

第二天,不用趕飛機的她睡到十點多才醒。醒來後發現池焰沒在隔壁,便跟劉婷婷他們打了聲招呼,提着行李下樓退房。

酒店為她安排的司機會把她送到市區。

南棠中途去寵物醫院接小黑狗,順便買了點路上需要的東西,才重新上車往市區去。

城市裏的生活比寧平縣方便很多。

南棠找了一家連鎖的租車行,把狗和行李轉移到租來的越野車上,系好安全帶後,就在那兒設定導航。

擡起眼時,看見那只小黑狗趴在航空箱裏,用兩只烏溜溜的眼珠盯着她看。

南棠與它對視了一會兒,忽的笑了一下,也沒管它聽不聽得懂,認認真真地說:“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會帶一條狗回去。”

她的心理醫生建議過她養一只寵物。

“你不能每次感覺狀态不對,就去交男朋友。男人很善變,可能今天還非你不可,明天就把別人摟在懷裏。如果你想和誰建立情感關系,我會希望你養一只寵物,它會帶給你麻煩和快樂,但也能成為你的一個牽挂。”

而南棠的回答卻是:“可寵物沒了我可能會死,男人不會。”

盡管目前只是代池焰養一段時間,但對于這個改變,南棠仍然感到了些許的詫異。

她彎起唇角,發現相比半個月前剛來的時候,她的情緒似乎在慢慢好轉。

會跟池焰有關嗎?

她皺眉想了想,卻發現自己看不确切。

兩小時後,南棠把車停在高速路服務區。

她出發前忘記買煙了。

服務區的便利店不讓寵物進入,南棠牽着小黑狗在外面放了會兒風,才把它拴在便利店外的石樁上,一個人進去買煙。

買完煙出來,她也沒走遠,就站在旁邊的吸煙區開煙盒。

小黑狗在人多的時候變得格外安靜,一聲不吭地望着她。

南棠吐出一口煙圈,笑着說:“你還挺像你主人。”

話音剛落,身後有人慢慢靠近。

南棠轉過身,看見一個長相平凡的中年男人,對方手裏拿了根快抽完的煙,應該是過來扔煙頭的。

南棠往旁邊讓開點,等他扔完後,便也過去把自己的煙掐滅。

正準備離開之時,她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南棠再次擡眼,悄悄打量站在旁邊打電話的中年男人。

這人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如果把他扔進人堆裏,他恐怕會是最後被注意到的類型。

但南棠就是莫名覺得,她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可就是回憶不起來。

應該是想多了,南棠在心裏自嘲一句,走到一旁解開小黑狗的牽引繩,拉着它往越野車走。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名字。

中年男人說:“池焰,我今天會到寧平。”

南棠猛的一愣,視線看向便利店的櫥窗。

今天的陽光很好,周圍的一切都倒映在櫥窗上,顯得格外清晰。

她看見男人一邊和池焰打電話,一邊随意地來回踱步。

一步深,一步淺。

雖然并不明顯,但南棠還是看出來了。

——他有點跛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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