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想起在何時何地見過中……
一陣涼意沿着後背瞬時竄了上來。
南棠思考幾秒, 牽着小狗到旁邊的飯店買了一份盒飯。
老板指着小狗說:“狗不能帶進來。”
“我知道。”南棠付完款,又回到便利店外邊的露天休息區,背對着男人坐下。
露天休息區離吸煙處有一段距離。
她聽不清中年男人在說什麽, 只能低下頭, 借由便利店的櫥窗謹慎觀察他的雙腿。
此時此刻, 她無比感謝自己曾經在片場的經歷。
拍《消失的記號》時, 有個演員為了揣摩角色的狀态, 刻意研究過腿腳不便的人如何走路。
“你看我這樣走路, 像不像腿不好卻還想掩飾的人?”
南棠回憶起演員在片場走路的姿态,更加确定她剛才沒有看錯。
這個男人的腿确實有問題,盡管他已經盡量和普通人一樣走路,但細微之處的差異騙不了人。
南棠靜了靜神,從微信資料裏翻到池焰的手機號, 嘗試撥打他的電話。
“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
機械的女音在耳邊響起,讓她的心也随之往下沉去。
如果不出意外, 中年男人所說的“池焰”, 應該就是她認識的“池焰”了。
池焰說過,鐘順榮自殺前見到的那個人, 就是一個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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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下患有腿疾的人太多了。
南棠不能馬上确定, 這就是和鐘順榮起争執的人。
而且此刻她同樣在意的,還有她究竟在哪裏見過這個男人。
何況按理來說,如此普通的長相,她應該過目即忘才對。
幾分鐘後, 中年男人收起手機, 粗魯地飙了句髒話。
他似乎跟池焰聊得很不愉快,一路低聲咒罵着走了過來。
南棠假裝沒注意到他,專心應付飯盒裏的飯菜。
時輕時重的腳步聲, 在經過她身邊時突然停住。
南棠握住筷子的右手猛的一緊,剛挑出來的一顆花椒落到桌上,往旁邊滾開了幾厘米。
一只戴着金戒指的手,放在了桌上。
南棠擡起頭,看見中年男人正站在桌邊低頭看她。
她的心跳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中年男人往桌上指了指:“美女,盒飯看着不錯,在哪兒買的?”
“右邊過去第三家。”南棠平靜地回道,聲音比她想像中要淡定許多。
中年男人往那邊望了一眼:“哦,我去看看。謝了。”
南棠沒再搭理他,自顧自地繼續吃飯。
她又等了一小會兒,見中年男人沒再出來,猜測他應該留在飯店裏面用餐了。
南棠将飯盒扔進垃圾桶,打開之前從便利店順便買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首先肯定不能堂而皇之地跟男人正面接觸,無論對方是或不是,這都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其次跟蹤中年男人回寧平也不是好辦法,她身邊帶着一條狗,加之她本身又不是多低調的長相,實在容易引人注意。
小黑狗眼巴巴地看着她,輕輕叫了兩聲。
南棠把礦泉水倒進瓶蓋,彎下腰放在它面前,小黑狗便伸着舌頭歡快地舔了起來。等它迅速喝光裏面的水,她就再給它倒了點。
如此反複幾次,中年男人吃完飯出來了。
這一次,他沒有留意在休息區喂狗的南棠,而是徑直走向對面的停車區,遙控打開了一輛停在那邊的黑色轎車。
車燈閃了兩下,中年男人左手拉住車門把手,右手像是習慣性一般,手指彎曲着在車頂輕叩兩下。
一個久遠的畫面突然闖入了南棠的腦海。
戴着金戒指的手、輕叩車頂的動作、漆黑陰冷的田野,還有楊春曉慣常的高傲神态。
南棠整個人仿佛被釘在原地般一動不動。
直到中年男人開車徹底駛離了服務區,她才忽地站起來,手邊的礦泉水瓶打翻了也不去管,拉着還想喝水的小黑狗上了越野車。
“砰”一聲關上車門,南棠額頭抵緊方向盤,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她想起在何時何地見過中年男人了。
五年前,寧平。
那天晚上,楊春曉開車帶着南棠,從郊區親戚家回縣城。
一路上,楊春曉都在向女兒抱怨,說那些鄉下的親戚是如何上不得臺面,又是如何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犯了她那些無足輕重的忌諱。
南棠被她念叨得頭疼,開始羨慕她爸今天因為有事需要處理而逃過一劫。
“媽,你能不能少說幾句。”她揉揉太陽穴,“埋怨一路了。”
楊春曉從後視鏡裏看她:“我哪裏說錯了?你應該感謝我和你爸,讓你生活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否則你就會像那些遠房表姐妹一樣,早早外出打工,賺錢回家再嫁給一個不入流的男人,生下一個甚至幾個滿地裏打滾的孩子。”
南棠不想跟她争:“好,謝謝你們。不過現在能讓我安靜一下嗎,我頭有點疼。”
楊春曉半信半疑:“真的頭疼還是不想聽我說話?”
“真的。”南棠拿抱枕當枕頭,墊在頭下躺好,“我先睡一會兒,到了再叫我。”
這會兒外面天色已暗,加上車窗上貼了玻璃膜更進一步減淡了路邊的燈光,南棠很快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再醒來時,是感覺到車輛一個急停。
南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聽見楊春曉開門下車的聲音。
她揉了下眼睛,懷疑自己真的感冒了,便繼續躺着沒有動。
外面依稀傳來楊春曉與人争論的聲音。
對方應該是幾個男人,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依稀聽出相比楊春曉的盛氣淩人,那幾人态度唯唯諾諾的。
然後不到一分鐘,楊春曉又坐回車裏,用力關上了車門。
聽這動靜,似乎很不愉快。
等車輛緩緩起步了,南棠才慢吞吞地支起身,從車後窗往外看去。
這裏是離主幹道還有段距離的村路,路邊停着一輛面包車,有人正把什麽東西往車裏推。
南棠母女乘坐的轎車從面包車旁邊開過時,站在駕駛門邊的那個男人一邊轉頭看過來,一邊拉開面包車車門,同時手指在車頂叩了兩下。
他手上一枚碩大的金戒指,閃了下光。
南棠把車椅調好,扭過身說:“他們怎麽亂停車,路本來就窄,一下子還占了大半。”
“說是來路邊接喝醉的朋友。你剛才是沒聞見,那人跟爛泥似的癱在那兒,渾身都是酒氣。”
楊春曉沒好氣地說,“我本來還想多說幾句,後來覺得算了,能跟這種酒鬼做朋友,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人。”
南棠點點頭,又說:“到寧平後找家藥店停一下吧,我好像感冒了。”
“好端端的怎麽感冒。你昨晚是不是溜出去找池星遠了?”
“……”
“幹嘛不說話。媽媽跟你講,優秀的男生多的是,你也別一門心思全拴在池星遠那裏。畢竟他還有個弟弟,看上去就不會有出息,将來會是他的負擔。”
“行行行,我知道了。”
這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往事。
南棠甚至記不清,在五年前的調查過程中,她有沒有向警察提起過。它就像每天在公路上都會發生的日常一樣,開車遇到不遵守交規的司機,和家人抱怨幾句也就過去了。
可如今再回憶起來,卻叫她不寒而栗。
那個往車上推東西的人,又或者楊春曉所說的酒鬼,會是鐘順榮嗎?
還是因為光線不好而被她錯看成“東西”的,其實就是那個酒鬼呢?
南棠的呼吸和心跳一陣紊亂。
直到小黑狗不明所以地湊過來,輕輕舔了下她的手指,她才勉強回過神來。
“等一下。”南棠把小黑狗當作唯一可以傾訴的同伴,“等我打個電話給……”
她話語稍頓,漸漸冷靜下來,“對,我要告訴何凱。”
·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何凱第一時間看向坐在對面的池焰。
“南棠打電話來了。”何凱說。
池焰說:“她現在應該在高速路上。”
兩人都不知她為何會打來電話,何凱向池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才劃開屏幕接聽。
很快,他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因為南棠告訴他,她可能見到了當年池焰所說的可疑人物。
何凱詢問道:“你怎麽知道是他?”
南棠說:“我現在還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聽見他說要去寧平。”
何凱眉頭一皺:“你和他發生了什麽接觸,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南棠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一遍。
聽她說完,何凱總算松了口氣,誇獎道:“你處理得很對。”
她沒有莽撞地跟人正面硬碰硬,甚至按捺住了尋找真相的迫切心理,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做出了合理的選擇——在中年男人打聽完飯店後,南棠就沒有與他再有任何對話。
畢竟按照常理來說,像南棠這種類型的年輕女人,基本不會對一個高速路服務區遇到的路人感興趣。
但凡她試圖多跟人家套一句話,都很可能引起對方的警惕。
池焰在一旁沉默地等待。
這通電話,超出他意料之外的漫長。
好不容易等到何凱放下手機,他便迫不及待地問:“她遇到誰了?”
何凱眉頭皺得更緊:“之前給你打電話的那個,譚明。”
池焰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連帶着語氣也變得冰冷:“然後呢?”
何凱看他一眼:“你別緊張,什麽事都沒發生,她等到譚明走了才通知我的。”
池焰抿緊唇角,他怎麽可能不緊張。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譚明就是鐘順榮自殺前一晚出現的男人。
從他三年前再次見到譚明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不過南棠剛才,說了些讓我在意的事。”
何凱再次引起池焰的注意,“她說楊春曉死前見過譚明。”
池焰擡起眼:“在哪裏?”
何凱把南棠回憶起來的往事轉述給他:“不過據她自己說,當時車窗貼了玻璃膜,而且她幾乎全程躺在座椅上,所以譚明應該沒有發現,車裏還有一個她。”
池焰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指骨分明地突起,顯出幾分蒼白。
他們至今不知道楊春曉和鐘順榮之間有什麽關聯。
目前唯一可知的,反倒是譚明這個人,和鐘順榮與楊春曉都有過碰面。
如果南棠沒有記錯的話,楊春曉很可能就是在那時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并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萬一那輛車的車窗是透明的……
萬一當時南棠跟楊春曉一起下車……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何凱敲敲桌子,低沉道:“不過現在很麻煩。南棠這姑娘的脾氣,你應該比我清楚,這事她不會就這麽算了。她現在已經知道譚明認識你,要是被她确定譚明就是……”
話還沒說完,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還是她。”何凱索性打開公放,“怎麽了?”
女人的聲音頃刻放大:“我剛才想到一件事,那個人既然會去寧平找池焰,說明他們早就認識了,但池焰卻告訴我,他記不清當年那個人長什麽樣。這次來寧平,我一直覺得池焰好像哪裏不對勁,你當作是我的第六感作祟也沒關系,但我就是覺得,他其實有重要的事瞞着我。”
池焰屏住呼吸,腦海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他仿佛看見一場遲到的審判終于懸在頭頂,下一秒便要直直落下來,将他的靈魂撕得粉碎。
他以為自己早就做足了準備面對一切。
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他從來沒有準備好迎接南棠的憤怒。
何凱清清嗓子:“你見到的也不一定是……”
南棠打斷他:“我知道,但我說的是萬一。萬一今天的中年人就是池焰見到的人,那麻煩你幫我轉告池焰,讓他小心那個人。”
池焰一怔,原本暗下去的眼眸重新燃起了光。
“五年前是池焰提供的證詞,被人知道了恐怕不會放過他。如果要找人來接受調查,請你們一定要保護池焰的安全。”
何凱幽幽掃了池焰一眼,又問:“好,還有別的要說嗎?”
“還有……”南棠想了想,補充道,“告訴池焰,不管他在寧平做什麽,請他快點來找我,把他的狗接走。”
何凱爽快地答應下來,等挂斷電話,才一臉慈愛地笑着說:“聽見沒,你姐姐讓你快點回去找她。”
“我有耳朵,能聽見。”
池焰不耐煩地回了一聲,然後低下頭,用手臂擋住了通紅的臉。
心裏既有被關心的滿足,又有惶恐和忐忑。
幾種情緒交錯地纏繞在一起,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将來我可能會死得很慘。
池焰眨了眨眼睛,眼睛盯着桌面,意識到從現在開始,他需要做更多的心理建設,來準備迎接南棠今後的怒火。
可是,今天能親耳聽到她說出那些話。
池焰想,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