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凡是人,必定就會有私……
譚明沒有立刻發表意見, 而是重重地摩挲起下巴,目光在池焰臉上掃來掃去,試圖尋找可疑的破綻。
池焰并不在意他的打量, 只用張揚的眼神回望過去:“怎麽, 你懷疑我拿不到?”
關于這一點, 譚明确實無法斷定。
但讓他産生猶豫的, 卻并不是姚家祖孫倆能否血濃于水的親情考驗, 而是他意識到, 池焰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比他想像中更沖動也更好掌控。
三言兩語的工夫,池焰就願意當出頭鳥,去要姚仲凡最為看重的銷貨渠道。他好像沒有意識到,萬一表現得太過激進, 很可能将引起姚仲凡的反感。
非常好拿捏的一個蠢貨,譚明默默給池焰下了判詞。
但凡是人, 必定就會有私心。
更何況譚明還是個為了利益願意铤而走險的人。
他跟了姚仲凡那麽多年, 始終無法參與最最核心的那部分交易,要說這些年他心裏沒點想法, 那簡直是三歲小孩都不會信。
在池焰他爸死後, 譚明知道姚仲凡再無其他晚輩可用,他一度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姚仲凡寧願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請回來,都不讓他接手姚家的家業。
在外面養大的孩子, 少不了要教導一番。
這兩年多的時間, 譚明始終冷眼旁觀,有時候他都覺得姚仲凡其實很變态。
本來池焰剛回來時,頂多算個有點叛逆的普通少年, 結果在姚仲凡一步步精心的教導之下,他見識到太多金錢能帶來的為所欲為,漸漸在姚仲凡特意構造的世界裏迷失了方向。
他開始變得不知足。
可偏偏姚仲凡始終只給池焰一個有名無實的職位,讓他無論想得到什麽,都只能問姚仲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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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池焰的抱怨開始傳入譚明的耳朵。
譚明把那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姚仲凡,換來老頭子意味深長的笑容。
池焰最近的一連串動作讓姚仲凡很滿意。
或許姚仲凡認為自己終于把鷹熬出來了,但在譚明看來,姚仲明的自負會讓自己在同一個坑裏栽兩次。
第一次,是池焰他爸對女人的瘋狂渴求。
而第二次,就是眼下池焰異于常人的貪婪和激進。
譚明整理好思緒,沉聲開口:“現在你手太生,姚總不一定會放心交給你。畢竟他現在年紀大了,做事比不過當年果斷。”
池焰聽出他話裏有話,故作遲疑道:“可他是我爺爺。”
“你愛給人當孫子也沒問題。”譚明假裝起身要走,“反正對我來說,跟誰都是跟,該賺的錢不會少。只不過啊,等我活到姚總的歲數,肯定願意早早退休享清福。”
池焰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趕在譚明出門前叫住他:“銷貨的渠道我不會全部給你。”
譚明轉過身來:“我只拿該得的。”
他心裏想得很清楚,按照池焰這種沖動的個性,姚家的基業肯定會毀于一旦。到了那時候,他完全可以借勢另立門戶。
兩人對視一會兒,彼此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我現在就給姚總打電話,告訴他寧平的事不能再拖了。”譚明說,“至于最終他給不給,還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現。”
電話裏讨論的內容,池焰不得而知。
但第二天早,譚明就派了個身邊的人跟池焰去機場。
雖然譚明的意思,是這留着滿頭黃毛的人以後就聽池焰的安排,萬一姚仲凡起了什麽疑心黃毛也能幫忙通風報信,但其實池焰也清楚,黃毛就是譚明派來監視他的。
譚明想利用池焰,卻也怕被池焰反過來賣給姚仲明。
池焰根本不在意譚明的真實意圖,反正他的目的是挑起譚明和姚仲凡互相猜忌,他在裏面把水攪得越渾,對于案子後期審訊時的幫助也就越大。
唯一的不便,就是黃毛盯人盯得太緊。
登機前池焰好幾次想和警方聯系,都始終沒有找到機會。
到了燕城剛出機場,池焰就看見姚家的司機已經等候在外,說是得了姚仲凡有的指示來接他回家。
北方幹燥冰冷的空氣刮過皮膚,讓池焰更清醒了幾分。
他打起精神,若無其事地上了車。
車輛高速行駛了半小時後進入市區。
司機減慢了車速,在燕市數十年如一日的擁堵路況裏謹慎駕駛。
池焰偏過頭,發現車輛正在經過南棠公司附近。
他一直沒告訴南棠,其實這幾年他始終在關注她的情況。即使制片人的曝光率比不過臺前的演員,他也總能從娛樂新聞的邊邊角角找到屬于她的名字。
他看着南棠從前公司跳槽、擔當獨立制片、迎來事業巅峰。
自從《消失的記號》大爆之後,她開始逐漸出現在影視媒體的采訪裏,又或是電影節的紅毯和領獎臺上。
隔着屏幕看上去,南棠的美貌不輸到場的女明星,她已經完全褪去了學生時期的青澀,眼尾眉梢開始煥發出成熟豔麗的風采,無論出現在什麽場合,都随時表現出游刃有餘的姿态。
可是,池焰在寧平見到的南棠卻并非如此。
她很安靜,臉上挂着言不由衷的笑容,對許多事物都缺乏足夠的好奇與興趣。
這不像池焰所認識的南棠,卻又像經歷了過往是非後真正的南棠,公衆面前自信而幹練的精英女性,反而是一層精美的僞裝。
司機在十字路口打轉方向盤,南棠公司的大樓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
下午的陽光穿過窗戶照進來,微微有些刺目,池焰索性不再看窗外毫無意義的風景,安靜地閉上了眼。
車輛停下來時,池焰睜開眼,認出旁邊就是姚家的老宅。
自從回到姚家後,他就一直和姚仲凡住在這裏。
司機過來畢恭畢敬地給他開門。
池焰整了下衣襟,長腿邁出車門,站穩時擡頭看了眼面前這幢古仆又奢華的別墅。
姚仲凡在裝修這套房子之初,專程請大師來看過風水。
可當初池焰第一眼看見這套房子,就覺得它透着一股腐朽的壓抑感。
從那之後每次回到姚家,這種感覺就會多增添一分。
“爺爺在家麽?”池焰低聲問過來拿行李的傭人。
傭人低着頭說:“姚總今天親自下廚,現在應該還在廚房。”
池焰可有可無地點點頭,邁步往裏走。
譚明派來的黃毛也想着跟一起來,不料卻被傭人伸手攔住:“先生,麻煩這邊請。”
黃毛以為傭人不認識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說:“我以前跟譚明來過,姚總認識我。”
“先生,這邊請。”傭人還是面無表情地重複道。
黃毛咽了咽唾沫,暗自揣測池焰這趟回家恐怕沒那麽順利。
不過想來也是,譚明和池焰會有小心思,姚仲凡難道就是任憑他們算計的老年癡呆嗎?
池焰沒有理會黃毛會被帶去哪裏,他熟練地跨上幾步臺階,推開了厚重的木門。
別墅的玄關做了挑高設計,天花板上懸挂着一盞銅色吊燈,像一只眼睛從上往下俯視每一個進來的人。
池焰換了鞋,穿過會客廳往走廊左側的廚房走去。
廚房門半開着,菜肴的香味從裏面飄了出來,一個微微駝背的身影站在裏面,頭發被燈光照得雪白。
“爺爺。”池焰靠在門邊,笑着打招呼,“您今天怎麽親自做飯?”
姚仲凡慢慢轉過頭來,擡起布滿皺紋的臉笑了一下:“太久沒跟你見面了,剛好今天有空,讓你嘗嘗爺爺的手藝。”
如果不知道姚仲凡底細的人,在看見他的第一眼,絕對會認為他是位慈祥和藹的老人。
他今年七十六,這種年紀老人該有的衰老現象他都有,但唯獨那雙眼睛十分清亮,半點不見其他老人常有的渾濁。
兩人針對寧平的旅游開發項目閑聊了一陣,菜就做好了。
姚仲凡和池焰一樣,吃不了任何帶辣的食物。
桌上幾道葷素都是清淡的口味,說不上色香味俱全,倒也別有一番溫馨的家常菜氣氛。
池焰趕在傭人前面,先幫姚仲凡把主位的餐椅拉出來。
姚仲凡按着他的手緩緩坐下,笑着嘆了口氣:“爺爺現在不中用了,就剩一把老骨頭了。”
“怎麽會。”池焰眉目低垂,“上次醫生還說您身子骨很硬朗,能長命百歲。”
姚仲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池焰拉開椅子坐好,順便把手機放到一旁。
他這是很正常的習慣動作,以前和姚仲凡吃飯時也是如此。
可沒想到,這一回姚仲凡卻皺眉說:“把手機收起來。”
池焰以為姚仲凡是叫他收進兜裏,不料剛想伸手去拿,之前把黃毛領走的傭人就過來拿走了他的手機。
對方全程沒有看他,好像坐在這裏的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姚仲凡想做什麽。
“現在家裏不許玩手機?”池焰漫不經心地笑着問。
姚仲凡給他盛了一碗魚湯,氣定神閑地回道:“難得回家一趟,何必管外面的人。爺爺年紀大了,喜歡清淨,你就安心陪我待兩天。”
池焰垂眸,瞥向站在長桌另一邊的傭人。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以前他從來沒見過,但對方身材壯碩結實,比起傭人更像是專業的打手,而更為關鍵的是,這人五個手指關節處都沾了點不明顯的血跡。
就好像在開飯前的幾分鐘,他才狠狠地揍過誰的臉。
至于被揍的是誰,答案顯然并不難猜。
池焰收斂了笑意,端起碗低頭喝湯。
姚仲凡不緊不慢地吃着飯,閑話家常般開口:“你有野心是好事。但爺爺今天要教你一個道理,想要什麽就直接跟家人說,反正我手裏的東西将來都是你的,何必去找外人幫忙。你看,連骨頭都不用折一根,就全交待了,這樣的人能靠得住嗎?”
“我知道了。”池焰放下湯碗,低聲問,“那寧平那邊……”
姚仲凡嘆氣道:“看看,譚明派個嘴不嚴的人跟你來,不就是想故意挑撥我們的關系?放心吧,你也是心急了點,爺爺不會怪你。銷貨的事盡管放心,我會打點好,讓他們聯系你。”
池焰點了點頭:“好。”
“真這麽聽話?”
姚仲凡看他一眼,語氣平靜得仿佛談論的只是今晚的菜色,“池焰,老實說出來聽聽,你在外面認識多少不該認識的人?”
“幾個盜墓的算麽?我自己找的人。”
“我指的是哪類人,你應該清楚。別怪爺爺不相信你,實在是家裏只剩你一個孩子,如果連你也沒了,我可真是個連個盼頭都沒有了。”
姚仲凡眯起眼,嘴角的皺紋往上揚起,擠出一個猙獰的笑容:“現在說說,有嗎?”
池焰搖頭:“沒有。”
姚仲凡的神色忽然間輕松下來,他滿意地笑了一聲:“那就吃飯吧。不過手機先不給你,你們年輕人啊,現在成天就盯着手機看,其實說到底哪有那麽多事需要關心。”
池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随後兩天,池焰果然沒能拿到手機。
姚仲凡也沒有外出,他像個無所事事的退休老人似的,拿上魚竿帶池焰去附近的河裏釣魚。
直到第三天上午,池焰起床剛下樓,就看見姚仲凡坐在客廳沙發裏。
他面前的手機,正在發出嗡嗡的震動聲。
池焰下意識腳步一頓。
他幾乎可以猜到,這是劉懷宇按照事先的約定,來确認他是否平安了。
“看樣子是有人找你,接吧。”
姚仲凡吹掉茶杯裏漂浮的茶葉,補充道,“開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