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姐姐,我抱抱你好嗎?……

淩晨一點, 寧平縣公安局大樓內燈火通明。

何凱到茶水間給自己沖了一杯速溶咖啡,揚起脖子幾口灌完。他把杯子放到一邊,就着茶水間的水龍頭往自己臉上潑冷水提神。

洗完臉剛擡頭, 正好撞見劉懷宇憂心忡忡地進來。

何凱一看這情形, 就知道是譚明那塊硬骨頭還沒啃得下來。

昨晚譚明被逮捕後, 他在國內的幾個住處被警察連夜搜查出不少證據, 可譚明咬死不肯承認。

作為一線工作多年的老刑警, 何凱一看就知道譚明打的是什麽主意——他知道自己這回肯定逃不掉, 在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還負隅頑抗,為的就是拖延時間。

“燕市那邊呢?”何凱拿袖子擦臉上的水,“姚仲凡招了沒?”

劉懷站在門口點了一支煙:“你覺得呢?姚仲凡只會比譚明還難搞,現在只能以詢問的名義扣押他二十四小時,現在是一點, 再拖半小時他就能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何凱眸色一沉,愈發感到不妙。

以姚仲凡的財力和人脈, 出去後指不定哪天就悄悄跑到國外去了, 到那時再想把他抓回來,難度可想而知。

譚明之所以死不認罪, 為的就是保住姚仲凡, 等他逃脫後再幫自己從中周旋。

不攻破譚明這道關卡,他們很難将姚仲凡繩之以法。

但是……

何凱正在犯愁之下,走廊裏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上午被他派出去的年輕警察從外面狂奔而來:“何隊!找到了!”

他急急忙忙地把剛打印出來的東西遞過來,“南、南棠給的地址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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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凱與劉懷宇同時湊上前, 看清他手裏抓着的幾張照片後, 兩人皆是眼前一亮,眉宇間連續熬夜的疲憊立馬消失不見。

“幹得好。”何凱拍拍年輕警察的肩,與劉懷宇交換過眼神, 拿過照片走向了審訊室。

室內冷白色的燈光,照得譚明的五官都有些模糊。

他打了個哈欠,看着負責審訊的警察又換了一波,不屑地扯開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反正又是軟硬兼施要他認罪的老把戲,沒意思。

何凱拉開椅子坐下,敲着桌面問:“譚明,你以前來過寧平嗎?”

“來沒來過不知道自己查啊。”譚明臉上沒有絲毫緊張或恐慌的表情,“要不然,你猜猜看?”

何凱面無表情地說:“我猜你來過。還記得鐘順榮嗎?他在五年前因為涉嫌謀殺一名婦女而畏罪自殺。”

譚明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盯着何凱,眼角扯出幾道細微的皺紋。

他其實已經不記得鐘順榮的名字,但對何凱所說的往事卻仍然留有印象,因為鐘順榮自殺就是他教唆的。

譚明一直想不明白,像鐘順榮這樣一個壞事幹盡的縣城混混,為什麽把一個孩子看得那麽重。就像他不明白,鐘順榮殺掉那個女人之後,為什麽會找到他說想去自首。

“她不斷求我放過她,說她出門前跟女兒吵了一架,就這麽死了女兒肯定會愧疚一輩子。我現在每天晚上做夢,都夢到她在山溪灣的河邊找女兒。”

鐘順榮當時好像是這麽說的。

譚明則罵他:“別人的女兒關你屁事?”

“我自己也有女兒,如果我突然死在外面,她肯定會很傷心!”鐘順榮情緒激動起來,“你這種人不會懂!”

那晚的交談,兩人不歡而散。

譚明猜到鐘順榮主意已定,而他去自首前肯定會先回家看孩子。五年前寧平的道路監控系統遠不如現在發達,譚明一路避開攝像頭,提前藏在鐘順榮家門外,等他一開門就跟了進去。

鐘順榮起初還想反抗,等看見譚明拿出槍後就吓得不敢出聲。

他并不相信譚明的承諾,然而面對威脅卻別無他法,最後為了保住女兒的性命,只能按照譚明的吩咐寫下認罪的文字。

“你殺了人,肯定會判死刑。”譚明拿槍遠遠指着床上那個熟睡的小女孩,“但早點死,可以救你女兒一條命。”

鐘順榮猶豫了很久,有幾秒鐘的時間他似乎想過茍活,但在看見譚明拉開保險之後,他還是顫顫悠悠地爬上陽臺,縱身跳了下去。

重物墜落的聲音在深夜裏格外清晰。

小女孩哼唧兩聲,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譚明處理掉地上的腳印,躲在樓梯堆放的雜物後面。等大多數鄰居被驚醒出門看熱鬧的時候,才混在人群中下樓離開。

但這些話,譚明自然不會主動交待出來。

他聽說鐘順榮死後,寧平警察找了一段時間跟鐘順榮有接觸的人,可惜最後不了了之,也就證明他并沒有暴露。

至于現在為什麽舊事重提,譚明沒有把握,便打定主意不開口。

何凱看了眼時間,還差最後二十分鐘,遠在燕市的姚仲凡就能離開公安局。

他按捺住內心的焦躁,說:“你對鐘順榮不感興趣?那我們換個話題,北城口轉盤出去的那個小樹林,你有印象嗎?”

何凱把收到的幾張照片,按照編號在桌上一字排開。

譚明波瀾不驚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何凱趁熱打鐵:“你是不是在想,警察怎麽會找到小樹林?明明目擊者已經死了,鐘順榮也死了,在場的人只剩你一個,明明不應該被發現才對啊。”

他伸手點着其中一張照片,低聲問,“還是說,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不可能!”譚明突然咆哮起來,“不可能!狗東西你少騙我!”

他用力地往前掙紮着,想擺脫手铐的束縛把面前的照片全部撕毀。

“證據擺在這裏,騙沒騙你,你心裏最清楚!”

何凱也提高音量,大聲質問他,“譚明,法醫就在樓下解剖室,你要不要賭一把,看是他們查清死者身份快,還是你想包庇的人跑得快!”

譚明死死地瞪着那幾張照片。

他認得那個樹林,認得親手挖出來的坑,也認得那個用來裹屍的麻袋。

“姚仲凡……”

譚明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姚仲凡,你可真行。”

聽到他喊出那三個字的瞬間,何凱總算松了口氣。

池焰前些日子的離間到底起到了效果,譚明和姚仲凡之間已經出現了信任的裂痕。譚明坐在審訊室裏想賭的,不過是姚仲凡念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在自己平安之後會想方設法撈他出去。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楊春曉開的那輛車裏,其實還有一個人。

他以為姚仲凡已經提前準備好退路,為了徹底洗白自己,故意想借警察的手,讓譚明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走私文物尚還有量刑的空間。

可再加上眼前一條,譚明知道,他再也出不去了。

·

南棠一覺醒來,就看見了何凱半夜發來的消息。

屏幕上的文字拼湊在一起,還原出了所有事實的真相。

五年來缺失的最後一塊拼圖,終于拼上了。

她坐在床邊,靜靜地點了一支煙。

大概是房間的暖氣開得太大,眼睛幹澀得流不出淚來,情緒仿佛已經堆積到頂點,只餘留下一片麻木的混沌。

南棠抽完煙,進衛生間洗漱幹淨,然後換好衣服出門去醫院。

今天也有警察過來做筆錄。

她沒有進去打擾,坐在外面等了很久,直到警察開門之時,腦子裏還是亂糟糟的。

南棠同出來的警察點了下頭,起身推開病房的房門。

池焰似乎很累,他坐在床上閉着眼,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太陽穴緩神。

聽見推門的動靜,他睜開眼側過臉來,笑了笑問:“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一會兒。”

南棠關上門,張開嘴還想說什麽,卻發現大腦一片空白。

池焰看出她不對勁,輕聲問:“你哭過了?”

“我……”南棠反應慢了半拍,安靜幾秒才搖頭說,“沒有。”

“可你眼睛是紅的。”池焰皺着眉說。

南棠半信半疑地擡眼與他對視。

她出門前明明照過鏡子,應該看起來一切正常才對。

池焰放輕聲音,害怕吓到她似的,緩聲問:“姐姐為什麽難過,能告訴我麽?”

難得溫柔的語氣,擊破了南棠心中最後一層盔甲。

她顫了下睫毛,淚水悄無聲息地滑過臉頰,在皮膚上留下冰涼的觸感。

“何凱說,查到鐘順榮殺我媽的原因了。”

池焰一怔,下意識放慢了呼吸。

他單手撐住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南棠,不确定要不要現在就下去,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一個擁抱。

南棠低下頭,緩慢地說:“五年前譚明殺了一個人。”

具體原因何凱并沒有細說,只能大概猜測是利益糾紛導致的謀殺。

譚明叫來鐘順榮幫忙處理屍體,鐘順榮提議城郊樹林深處有個人跡罕至的山洞,不如把屍體埋在裏面。

楊春曉路過的時候,他們正準備把屍體搬進小樹林。

所以她看見的,并不是什麽接醉酒的同伴回家,而是一場即将發生的蓄意抛屍。為了避免路上遇到交警盤查,譚明讓鐘順榮買了幾斤白酒澆到屍體上,打算如果發現車裏那個一動不動的屍體,就說是同伴喝醉了酒。

當時天色已晚看不清楚,楊春曉簡單的人生經歷,也注定她不會往犯罪的方向多想。

但她仍然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

南棠的視野模糊成一片。

她終于得到了追尋已久的真相,可她從未想過知道真相後該如何與它和解。

這五年以來,包括南棠在內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想過,如果楊春曉失蹤那天,她不和楊春曉吵架就好了,那樣楊春曉就不會出門,也不會孤零零地死在外面。

這樣的認知像一場持久不散的夢魇,将南棠從此困在裏面。

現在事實告訴她,不是那樣。

楊春曉早就被盯上了,只要她還在寧平,那麽死亡随時可能降臨。

南棠卻沒有就此得到“與我無關”的解脫。

她輕聲說:“我一直覺得她勢利、傲慢、凡事只為自己考慮。可你記得嗎,她大衣口袋裏裝着一張購物小票。”

“嗯。”

屍體被發現後,警察從楊春曉的大衣口袋裏找到了一張染滿鮮血的小票。購物時間是在她出門後不久,地點是一家南棠很喜歡的寧平特色小吃店。

楊春曉那時有些恍惚,只想着以這種笨拙的方式來跟女兒和好,下車買東西時忘記鎖好車門,讓等待已久的鐘順榮找準機會溜上了她的車。

她甚至在死前,都害怕南棠會因此自責。

南棠把臉埋進掌心裏,再說出不話來。

日光沿着白牆爬了幾寸,病房裏陷入長久的寂靜。

直到池焰的腳步聲輕輕響起。

他站在南棠面前,看着淚水從她手指的縫隙裏流出來,好像一顆接一顆地砸在了他的心上,讓他整個人都被酸澀的情緒所感染,連帶着聲音也嘶啞起來:“姐姐,我抱抱你好嗎?”

南棠怔然一瞬,待她擡起頭的下一秒,身體就毫無防備地跌進男人的胸膛。她的心跳亂了一拍,錯愕之後才發現兩人的身體已經親密地貼着,而池焰的懷抱竟然如此溫暖且寬闊。

足以将她整個人都圈在懷中,亦能替她擋住所有料峭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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