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什麽寶貝弟弟值得你一擲……
病房并不是一個适合擁抱的場所。
空氣中永遠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一塵不染的牆面把房間襯托得寂寥冷清,讓周遭的一切都彰顯出醫院特有的理性感。
但南棠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安靜地靠在了池焰的胸口。
她像在荒蕪的曠野獨自行走太久, 終于找到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 只能用力地回抱住他, 在年輕男人的懷裏發洩出所有郁積的心情。
池焰的眉間折出一道溝壑。
剛才選擇抱住南棠的時候, 他并沒有多想, 他只是本能地覺得, 此時她需要一個供她哭泣的角落。可當身體感受到從她那邊傳來的溫度後,池焰卻發現她哭出來的樣子,比剛才還要讓他難受。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感覺所有的言語都太過蒼白無力,于是只能一聲不吭地錯開視線, 眼中壓抑着深沉的暗湧,随時能将他的理智淹沒。
對譚明的憎恨與厭惡交織在一起, 讓他幾乎想沖進公安局, 把譚明從審訊室裏拖出來狠狠地揍一頓。
他最喜歡的姐姐,原本不應該是這樣。
哪怕和母親偶爾會有些小矛盾, 但整體而言, 南棠一直沐浴在父母的愛意中成長。
她既漂亮又善良,只要彎起眼睛笑一笑,陽光開朗的模樣就會讓人不忍傷害。
在少年時期的池焰眼中,南棠就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詞。
然而從五年前噩夢般的一天開始, 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份美好在眼前一點點破碎掉。
池焰早已不敢回想南棠當初崩潰的模樣, 那是一道刻在他胸口的傷,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能痛得流出鮮血。
所以他願意答應劉懷宇的要求,只希望南棠能從自責的噩夢裏醒過來。
可是之後呢?池焰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南棠醒過來之後,你真的就放心讓她一個人繼續往前走嗎?
後背傷口處傳來的刺痛讓池焰出了一身冷汗。
他現在的身體狀态其實不适合長時間的擁抱,但還是繃緊下颌,忍住聲音,不想被南棠發現。
南棠的哭聲卻戛然而止。
池焰感覺抱緊他後背的力道忽然松開了。
他低下頭,視線對上她泛紅的眼眶。
南棠的睫毛還濕潤地泛着水光,眼中卻掠過一絲緊張:“我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
“沒有。”池焰下意識否認,“我沒感覺到。”
南棠懷疑地看他一眼,剛想再說什麽,就聽見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下一秒,主治醫生帶着劉懷宇推門而入。
池焰最先愣住,靜了幾秒才想起他還抱着南棠,便慌忙地松手往後退開幾步。
南棠本來沒覺得有什麽,結果被池焰的反應害得也怔了怔,随後走到旁邊假裝想看手機,但又覺得這個動作實在太欲蓋彌彰,索性自暴自棄地站着不動了。
……
還好主治醫生見多識廣,一臉鎮定地說:“我來看看傷口愈合的情況。”
“那我先出去一下。”
南棠借勢拿上包離開,把池焰留下來一個人面對滿室微妙的氣氛。
病房門輕輕合上,池焰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松弛下來。
沒有南棠在場,他又恢複成大家熟悉的冷漠表情,坐在床邊脫掉上衣讓醫生檢查。
“怎麽樣?”劉懷宇走過來問,“明天能出院嗎?”
醫生仔細檢查過後,說:“沒什麽問題。之後如果沒有不舒服的話,就不用特意來醫院了,找家診所每天換藥就行。”
停頓半拍,又補充道,“但還是要好好養一養,盡量不要摟來抱去。”
池焰扭過頭,後頸線條拉扯出清晰的線條,靜了好半天才低聲說:“知道了。”
·
南棠走出醫院,搭了一輛公交車去幾站外的商場。
剛才醫生和劉懷宇一起進來,肯定不光是檢查那麽簡單。她猜劉懷宇有一些關于案子的事要問池焰,便索性決定晚點再回去。
一來,她需要舒緩一下情緒。
二來,她想給池焰買部新手機,再順便買幾件衣服。
池焰的行李跟其他人的一塊送進公安局當物證,現在暫時拿不到。他這兩天穿的毛衣和外套,都是何凱他兒子的。
南棠沒見過何凱的兒子,但猜想對方的體型應該很胖,所以借給池焰的衣服也明顯是最大號的尺碼。
池焰本來臉長得就嫩,現在又比以前要瘦一些,身體罩在過分寬大的衣服裏,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單薄的少年,也難怪昨天花園裏那些阿姨奶奶都格外心疼他。
寧平縣最好的商場就在人民醫院前幾站。
南棠下車後,先到專賣店買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機,然後把商場的男裝部逛了個遍,結果都不太滿意。
池焰長了一張足夠好看的臉,加上皮膚偏白,其實最适合的打扮,就是那種剪裁簡潔的性冷淡風。盡管他好像從未穿類似的款式,但南棠就是堅信,池焰絕對能把它們穿得有型又迷人。
可惜商場裏沒有她想要的款。
南棠只能盡量選了幾件勉強能看的,出來後坐在路邊的咖啡店裏,點開微信找到給藝人做造型的朋友,大致形容了一下池焰的身材長相,問她有沒有推薦的品牌。
沒幾分鐘的工夫,朋友就發來幾個男裝品牌:【這幾家都是主打性冷淡風,我給你看看照片哦,喜歡的話告訴我。我跟品牌方蠻熟的,國內沒有上市的款也能幫你拿,只不過從國外發來要慢一些。】
接着就是十幾張男模照瞬間刷滿屏幕。
冬裝和春裝都有,南棠一張張看下來,挑出幾套滿意的又給對方發過去。
朋友:【OK,記下了。要我順便幫你設計整套造型嗎?】
南棠:【不用了,就日常穿穿。】
朋友:【啊?我以為是給藝人選拍戲穿的服裝呢。】
南棠:【不是,買來送給一個弟弟的。】
對方沉默了半分鐘,直接發來一條語音:“什麽寶貝弟弟值得你一擲千金啊,你該不會在外面找小白臉了吧?”
南棠回了一串省略號過去,又盯着屏幕看了會兒,唇邊慢慢揚起一抹笑意。
一擲千金算什麽。
她現在一想到池焰,心裏就忍不住軟成一片,如果他願意張口要的話,說不定萬貫家財她都願意為他散掉。
·
醫院病房內,池焰還不知道,有位姐姐正在計劃怎麽為他花錢。
他低頭坐在床邊,聽劉懷宇介紹案件的進展。
今天淩晨,姚仲凡在燕市落網,其餘與他有犯罪關聯的人也正在被通緝中。
譚明誤以為被姚仲凡出賣,将他替姚家幹的事全部交待了出來。姚仲凡這些年,不光走私文物,還借由古董拍賣的名義大肆洗錢。
各種罪名加在一起,等判決下來之後,姚仲凡注定只能在監獄裏度過餘生。
“雖然這話由我來說不太合适,但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或視頻通話。”
劉懷宇一邊削蘋果一邊說,“他畢竟是你爺爺,如果你想見他,這點要求我們肯定還是會滿足。”
池焰自嘲地笑了笑:“你覺得他還會認我麽?”
劉懷宇尴尬地清清嗓子:“這次真的辛苦你了,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我對你都感到很抱歉。”
“沒事。”池焰搖了搖頭,淡聲說,“我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
劉懷宇一個不留神,下手重了點,連皮削掉一大塊果肉。
他憂心忡忡地看着池焰,想了想問:“你有沒有想過當警察?”
“嗯?”池焰意外地擡起眼。
劉懷宇并不是突發奇想。
大概從一年前開始,他就在思考池焰未來要怎麽辦。
先不提姚仲凡入獄後清算出來的合法財産能有多少,就光憑池焰做線人這一點,姚仲凡都肯定不會把財産分給他一絲一毫。
如此一來,池焰手裏幾乎不剩下什麽。
線人工作結束後,倘若警方直接不再管他,那麽擺在池焰面前的,将會是一道無比真實的生存難題。哪怕他表面上在仲凡擔任要職,實際上大家都清楚,他并沒有正經上過幾天班。
從秘密的線人轉為光明正大的警察,于情于理來說,都是一條很适合他的路。
劉懷宇放下蘋果,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沓資料:“往年的招聘要求和考試題我都叫人整理好了,你拿去看看吧。”
池焰沒有伸手去接,只低聲說:“不用了。”
劉懷宇說:“不用急着做決定,先考慮一下。”
“真的不用。”池焰說,“我不适合幹這行。”
“誰說你不适合?誰說的,你讓他站出來,當着我的面說。”
“我自己說的。”
“……”
池焰很輕地笑了一下:“剛才你們來早一點,就會看見我抱姐姐,其實是在安慰她。她知道了楊阿姨為什麽而死,哭得很傷心。”
劉懷宇捏緊資料,沒有接話。
他做警察這些年,見過很多死得太冤枉的人,對他而言那是一個個的受害人,但對于家屬而言,那就是一生都難以忘卻的傷痛。
清淺的笑意漸漸消失在池焰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毫不掩飾的暴戾。他垂下眼眸,緩慢而低沉地說:“我沒辦法原諒譚明,甚至想殺了他。”
劉懷宇深沉地看他一眼。
池焰迎着他的目光,繼續說:“你應該慶幸,譚明被抓進去後才交待了當年的事。否則我無法保證,提前知道的話會造成什麽後果。”
漫長的沉默在病房中蔓延開來。
靜默許久,劉懷宇把資料重新放回了公文包。
他眉頭皺得很緊,仿佛經歷了一場痛苦的糾結,才緩聲開口:“你确實不适合做警察。”
池焰沒有反駁。
對于自己的性格,他向來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沒有劉懷宇或何凱那麽偉大而高尚的目标,從某種角度來說,他身體裏确實遺傳了姚家的基因,道德感不高,除了自己看中的以外,對其他事物都漠不關心。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完美的好人。
做線人的這些日子裏,池焰許多次站在危險的邊緣,只要往旁踏錯一步,他就能徹底墜入罪惡的深淵。
讓他最終能夠維持理智的,不是劉懷宇語重心長的教導,也不是是非黑白的定律。
而是楊春曉死後,南棠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案子已經結案,一行人回到燕市。
到了小區後,池星遠送南棠和她父親回家,兩家人分別前,南棠久違地把池焰叫到了面前。
她說:“你這幾天過得很不好吧。”
因為池焰那段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般的證詞,寧平警方浪費了很多精力,池家夫妻也對他頗有埋怨,以為他在關鍵時候不懂事地跑出來添亂。
“我現在自己也很亂,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護着你,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南棠的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站在那裏的模樣也如同風中的柳絮,随時都可能散開,但她還是看着池焰的眼睛說,“可是,我相信你。”
一句簡簡單單的“我相信你”,貫穿了後來無數個迷茫的日夜,在池焰每一次面臨誘惑和選擇的時候,都在提醒他絕對不要走錯路。
“今天這事當我沒提。”
劉懷宇的聲音将他從回憶中喚回,“明天出院後,我們會安排你住進公安局的宿舍,再耽誤點時間,配合我們完成後續調查做好線人報告,就能結束了。”
池焰點了下頭:“好。”
南棠回來的時候,劉懷宇已經走了。
她沒有問他們聊了些什麽,只是一股腦地把買來的東西全放在椅子上。
池焰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這是什麽?”
“手機和衣服。”南棠認真地回答他。
“……我知道。”池焰頓了頓,不确定地問,“給我的?”
南棠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反問道:“不然呢?你打算穿何凱家的衣服穿到什麽時候,還是打算繼續做一個沒有手機的原始人?你受得了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可受不了。”
池焰抿了下嘴唇,沒好意思指出來,他住院也才一天半的時間,好像并沒有她形容的那麽可憐。
·
第二天中午,池焰辦理了出院手續,臨時搬進了公安局的員工宿舍。
宿舍管理嚴格,外面的人不能随意進出,加之考慮到接下來池焰會非常忙碌,南棠便搭乘當晚的飛機回到了燕市。
池焰獨自留在寧平,一天比一天更加感到不習慣。
有時他自己回想起來,都感到有點可怕,不過一天半的時間而已,他竟然已經完全适應了有南棠在身邊的日子。
随後的某天下午,池焰突然接到了一個快遞的電話。
他想起前兩天南棠說寄了點東西過來,也沒有多想,就直接下樓去取。
到了樓下,池焰在宿舍大門外碰到了也來取快遞的黃毛。
脫離卧底的身份後,黃毛看起來依舊不像個好人,他吊兒郎當地拎着兩個快遞袋,朝池焰吹了聲口哨打招呼。
池焰揚了揚下巴當作回應,然後對快遞員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快遞員蹲在地上:“池焰是吧,來,這件是你的。還有這件、這件、這件……哦,這一堆都是你的。”
池焰差點怔住,姐姐是給他搬了一個倉庫來嗎?
站在旁邊看熱鬧的黃毛也湊過來,好奇地問:“兄弟,你是中了什麽清空購物車的大獎嗎?”
“沒有。”
池焰一頭霧水,這一大堆快遞紙盒重疊在一起,他根本沒辦法拿。
快遞見狀,提議道:“我看你這堆東西都不重,你不如把盒子全拆了,然後跟門衛借個推車一次性拉上去。”
池焰确實只能如此。
他先跟門衛借來一把水果刀拆包裝,黃毛閑着沒事,也拿了把剪刀過來幫忙。
拆着拆着,兩人都發現不對勁了。
因為每一個快遞盒拆開,裏面都有一個奢侈品牌的紙袋,紙袋中整齊地疊着新買的衣服,根據數量和款式看來,足夠池焰從冬天穿到春天。
黃毛默默放下剪刀,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你老實交待,是不是那什麽了?”
池焰毫無防備地問:“什麽那什麽?”
黃毛一咬牙,問:“被人包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