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蒼白如鬼
【蘇岸一輩子都別想忘了這個笑容,管他馬上又要死去還是長命百歲,記憶裏永遠都得镌刻上他初見蘇西棠的笑容。】
太陽正在向地平線蹒跚而去。莊園邊緣種滿了郁郁蒼蒼的柏樹,在昏暗的初暮中模模糊糊,襯着逐漸暗下的天,就像一排暗黑高大的巨人守衛,沉默地護衛着這座城郊的巨大別墅。
蘇安坐在床上,靜靜地望着窗外。置身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間,他沒有慌亂,因為腦海中渾渾噩噩成一片,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拿去慌亂了。
在他醒過來的那瞬間,回憶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輛亮着刺目燈光的大貨車風馳電掣地向他碾壓而來,鬥轉天旋,他在錐心刺骨的疼痛中沉入無邊黑暗。
也是他活該,非要喝醉了酒在馬路上亂走,被撞死也是個大概率事件。
蘇安其實是個演員,一個從來沒有紅過的演員。因為他沒有強硬的後臺,因為他平庸至極的長相,因為他僅有172的身高,在充斥滿了紙醉金迷和俊男美女的娛樂圈,沒後臺沒外表的人,幾乎沒有出頭之地。
蘇安其實也是知道的,可自打初中看過馬龍白蘭度的《教父》,他就被內心對演戲的渴望推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荊棘之路。馬龍的表演實在令人心折,透過并不清晰的電視屏幕那個黑幫教父仿佛鮮活地站在他面前,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背後卻潛藏着不可忽視的力量——一種優雅的狂暴、平靜的殘忍、化妝的邪惡,如同毒蛇與猛虎的混合體。在少年時代,他深深着迷,甚至模仿他那含混不清的說話方式,而在高中畢業之後,他義無反顧地投入演藝圈,從群衆演員跑龍套開始摸爬滾打,踩着泥沼一點點往高處爬。
從18歲到26歲,整整8年,不論怎麽努力怎麽打拼,他始終是一個讓人記不住的三流演員,千年配角。
除去相貌和身材,他還收獲了上帝最無情的賞賜——難聽之極的嗓音,鋸木頭一般災難的聲音。有名氣一點的導演,都不願意的自己拍出來的畫面搭配的是如此難聽的聲音。
他其實是有過機會的,那時候他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導演拍過一部公益微電影,那是一部黑白默劇,因為臺詞短板而在表情動作的演繹上投入大量心血的蘇安在那部微電影中表現卓越,視頻傳到網絡之後被赫赫有名的名導張博倫看到并大加賞識,邀請他擔任他正在籌拍的電影《黑色幽默》的男主角。
擔任中國頂尖導演新片的男主角,那是他最接近夢想光環的一刻,然而在試鏡時,導演聽到他的聲音後,他又變成了一尾永遠也躍不過龍門的小小鯉魚。
而接替他角色的新銳演員,随着他完美的長相和精湛的演技,搭着這部在國際上斬獲大獎的電影的順風車,他的臉被大半個中國的觀衆所記住。到如今,那個演員已經是影視歌三栖的天王巨星,他的海報挂在最高的大廈上,他出演的電影全部是票房奇跡,他的名字每天被萬千人提起,他成為了娛樂圈前後五十年絕無僅有的奇跡。
那個天才演員是張琉白,他如同一個墜落世間的神只,占據了所有的光芒與榮耀。
而蘇安呢,則在繼續默默無聞兩三年後,在逼仄的公寓裏接到父母去世的電話,陷入人生最大的黑暗。
然後他就死了。
真是一場活生生的慘烈至極的又索然無味的悲劇。人最可悲的莫過于有了巨大的野心,卻怎麽都不能去實現它,求而不得,哀莫大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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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在這出無人觀賞的悲劇中終于當了回主角的蘇安,他重生了,重生在一座奢華的別墅裏,重生成了一個矜貴的所謂“少爺”,重生有了一個熟悉卻陌生的名字,蘇岸。
不再是蘇安,再也沒有蘇安了。
蘇岸站起身,擡起沒有插着靜脈點滴針頭的手,安撫了下角落裏慌張站起來的私人醫生。他慢慢走到鏡框前,在鏡子裏,他看到了一個陌生至極的少年,愣愣地望着他。
大夢初醒,面目全非。
落地鏡中的少年因為虛弱而顯得有些憔悴,颀長的身段和精致的五官卻依舊能證明這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少年,稍淺的煙色頭發襯得皮膚愈加白皙,圓潤的眼型到眼角的地方忽然上挑,顯得極是慵懶甚至魅惑,一雙眼,為整個人都添上了幾分可愛、迷人卻又疏離的氣質。
真是像只貓一樣的少年。
鏡子中的貓眼少年立即做出了感嘆的表情,接着又是怔愕,蘇安才知道,這已經是自己的身體了。
上輩子因為平庸的長相而吃盡了苦頭的他,卻繼承了這麽具好皮囊。世事真是莫測。
看着鏡子裏的容顏,腦海裏忽然多了些片段,像是閘門打開,記憶的洪流奔瀉而出。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叫蘇岸,父親叫蘇酬,年輕的時候是個地痞流氓,之後慢慢做大,竟然統一了A市好幾個街區的勢力,卻在他6歲的時候,在一場火拼中喪生,之後他就被——
腦袋忽然一陣刀鋒割過的劇痛,蘇安趔趄了一下,立即就被慌張的醫生扶回床上坐着。
仿佛因為回憶太過絕望,連已經脫離了之前靈魂的軀體都痛得不願回憶。
在被……那人撫養後,蘇岸看着那人接手父親的勢力後,冷漠無情,滅絕人性,在精心策劃的多場陰謀和火拼後,成功一統A市所有的黑幫,成為這座繁華都市的地下國王,更是成功洗白,建立了王酬集團有限公司,成為這家因為資金雄厚而漸生影響力的公司的董事長。而他,則成了衣食無憂的豪門少爺,呼風喚雨的黑幫太子,衆星捧月。而他确實嚣張跋扈,為所欲為,做了不少混賬事,活脫脫一個二世祖。然而,不管他過得再怎麽渾渾噩噩,那人卻從沒有理會過他。
除卻喪母喪父,這幾乎是讓人羨慕嫉妒的遭遇和家世,可是心髒似乎在抽搐,極度壓抑的負面情緒在蔓延,冰冷地腐蝕着體溫。
仿佛死囚望着狹小鐵窗外的黑夜的心情。一個畫地為牢的等待死亡的蠢貨。
啪——卧室的門被吱嘎一聲推開。
蘇岸的心髒仿佛被電擊一樣,在被迫停止的呼吸中,蘇岸仿佛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強行掰過了腦袋。
門後出現了一只蒼白至極的手,蒼白至極卻像屬于鋼琴家的美麗的手。食指上戴着一枚複古奢華的紅寶石戒指。
那只指節修長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根文明杖,纖細的圓頭文明杖由整根象牙制成。
仿佛一部古老默片,一幀無言的鏡頭,在影碟機中被刻意放緩。
在門扉淡淡的陰影中,一個颀長的身影慢慢走入房間。
——
陽光仿佛因為嘗試觸摸亵渎面前的男人而被判了重罪,被宣布流放,接着被一道道拖出房間,卻依舊戀戀不舍。
天慢慢地暗了。
蘇岸不可自制地睜大了眼。
自從重生幾年前遠遠見過張琉白後,他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長相完美的仿佛上帝垂愛的人,無暇得甚至剝奪了你産生嫉妒的能力。
面前的人穿着黑色西裝,深紅襯衣,拄着文明杖顯着幾分文雅與虛弱,身形卻是高大挺拔的。他頭發微卷,垂在耳畔,側臉的輪廓在黃昏的殘光中深邃猶如峽谷。
他太白了,白的病态近乎散發着冰冷的味道,脖頸處的肌膚襯着深紅的衣領仿佛披在盛放薔薇上的霜雪。
男人的走姿與站姿都是随意的,一動一靜間卻如同無冕的君主,手中細長的文明杖仿佛掌人生死的權杖,輕輕落在地上的那刻仿佛一錘定音,你只能跪拜叩首,不然屍骨無存。
完美的五官,蒼白的皮膚,複古嚴謹的裝束,強大的氣勢,眼前的人如同中世紀開棺醒來的血族王爵,又或者墜落天際染黑六翼的地獄主宰。
這是蘇岸第一次見到他,卻知道這就是身體原來的主人——真正的蘇岸一點都不願提及的人,撫養他長大的人,他的義父。
中國最繁華都市的地下國王,黑道的教父,持鐮刀的死神。
蘇西棠。
或許蘇岸曾在前生隐隐聽過他的傳聞,而一切思緒都在此刻冰凍癱瘓,他目不能移,口不能開,不能思不能想,完全震懾在蘇西棠的無形卻淩冽的氣勢裏。
蘇西棠卻俯看着朝他笑了一下。
蘇岸一輩子都別想忘了這個笑容,管他馬上又要死去還是長命百歲,記憶裏永遠都得镌刻上他初見蘇西棠的笑容。仿佛落在高原花朵上的第一道陽光,又像是深海裏一閃而逝的磷光,輕佻又疏離,是籠罩在蒲甘古城佛塔尖上的雲霧。
“都出去。”蘇西棠開口道,聲音清冷而果決,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勢。
醫生和跟進來的幾個人聽到話後立刻都退了出去,甚至還聰明的将門輕輕帶上。
諾大的房間,黃昏的房間,只剩下蘇西棠和蘇岸。
空氣仿佛都靜止了流動,房間裏充斥滿了尴尬的沉默。
蘇岸動了動喉嚨,想着發聲說點什麽,卻看到蘇西棠朝着他走來。
幾步的距離,甚至走的有些慢,蘇西棠卻走出了閱覽軍隊的氣勢,他輕輕擡起手,全根象牙制作的文明杖就落在他的床上。
才看清杖頭上手工雕刻着繁複精致的紋路,似乎是某種花朵,蘇岸凝神又多看了兩眼。
是西府海棠。
就在此刻,下巴被冰冷的手指攢住了。冰冷刺骨的涼。
蘇岸被捏着下巴強制性擡頭,正對上一雙狹長的冷暗的眼。那雙眼仿佛蘊含着無窮的魔力,那雙眼有毒。
下一秒,蘇岸被狠狠甩到了床上。
還插在靜脈裏的針頭在劇烈的動作間狠狠地往裏刺了一下,蘇岸痛得近乎痙攣起來,手腳迅速地将針頭猛地拔了出來,針口迅速流了幾滴血珠出來。
強制着伸展開因為疼痛而蜷縮的身體,蘇岸擡起頭正想罵出聲,長大的口卻仿佛下巴脫臼,所有的話語都被埋了回去。
因為蘇西棠正在脫衣服。
昂貴的西裝外套已被随意丢在地上,下一刻,領帶也飄落在地上。
蘇岸顫抖着視線慢慢擡起頭。
戴着寶石戒指的手指一顆顆地解開自己襯衣的紐扣,深紅色的襯衣被一點點打開,在強烈的色差對比下,裸露出男人蒼白勝雪的肌膚,鎖骨,胸膛,腹部,肚臍……仿佛被蠱惑,蘇岸完全不能移開眼,就像潘多拉無法阻止自己打開魔盒的雙手。
仿佛頭戴冠冕的教皇的自渎,蘇西棠将襯衣随手扔在地上。
修長,精悍,同樣完美的身材,即使是在顯得羸弱的蒼白皮膚下依然蘊含着懾人的力量。
“你,你……在做什麽?”蘇岸聽到了自己沙啞至極的聲音,甚至聽到自己再度開始不規律的呼吸。
貓眼少年剛開始懊惱自己不可抑制的失态,下一刻又被壓過來的身影驚得瞪大了剔透的眼。
雙手撐在蘇岸的臉側,蒼白的英俊男人下身赤裸着上身壓在了少年的身上。
手腕的針孔還在緩慢流出點點鮮血,染紅了一角床單,然而誰都沒有去看。
明明沒有被碰到,蘇岸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身體在微微顫抖,像是碰到了冰,又仿佛觸了電。
男人寬闊的肩膀徹底遮住了本就黯淡的黃昏之光,覆蓋下來的大片陰影中,蘇岸只能看着蘇西棠的眼。
這是一雙多麽深邃的眼睛啊,仿佛深冬的雪夜,又像埋葬秘密的深海,完全不能看到盡頭。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下,黑水晶一般的瞳仁中,蘇岸似乎看到了一點光,是夜幕上的星辰,還是誘惑人堕落深淵的蠱蟲,蘇岸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麽,”明明是冷漠而嘲諷的意味,眼前人的笑容一樣能輕易教人失去呼吸,“看在一向懦弱的你終于采取了行動的份上,我可以獎勵你一回。”
蘇西棠慢慢俯下身,低下頭,柔軟的頭發擦過蘇岸的臉頰,男人冰涼的唇吻在了他的喉嚨上。
在狼群裏,當一只狼戰敗後,會向勝者翻過身袒露出脆弱的喉嚨和柔軟的腹部,表示臣服。
勝者會象征性地輕輕噬咬敗者的喉嚨和腹部。
這代表着對侵犯與挑戰的原諒,以及征服。
嘶的一聲,蘇岸的上衣被整個撕開,少年被迫以裸露回應。
“不——”蘇岸驚慌地想要起身。
然而就像招惹了蘇醒的猛獸,在巨大的力道下蘇岸甚至沒能成功起身,就被重重的壓進了床褥裏。
腦海中全是咆哮的風雨,他似乎遺漏了什麽記憶,而在翻滾的浪潮裏記憶的殘骸被沖上了海岸——
這身體原來的主人,真正的蘇岸為什麽會死呢,是什麽原因導致了他的死亡,才給了已成亡魂的蘇安重生的機會?
“可你威脅了我。”
蘇西棠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無喜無怒,只是陳述。
蘇岸想起來了。
蘇岸是自殺的。
為了蘇西棠而自殺,或者說,用自己的命來威脅蘇西棠。
褲子被直接扯落,蘇岸渾身赤裸,一覽無餘。
少年有着纖長美好的胴體,牛奶一般的滑嫩皮膚,以及驚恐睜大的貓一般眼睛。
蘇西棠面無表情地分開少年的腿,冷漠地結束自己的發言,下發了裁決書。
“如果再有第二次,我保證讓你沒有活過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