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會有人愛你

【但是啊,朝陽永遠如此美麗着。】

蘇岸醒來的時候,有種類似大病初愈的神奇舒爽感覺。

病服有些黏,應當是出過汗,身體卻覺得挺涼爽,像是去夢游洗過冷水澡一樣。

在蘇岸在疑惑之下撓頭準備回憶思索一下時,才發現床邊上坐着一個人用類似“鄙夷”“嫌棄”“輕蔑”的目光看着一臉傻樣的他。栗色頭發的英俊青年。

是韓東雲。

“……韓東雲?你怎麽來了?”蘇岸很疑惑,這裏不是王酬集團的私人醫院麽,韓東雲是怎麽找到的?

難道要承認小爺我那天被卧底趕走後又巴巴地趕回來,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沖上那個可怕男人的車,只為了看你平安接受治療?說出來你反而會問我為什麽放棄治療吧!擦擦擦!

韓東雲抽搐了下眼角,接着發揮強大的演技,狀似非常不在意的說道:“來看看你挂掉沒。”

蘇岸:“……”一大清早的,他能把這個晦氣的人給丢出去麽。

“好了,說正事,”自己不說正事的韓東雲正了臉色說道,“因為你總是請假,導演已經有點不滿了,所以我來提醒你,以後別再整出什麽幺蛾子,有這精力還不如去演黑幫電影,好歹還能賺錢。”

蘇岸:“……”你以為我不想去拍黑幫電影嗎?誰尼瑪願意玩真人黑幫血拼啊!差點殺人差點吓出後遺症好嗎!

“還有,這部劇的女主角,也就是趙珍珍,是中天娛樂的藝人。”韓東雲說道。

中天娛樂,蘇岸是知道的,在娛樂界地位僅此瑪爾斯的大腕,也是本土老牌娛樂集團,曾經是國産企業,聽說到現在都有政府背景在內。而趙珍珍,正是中天娛樂力捧的新花旦。

“我聽我叔說,趙珍珍原來是獵潮的小姐,出臺的時候被中天的一個大股東看上包養,現在才能出道,并且一路拿着好資源的,”韓東雲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本來這事娛樂圈天天都有,也不用特地說,但是獵潮是……你父親的産業吧,所以我來提醒一聲,你也別在她面前露陷,趙珍珍把自己那小姐說身份捂得可嚴實了,你注意些就行。”

……獵潮的小姐?

雖然深谙娛樂圈的潛規則,可蘇岸現在才知道,現在圈子的底線已經低到讓讓一個坐臺小姐出來做明星了,蘇岸不免有些咋舌。同時,再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當時叛逆淫靡的生活,确定自己不認識趙珍珍這個人,才放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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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趙珍珍應該不認識我。”

蘇岸忽然擡頭看向韓東雲,對他笑了起來,把韓東雲搞得一愣一愣的。

“……謝謝你來看我,還有那天,也很謝謝。”貓眼少年彎着眼睛望着他,認真說道。

在這一刻,韓東雲好像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的聲音。

“哦,嗯……這有什麽啊。”韓東雲依舊狀似毫不在意地說道。

——

趴在床頭熟睡的陳隧忽然被人拍醒了。

他揉了揉眼擡起頭,先看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蒼白少年,再回過頭,主治醫生表情凝重地看着他,示意他出去一下。

陳隧的心沉了沉,起身細心地為少年撚了撚被角,才輕手輕腳地走出病房。

“醫生,是他的槍傷會留下後遺症嗎?”陳隧認真地問道。

主治醫生拿着手中的報告,暗暗嘆了口氣,才擡起頭看着這個平時總是痞裏痞氣的男人,“是會有一些,比如陰冷天氣傷口會有些疼痛,但不是什麽大事。”

“……那大事是什麽?”陳隧皺着眉開了口。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可是醫生表情……陳隧自己的都沒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收縮成拳。

“我們跟他做了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測,發現早期的極度營養匮乏導致的發育不良以外,應該是常年攝食不足,加上吃了太多的垃圾食品……”

想起病房裏那個乖乖巧巧的少年,醫生忽然有些不忍。

“……他被檢測出有胃癌,晚期。”

聽到病房外的竊竊私語,病床上的少年慢慢睜開了眼。

仿佛連着兩天不眠不休守在病床邊讓陳隧的體力消耗過大,只在剛剛抵擋不住的瞌睡中休息了一兩個小時的陳隧猛地一個趔趄,頹然靠在牆壁上。

他第一次,願意大方承認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是他一手把少年從貧困的深淵中拉出,卻沒有幫他擺脫低賤與羞恥;少年将他當做救贖與傾慕的對象,可在陳隧眼裏,這是個聽話的陪睡少年;在少年決心去追逐光明時,他抛棄了他。這些原本也無可厚非,他從來不是什麽大善人,他以為他和劉小雲之間只是簡單的互相利用的關系,他享得肉體,劉小雲享得金錢,是一筆成功的生意。

而當他知道,劉小雲完全不是這麽看的,劉小雲甚至為了救他差點丢了命,素來重情義的陳隧,開始覺得悔恨。

而此刻,又告訴他劉小雲得了絕症。連他可以彌補的機會都不多了。

“醫生,現在科技發達,報紙上不總是說有癌症治愈的例子嗎,對,是這樣,”陳隧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還有,不是可以做手術嗎,對吧,醫生?”

醫生看着忽然沖上來抓着他衣領的男人,又想嘆氣了。

明明自己進來,半死不活的時候都可以笑嘻嘻地調戲小護士,現在這算怎麽回事?

“剛剛已經說過了,這孩子身體太差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醫生頓了頓補充道,“我要是別的醫院的估計會說建議手術,但是在這裏,我建議你別讓那孩子受苦了,讓他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

陳隧抓着醫生的手都覺得無力,他艱難地開口問道:“那,他還有……多少時間?”

“情況不好幾個月,身體調養的好的話,再加上藥物控制,一兩年也不是沒可能。”醫生如此說道。

陳隧頹然走進病房的時候,看到病床上的少年已經睜開了眼。

少年清秀的面龐比起第一次見到的時候 豐滿了不少,但依舊是蒼白而瘦削的。但少年卻在對他微笑,那笑容澄澈得仿佛窗外的初陽。

這笑容太刺目,只讓陳隧覺得想哭。

“你不用難過,”劉小雲微笑着說道,“這一兩年我都總是胃痛得厲害,後來好不容易有了錢,去醫院檢查,我就知道自己有胃癌了,醫生也跟你說了,晚期是吧?”

原來他都知道。陳隧站在一旁,有些麻木地想到。

“所以你也不用太感謝我,我當時沖上下去為你擋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快死了,可你還有大把的時光呢,我雖然沒上過幾年學,還是知道算算術的,用我這幾年換你幾十年,挺劃得來的吧,”劉小雲滿足地說道,“現在也挺好,我們都活下來了。”

陳隧忽然覺得非常疲憊,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甚至不敢去直視病床上善良的少年,哪怕只去看一眼,都能分明照出他的醜陋。

他雖然從未說出口,但也從未掩飾過,他對這個出賣問題的少年的鄙夷和輕視。

可現在他是被他所鄙夷和輕視的少年救了命,對方還說,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是值得的。

你怎麽這麽蠢啊!什麽算數啊,自己的命和別人的命能算嗎!

陳隧忽然很想當時中槍的人是自己,那他現在就不用站在這裏,想要開口講話,喉嚨卻像被刀子在鋸一樣,只覺得血淋淋的痛。

就不用認命的走向絕望的深淵。

陳隧邁開了步子,向病床走去。病床上灑滿了溫暖橙黃的陽光,陳隧卻只覺得冷。

大抵是看着這個英俊男人臉上的表情太過沉重,看慣了他吊兒郎當表情的劉小雲很不能适應,于是他又笑着開了口:“其實我覺得——”

“——我會陪着你。”

劉小雲愕然地睜大了眼。

“我會陪着你,一直。”男人沙啞至極的聲音響起,像是剛剛大哭過一場,又像是喉嚨受了傷,聲音才這麽的粗粝低沉。

陳隧低下身,看着病床上的清秀少年,認真地一字一頓道。

這是陳隧的許諾。陳隧從來沒有違背過自己的任何許諾。

在陳隧打算抱住這個瓷器般易碎的少年時,少年又對着他笑了。

“……不要。”

少年拒絕了他。

“你只是想報恩,只是同情,只是愧疚,我不需要這些,”劉小雲堅定地說道,“所以我也不需要你。”

“可是,我可以……”陳隧僵着身子,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想着怎麽去說服劉小雲。

“沒有可是,”陽光下的少年微笑着望着他,“陳大哥,你不用多想,也不用愧疚。”

“……這次是我不要你的,”

曾經是陳隧不要他。現在陳隧後悔了,卻是劉小雲不要陳隧了。

所以陳隧不用和一個即将死亡的癌症患者捆綁在一起了。他不用面臨死亡帶來的最深沉的絕望,他可以繼續他肆意的人生,不用荒廢年華在一段注定的悲劇上,白白地毀滅心情和傷痛。

陳隧怎麽會不知道呢。

陳隧恨自己現在才知道,現在才願意去了解,這個沉陷在泥沼裏的少年天使一般的心。

劉小雲忽然被摟住了,他明顯感受到男人在努力控制着力道,不敢把他樓的太緊,讓他覺得難受,可男人渾身緊繃的肌肉卻像壓力下随時要斷裂的鋼鐵一樣。

後脖頸忽然沾染上了滾燙的液體,幾乎灼燙了他的皮膚。

原來這個人……也是會哭的麽。

能讓這個人哭,自己應該很自豪吧。

可是……現在自己的存在,只會讓這個人傷心呢。所以看來自己的決定沒錯啊。

“陳大哥,你不用為我難過,我現在反而覺得挺好的,”少年伸手摟住男人的後背,輕輕安撫着,“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奶奶有老年癡呆症,根本不認得我,我要是死了,其實不會傷害任何人。”

“我知道上帝肯定不喜歡我,可是現在他終于賜予了我一樣珍貴的東西,我終于能勇敢地去做自己曾經想做不敢做的事了,陳大哥……我自由了。”

好強的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哭泣的男人,只是把臉龐深深埋在少年的脖頸裏,這此刻對他而言是最溫暖的港灣。

感覺少年似乎随時要從他的懷中消失,陳隧小心翼翼地加大了力道,将劉小雲摟得更緊了。

陳隧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像被下了魔咒,有什麽抓住了他,也抓住了劉小雲。陳隧現在只覺得一陣戰栗的惶恐和害怕,他被內心忽然升起的巨大悲怆給沖擊得潰不成軍。他害怕一眨眼懷中的人就要消失了。

陳隧根本就沒有聽懂劉小雲剛剛在說什麽,什麽覺得挺好什麽不會傷害任何人什麽珍貴的東西什麽自由,他像是個沒上過學的白癡一樣完全聽不懂任何東西,他的大腦像崩塌的橋梁一樣癱瘓了。

他只覺得惶恐,他只想抓住一樣東西,為此可以放棄所有,包括尊嚴。

“小雲,小雲,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你想要什麽,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為你做的,好不好,好不好,陳大哥求你了……”這個在地下殺伐了十數年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在一個少年溫暖的懷抱裏卻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已經在乞求了,人生中絕無僅有的乞求在此刻他都覺得廉價而不能打動懷裏的少年。

被陳隧摟在懷裏下巴抵在男人肩膀上的少年,揚着臉龐上忽然有了哀傷的神色。

他不喜歡總是桀骜的陳大哥現在的樣子,更別提是為了他。

然而少年還是努力地微笑起來,嘗試着放松了聲調,讓自己顯得輕松和愉快。

“那陳大哥,我想要蘇岸的簽名,你可以幫我嗎?”這應當不是個簡單的事情吧,可以讓陳大哥花精力去做而沒有時間覺得傷心嗎?

“蘇,蘇岸?”

陳隧猛地擡起頭。

劉小雲看着眼前這張涕泗滿面狼狽至極的臉,不知道是不是該覺得開心些。

“小雲你喜歡蘇岸,可以,沒,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找蘇岸,這小子就在醫院裏呢,我把他現在就扯過來!”

陳隧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他胡亂抹了把臉,生怕少年反悔了一樣,慌慌忙忙起身就踉跄跑了出去,到門口又猛地回頭,緊張地對劉小雲說:“小雲,我馬上就回來,你會等我的吧,會吧?”

劉小雲怔了下,微笑着點了點頭。

看着陳隧消失在視線裏,劉小雲忽然有些迷糊地想到,蘇岸真的和他一個病院?他為什麽受傷了,傷的重嗎?

劉小雲忽然有些後悔剛剛沒攔住陳隧,要是他把蘇岸給驚着傷着了該怎麽辦。

現在的自己,也只能躺在這等着了。

放下心思的劉小雲側頭看向窗外。

朝陽已經升起,一道道光芒有如萬箭齊發來到人間,澄澈聖潔得仿佛神谕。

劉小雲方才心中所有的或悲傷或苦澀的情緒,都慢慢平複了下來。

沒有人能永遠看到如此美麗的朝陽,但是啊,朝陽永遠如此美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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