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徐照麒背向着門,沒發現父親去而複返,看到徐元霆驚慌失措,他神情還有些得意:「三叔父,其實我也不相信你們是同一個人的,但是那個島上的血蛟大人長得和徐家的人有些相像。叔父,原來這些年你一直在那個龍宮島上,陪你前來的赫連炎,他也是島上的人麽?他是做什麽的?」

徐元霆像是沒聽到他說話,直直看着站在門口震驚的徐元沛。

他張了張口,叫道:「大哥……」

徐照麒轉過身去,看到門外站着的父親,「啊」的一聲,登時面露驚恐之色。他對徐元霆懷着極大的好感,所以才會在父親離去後詢問徐元霆這件事,即使徐元霆承認,他也不會告訴徐元沛,就當是他和叔父之間的小秘密,想不到父親竟然回得這麽快。

徐元沛神情十分平靜,淡淡地說道:「照麒,這裏沒你什麽事,你到大廳去候着。這件事不許讓第四個人知道,聽到沒有?」

徐照麒向來對父親又敬又怕,答應了一聲,歉然看了一眼徐元霆,發現他面色灰敗,這才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忍不住對父親道:「爹,三叔父就是那個在島上救了我的人,你不要為難他……」

「他救你分屬應當,這件事你不必再說,先退下罷!」

徐照麒也不敢再說,磨磨蹭蹭地出了門。

徐元霆早就想對兄長吐露實情,但在龍宮島上作血蛟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猶豫之下始終找不到機會去說,想不到卻在這麽尴尬的情形下暴露。

他也不指望徐元沛會諒解他,徐元沛将他綁到官府才是大義所在,隐瞞不報那是包庇之罪。

「脫下你的衣裳!」徐元沛厲聲喝道。

徐元霆難堪地看着徐元沛。龍宮島出來的人都會在身上留有記號,就連賤奴都會有一個小魚的烙痕,便于逃跑時追回來。

徐元沛顯然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弟弟為虎作伥,才讓他自己脫了衣裳,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早知道自己不是清白的了。

他一言不發,解開了衣裳,露出肩背上那只張牙舞爪的斷尾赤蛟。

徐元霆看到徐元沛臉上露出痛惜難過,乃至失望心痛的表情,他不由低下頭去,顫聲道:「大哥,是我錯了,你殺了我罷!」

不管是願意還是被迫,身為血蛟,他在龍宮島助纣為虐,所造成的罪孽不必別人少。如今被徐元沛知道,再也沒有掩飾下去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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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沛厲聲道:「別叫我大哥,我沒你這個弟弟!」

「大哥!」徐元霆跪倒在徐元沛面前,他無法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以明示自己的悔意。

若是他十多年前沒有忍辱負重而是以死相搏,未必不能早些離開龍宮島,可他低估了龍宮島的勢力,費盡心血,所做的卻是讓龍宮島的勢力更大,宛如一顆毒瘤,再難割除。

「元霆,你起來吧。」赤龍主不知何時到了門外,不請自入地走到徐元霆身邊,伸手要扶他起身。

徐元霆雖然驚訝于他的到來,看着他那雙沾滿塵土的布靴移到自己近前,卻仍然一動不動。

赤龍主皺了皺好看的眉頭。要說服徐元霆違抗他兄長的命令顯然是一件棘手的事,并不像哄他大醉一場這麽簡單。

徐元沛忍着怒氣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閣下就是龍宮島的島主罷?」

赤龍主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面向徐元沛:「既然元霆叫你大哥,那我也應該叫你一聲大哥才對,其實龍宮島有五個島主,小弟只是其中之一。元霆入島,當年也是迫不得已,大哥不必怪他了。」

徐元霆一聽這話便知更要糟糕,大哥向來冷厲嚴肅,豈能受得了赤龍主這等妖孽和他拉關系。徐元沛年近不惑,赤龍主卻剛及冠,叫他伯父還嫌小了,卻是跟着叫大哥,擺明了要占便宜。

他緊張得飛快地看了赤龍主一眼,又低下頭去。卻是看不到赤龍主眼中随之而來的驚喜,用一種幾乎是愉悅的語氣道:「大哥,你要罰他的話,就連我也一起罰吧!」

徐元沛冷冷道:「我們家的家事,還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管!徐元霆!你還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到祠堂去跪着?罰你三天三夜不準吃飯!」

赤龍主還想阻攔,卻見徐元霆低頭應了一聲,慢慢站起身來,便要出門。

赤龍主伸手攔住他道:「元霆,別走!」

徐元霆被徐元沛說得羞慚無地,也不想再看赤龍主一眼,緩緩道:「龍主,承蒙你這幾天的照顧,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了罷。我知道你心性不壞,但在龍宮島那種地方,久了只怕會讓人心智扭曲……」他想到自己昨夜竟然沉迷在性事之中,神情更是黯然。

原本還想着,即使身體被操縱,他的心畢竟還屬于自己,但是現在看來,總有一天他會被欲望驅使,任由赤龍主玩弄,從此堕入萬劫不複之地。

徐元沛冷笑道:「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和龍主有何想幹?」

以赤龍主的武功,他完全沒把徐元沛放在眼裏,可是得罪了徐元沛,只怕徐元霆一輩子都不會理自己了,赤龍主嘆了一口氣道:「大哥,其實我對元霆早有了愛慕之情,你就成全我們吧。」

徐元霆吃了一驚,他雖知赤龍主對自己頗為牽挂,還以為他只是單純的心懷歉疚,卻是沒想他竟然說有了愛慕之意,還在徐元沛面前說出口。

連番的刺激已讓徐元霆說不出話來。不由得吃驚地看向赤龍主,卻見赤龍主報以一笑:「元霆,我本來想早些時候跟你說的,但又擔心你懷疑我朝三暮四,心術不正,便一直沒說。如今大哥在這裏,也可做個見證。我實則愛你至深,難以自拔。」他想了想,又道:「或許我突然這麽說,你會不相信,不過沒關系,我會向你證明的,我會比你喜歡裴夫人更喜歡你。」

徐元霆苦澀地一笑,赤龍主還是少年,随口便可将情愛挂在嘴上。只怕一、兩年他就不認識自己是誰了,他說的話又怎能當真。

「你在胡說什麽!」徐元沛從未聽過如此驚世駭俗的話,指着他的手都在發抖,「你這無恥之徒,逼迫元霆做那等可恥之事,竟然還有臉說這種話……還不給我滾出去!」

「大哥……」

「徐某承不起龍主這一聲‘大哥’。龍主請回吧。」徐元沛大喝道,「來人!送客!」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進來請赤龍主出去。

赤龍主猶自辯解:「你不要責罰元霆,他沒有做錯……」

「我們徐家的事,與你何幹?」

「但是他是我心愛之人,我已決定和他同偕白首,永不分離。」

在下仆面前說這種話,即使徐元沛明令禁止議論,但這件事也會傳出去,徐元霆時不能在徐家待着了。徐元沛面色鐵青,冷冷道:「你們兩個男人,說什麽同偕白首,永不分離,就不覺得羞恥麽?我們徐家的人,絕不允許出現這麽有辱門庭的事!」

「我對他是真心的……」

赤龍主還要再說,那兩個仆役道:「赫連公子,請不要為難我們……」

徐元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顯然對赤龍主的所謂真心并不相信,「我畢竟是徐家的人,終究要受家法的處置,此事與你無幹,你走罷!」

「你忘了自己吃了赤龍珠了麽?」顧不得徐元沛在旁邊,赤龍主脫口而出。

「我怎麽會忘了?」徐元霆沉沉笑了幾聲,「只是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比命更重要,龍主早該明白。」

赤龍主原本只是關切之言,卻不曾想,聽在徐元霆的耳中卻變成了威脅之語,那兩個下仆一直請他出去,他只得嘆了一口氣。徐元沛既然在這裏,當然不允許他做出太多「傷風敗俗」的事,他也只有晚上再潛入徐家祠堂,看望徐元霆。

徐元霆跪在徐元沛面前,心若死灰。他費盡心思回來,無非就是想看看琴兒,再看看兄弟過得如何,如今心願已了,又身染奇毒,即使徐元沛要按家法打死了他,他也算是了無牽挂了。

何況,在龍宮島上他亦曾參與買賣性奴之事,雖說是形勢所逼,但從犯也當服罪,如果一死,便不用給朝廷引路去龍宮島了,不然島上那許多苦命之人,只怕也保不住性命。

徐元霆低着頭,也看不到徐元沛的臉色,發現他許久不說話,便道:「大哥,我去祠堂了。」跪三天三夜只是前奏,他所犯的錯,按家法處置不是投井也是自缢。

徐元沛卻像是心事重重,嘆了一口氣道:「你去吧!」

祠堂就在徐家北院的老房子裏,供奉着徐家歷代祖宗的牌位,每當宗族有大事時,就讓徐家各族子弟到此議事。

徐元霆在祠堂才跪了一個多時辰,便有仆人來通傳,說是徐元沛讓他到書房一敘。徐元霆認得這仆人是時常跟随在徐元沛身邊的心腹,便随他去了書房。

徐元沛是諸兄弟中年紀最長,較徐元霆年長五歲,如今将近不惑之年,兩鬓斑斑。

徐元霆失蹤後,父母相繼過世,徐元沛匆匆忙忙之下當上家主之位。

如今徐家嫡系的一脈已無長輩,徐元沛的夫人也在一年後難産辭世,而徐元沛也沒有再娶,就連妾室也沒有一個,徐元霆問過他,他卻只說對前妻念念不忘,無法接受第二個女子。

徐元霆走進房門,發現書房中的擺設仍如當年一般,只是牆上挂幅的梅蘭竹菊旁邊,多了一只白虎,那白虎殺氣凜凜,氣勢非凡。

徐元霆心下有些詫異。書房講究寧靜致遠,少有挂着猛虎山圖。徐元霆看了一下落款,只見字體森然,寫着「栖霞山主人題」幾個小字。

金陵風雅之士衆多,但栖霞山好大一片地方,敢以此間主人自號的,只怕是一介狂生。但這畫技不同凡俗,崖岸深冷,并不像是狂生自诩。

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徐元沛站起身來,道:「三弟!你來了。」

「大哥……我……」徐元霆原以為心中有千言萬語可以對徐元沛解釋,但話到口邊時,卻是難以啓齒。他低聲道:「大哥,不管你怎麽處置,我都毫無怨言。」

徐元沛沒回答,只道:「我召你前來,你知道是什麽意思罷?」

「元霆……不知。」他猶豫一下,終究還是回了這句。

「三弟這麽聰明,又怎麽會不知道?以前還在學堂,你就能舉一反三,一點即透,即使我比你年長,也很是不如你。」徐元沛溫和地道,「我猜那年輕人今晚會夜探祠堂,到時他必定會說服你和他離開。哼!我又怎能讓你們在祠堂裏你侬我侬,污了祖宗的淨地!」

徐元霆臉色微微一變,忙道:「大哥,即使赤龍主會前來,元霆也絕不敢做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徐元沛淡淡道:「我們徐家能屹立不倒,付出了好幾代人的血汗,不能有絲毫的行差踏錯。如今雖然子孫不愁吃穿,但若是被人拿捏了把柄,這富貴也不久長。」

「元霆知錯!」

「我剛才得到消息,說是有人将你是龍宮島血蛟的身份報與了官府,只怕立刻就要帶兵捉拿你,讓你引路去尋找龍宮島。其實最近這兩年,朝廷容不下龍宮島那等淫穢之地,可是幾次讓人出海打探龍宮島的下落都沒有消息,如今既然找到了你,自然不會放過。」

徐元霆大驚,他昨天晚上就知道裴三會去官府告密,這件事不足為奇,令他驚奇的是,雖然自己家裏財大勢大,常與官府往來,但這種機密堪稱軍國大事,怎地會讓徐元沛知道?而且從裴家決定下手,道徐元沛得到消息,相距不過只有半天!

徐元霆心中疑窦叢生,忍不住道 :「大哥,你怎麽會知道的?」

「其實早在三個月之前朝廷就已暗中造船,打算出兵十萬攻打龍宮島,只怕再過三個月,那些船只都會造好了。徐家造船的匠師名滿天下,我會知道這消息,又有什麽奇怪?」徐元沛淡淡地道。

徐元霆也只是随口一問而已,相比剛才那個消息,徐元沛的這一句話卻是令他更為驚詫——龍宮島連帶奴隸也只有一萬之數,朝廷以十倍兵力攻打,顯然是存了勢在必得之心。

徐元沛看着自己的弟弟,顯出不舍和猶豫,似乎心中之事難以決斷:「你跟了他去,明日我便找了族中長輩,以你不孝為名,将你逐出家門,免得禍及親屬。你可願意?」

「大哥!」徐元霆鼻端一酸,忍不住跪倒在他面前,淚如雨下,「元霆不願意離開徐家,我休書予赤龍主,求他離開罷!」

徐元沛面上卻是毫無表情:「你做出這種事情,也不能容于徐家。我告訴你這個消息,就是不想你禍害徐家,你們遠走高飛,朝廷就是再神通廣大,又能奈何你們?」

「我若是要他離開,他必然會詢問原因,他那些兄長都知道朝廷攻打龍宮島,又怎麽會沒有防備?到時朝廷出征失利,大哥又怎能全身而退?不如賜元霆三尺白绫,讓元霆自缢了罷!」

徐元沛面色絲毫不動,過了許久,才道:「你我兄弟一場,我不想你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寧可将你在族譜裏除名,也不想傷你性命。我既然把消息告訴了你,自然有自保之法,你已是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像小兒女般哭泣不休。」

徐元霆拭了淚,道:「大哥為徐家做了那麽多事,元霆在外十五年,如今回來,拖累了大哥,又怎能不顧而去?」

徐元沛淡淡地道:「徐家的事不必你多操心。你留着不走,是想要徐家的産業麽?當年爹娘故去,早就分了家了,我們兄弟的家産一人一份,你那份還留着,不會昧了你的,你走之前我會拿給你。但你敗壞門風,又怎能再留下?」

他說得如此絕情,顯然是狠心要将徐元霆趕走,不留任何餘地。

徐元霆苦澀地道:「既然大哥一定要元霆離開,元霆不得不從命了。元霆不會陷大哥于不義,在此立誓,徐三絕不會告訴赤龍主這件事。」

他知道自己若是一時好心,告訴赤龍主,便會害了兄長,于是寫了一封書信,讓徐元沛交給赤龍主,只說已離開金陵,從此永不相見。

徐元沛看也不看他的信,讓人幫他送去了,又讓徐元霆連夜離開,去到金陵城外的一個莊子暫住,那莊子是落在徐元沛的夫人名下,若是他貿然離開金陵,只會惹人注意,等避過了風頭,再離開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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