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城郊外的亂墳崗。
漆黑的夜幕籠罩着這一片墳茔,不知何處的老鴉嘶啞地叫了一聲,夜空中聽到了撲棱棱的振翅,像是被驚動得紛紛飛起。
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前一後地行着,走在前面的人提着一盞鵝黃色的燈籠,燈籠的光芒十分柔和,照在兩人前後一丈方圓。
前面的那少年身穿藍裳,面上蒙着面紗,足下十分輕盈,走路并無起伏,竟像是在草上飄過。而後面的男子一身道袍,袍袖處飾着雲紋黑邊,衣裳的款式明明是時下正興的寬袍琵琶袖,但本色卻是皇孫貴胄所用的正黃之色。
他容貌俊美,氣度尊貴,沉眉斂目時貌似十分誠懇,只是一笑起來卻是顯露了三分邪氣,讓人不敢親近。
藍裳少年在墳茔深處停下腳步,這裏已是亂墳崗深處,普通人不會到的地方。他嘆了一口氣:「龍主,就是這裏了。」
後面的黃衫少年「唔」地應了一聲,在一張草席前半蹲下來,揭開草席,看了看裏面的屍體。
他看了半會兒,皺起了眉頭。
藍裳少年道:「我讓劉三把鸩酒換成了長眠散,應該不會有誤才是。難道他……」
黃衫少年摸着下巴道:「不是你的問題,我只是覺得……她長得不夠好看啊!到我們島上,最多只能當個六階弟子。我們島上,六階弟子多得是了,還有必要救她嗎?」
藍裳少年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先是松了一口氣,結果一聽他說這句話,冷汗登時下來了。在墳地裏找假死的宮裏的美人都沒有讓他害怕,而這年紀相仿的龍主卻能讓他時常感覺心底一涼。
「龍主,你不救她的話,她就死了啊!」
「死就死吧,又不是我害死她的。」
「可是被毒死和服了長眠散後沒被喚醒結果餓死了,這兩者之間不太一樣啊!」
「有什麽不一樣?」
藍裳少年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許久才道:「我看她眉毛很秀氣,說不定睜開眼還是很美的,不如您救活她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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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主嘆了一口氣:「閉着眼睛都看不出來,睜開眼還能美到哪去?唉,這兩三年宮裏折騰出來的貨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皇帝老兒不行了?」
「皇帝沒老呢,是去年登基的,身邊沒多少美人也不奇怪,等過些年他後宮充盈了,嫔妃們争寵奪勢鬥得狠了,自然就會有人死了的,龍主放心便是。」
「是去年登基的?」黃龍主向來不關心身外的事,聽到橙葉提醒,這才「哦」了一聲,「那他的正妃側妃應該也滿美貌的吧,我前次進宮拿藥的時候沒看到,可惜。」
「正妃現在應該是當今的皇後娘娘了。」橙葉又擦了一把冷汗。
聽黃龍主的意思,竟然有些觊觎母儀天下的皇後。
五龍之主每一位都不是普通人,當然不會在意是不是狼心豹膽,是不是力不能及。只要他們想做的事,除了他們自己,天下幾乎無人能阻止。若是自己陪着龍主惹下滔天大罪,到時其他弟子一上中原就被人緝捕,恐怕要埋怨他不好好伺候黃龍主。
于是橙葉又連忙道,「龍主有所不知,當今聖上才智不及秦王蜀王安樂王,武勇又不及端王,先帝十分不喜,只是皇後娘娘的母家是大将軍王崇義,幫着今上奪權,這才登上皇位……」
「然後呢?你覺得我會怕王崇義?」黃龍主似笑非笑。
他哪敢這麽說?一個在天子腳下敢穿正黃衣裳卻又并非皇族的人,還有什麽是他不敢的?
「不不不,我是說,權臣未必會送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皇子,只會把最聽話的女兒嫁過來,可想而知,相貌嘛也就爾爾了。」
黃龍主贊道,「你果然想得周到,剛才看你娘兮兮的心慈手軟,我都差點想送你到青龍島去了,反正你名字有個葉字,和青龍島正好相符……」
「不要啊!屬下對龍主忠心耿耿,并無二心,還請龍主網開一面!」橙葉手裏的燈籠都險些跌落在地,連忙哀求。
并不是青龍島不好,而只是黃龍島上美人最多,賞賜也最為豐厚,每每被其他四島嫉妒。
黃龍主從腰間掏出一只小瓶,倒出一枚丹藥,随意塞到了「女屍」嘴裏。
「別叫了,再叫別人還以為這裏詐屍了。」黃龍主轉身往回走去,「走吧,你先回府。」
「那龍主呢?」橙葉膽顫心驚地看了毫無起色女屍一眼,卻因黃龍主之前給他的那句評語,不敢開口多問黃龍主給的是解藥還是毒藥。說到底,這宮女從皇宮裏出來,注定要死的,救她也是好心,反正上了龍宮島,還說不準是好事還是壞事。多少人上了龍宮島,受不了那種淫靡的島規而跳海身亡。
「我要到皇宮裏轉轉。」
「龍主不是才到藥房逛過了麽?」
黃龍主平生沒什麽愛好,除了憐香惜玉之外,就是煉丹了。為了省事,每年都會抽個時間跑到皇宮裏的太醫院拿自己需要的藥材,太醫們雖然發現藥材悄無聲息地消失,也不敢聲張,只報到內務府說是正常老壞,需要更換一批新藥。可是那些新鮮的寶參熊膽都消失了,終于還是瞞不過去。皇宮便如鐵桶一般,守衛嚴密,能自由出入的也只有神仙。
好在黃龍主拿夠了藥材,也不怎麽惦記太醫院了,每年定期來個一兩次而已,卻是受了其他四位老龍主的影響,逐漸愛上了美人,甚至還發下宏願,收集全天下最美最有才氣的十二個人,做龍宮島的十二紫蛟。
「我去後宮轉轉,說動了哪個美人,我就直接帶出宮來,到時我會發焰火為信,你就趕緊準備一下,在宮外負責接應。」
橙葉心知自己雖然不陪在黃龍主身旁,卻要有相同的十二萬分擔心,雖然無奈,卻也只好應聲答是,默默在心裏祝禱宮裏全都是醜八怪。宮牆再高也阻攔不了黃龍主輕功如飛,可是負責接應的自己卻未必跑得有這麽快了。
皇宮九丈高的觀星臺上,一個青年正跪在當中的一個蒲團,雙手合十,在默念着什麽。
巨鼎上插着的香已燒了大半,這人已不知跪了多久。
觀星臺正是皇宮東側,平時少有人來,黃龍主每次潛入都會從這附近進入,卻沒想到今天卻有人在臺上。
他正在回廊,要繞過觀星臺時,卻聽臺上的男子低語道:「天下大旱,懇請上蒼憐惜百姓,降下甘霖……」
他聲音極低,若非黃龍主內功高強,離得這麽遠,定是聽不到。他剛才在亂墳崗時已是子夜,現在都到醜時了,這人竟然如此閑極無聊,多半是司天監的人。今年連月大旱,蝗災遍地,對龍宮島來說卻是一件好事。畢竟一旦災荒了,百姓破家蕩産,賣兒鬻女,大量美人就能源源不斷地流入龍宮島。
「……只要上蒼垂憐,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他說得十分誠懇,黃龍主不由得心念一動。這句話在龍宮島上随處可以聽到,至于其中誠意有幾分,卻是說不清了。沒想到這句熟悉的話會在異鄉聽到,黃龍主不由得有了好奇之心。
觀星臺下有不少禦林軍守衛,不好沿階而上,黃龍主便繞到觀星臺後,展開壁虎游牆的功夫,攀臺而上。
待上到觀星臺時,臺上的大鼎正好将他的身形遮住。
那男子渾然不覺,仍然在誠心祈福。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衣,長發束着,沒有戴冠帽,看起來十分簡樸,倒像是被罰為庶民。多半是司天監求不到雨,所以被遷怒責罰了。
黃龍主原本想走開,但看他的側顏倒還俊朗,只是神色肅穆,不由好笑。
李玄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早已膝蓋酸麻,臺上只有他一個人,卻是不肯起身略作休息。
恍惚間聽到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你求它作甚,它又不會理你。倒不如求我,我還有些辦法。」
觀星臺上只有他一個人,怎地竟會有人出現?
他吃了一驚,仍然沒有起身,慢慢轉過頭看去,卻見一個黃衫少年笑吟吟看着自己,俊美的面容上頗有戲谑之意。黃色道袍上用銀線繡着龍紋,冠上綴以無數明珠,端是華貴非凡。四周的燭火照在他身上,尚且不如他奪目。
「恕李玄眼拙,不知尊駕是哪位?」
黃龍主看他目光中忽然間露出銳利光芒,便知他不容易上手,心中征服的念頭更甚,卻是微笑道:「你叫李玄?生得還算是相貌堂堂。我只問你一句話,若是真能求到雨,你當真什麽都願意付出麽?」
他略一思索,便道:「不管是何人,只要能降下大雨,不讓百姓受苦,便是要某一條性命,又有何難?」話雖如此,卻帶着重重憂慮。
「你放心便是,我自然不會要你性命。」黃龍主沒想到無心插柳都能有如此豔遇,不由微笑。他極少贊美旁人,能當得他一句「相貌堂堂」已是難得,只可惜這人離他所想的絕世姿容還是差了一些些,不然就直接打暈了帶走,發了焰火為信,讓橙葉來接應了。
「那你要什麽?」
黃龍主沒回答,卻是問了一句:「司天監不是太監吧?」
李玄心下起疑,此人若是當真有神通大能,又怎地不知他身分?但連日不雨,已讓他十分心焦,也顧不得其他了。于是回道:「司天監自然不是太監,不知閣下為何有此一問?」
「不是就好。」黃龍主略一颔首,掃了他一眼,又道,「這次趕巧,五天之內必定有雨,你想要下幾天?」
李玄沒想到雨水竟然能這般控制,不由怔住。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好事,能操縱雲雨到如此地步?
「反正是下到足夠為止,卻又不會引起洪澇,是吧?」黃龍主看出他的想法,随即又道,「半個月後子時,你再來這裏還願吧。到時別帶旁人前來。」他指的自然是臺階下不遠處的護衛,此時看到觀星臺上有了旁人,護衛都紛紛上前一步,若不是李玄擡手阻止,他們已将黃龍主團團圍住。
黃龍主當然不會為了一次豔遇而花費太多心思,「求雨」只不過是順手為之而已,若不是玄龍主正好在中原,怕還沒那麽方便。
他交代完後,看到李玄凝目看着自己,似乎掩去了所有驚疑。
這人心思果然是重了一些。他比較偏好稀世俊美卻又絕頂溫柔的美人,這人卻是偏離他的口味太遠了,稱不上稀世俊美,也不見得溫柔。
幸好只是歡好一度罷了,也不必挑剔。若是當真要挑三揀四的,龍宮島上都不會剩下什麽人了。
他有意顯示輕功絕倫,足尖在離開觀星臺時一步踏入空中,夜空裏衣袂翩翩,仿佛乘風而去。
李玄低頭看時,卻見觀星臺上只留下一個極深的足印。那足印有一寸深,可見這人果然十分了得。不管是武功還是異術,都可稱得上世所罕見,像是這種奇人異士,斷然不會欺騙自己。
黃龍主回到在帝京的住處,橙葉迎了上來,掩飾不住喜悅地問道;「龍主沒找到合意的人麽?」
「我找不到合意的人,所以你很高興?」
橙葉忙道:「屬下傾心龍主久矣,雖然不奢望專寵龍主身前,但也希望龍主晚些眷戀他人……」
「放你的屁,少胡說八道了。你要真這麽黏人,我也不會讓你來辦事。」黃龍主笑罵了一句,「你去把小玄龍主從江南接來,就說我有好東西給他。」
玄龍主如今還只是個垂髫小童,恐怕還不知道美人的好處,但他對新奇物事必定好奇。
「好東西?」橙葉一怔。龍主坐擁龍宮異寶,還有什麽東西沒見過?
「你就說是好東西得了,先把他誘來。」
「然後呢?」
「再打一頓。」
橙葉呆住,黃龍主擺了擺手:「速速去辦,不要拖延。」
他不敢多問,當即肅然答應,退了下去。
黃龍主回想起那人謹慎端肅的神情,明知不可相信,卻又願意将希望寄托在這種看似荒謬的事上。
制止生靈塗炭或許是一件功德吧,但對于龍主們來說,只顧淫亂玩樂便可,其他無意義的事沒必要做太多,做了也是違背本心。為了一個男人惹怒玄龍主,恐怕有傷兄弟之情,不過玄龍主如今還在擦鼻涕的年紀,想必他長大了也不會記得了。當年四位老龍主和他同為島主時,為難他的事可沒少做,所謂天理回圈,報應不爽,該到他報複在小龍主身上了。
雖然是隔着半個月不能相見,但是眼看就要到手的獵物,也不必急在一時。恐怕自己還要擔心技術太好,讓對方留戀不已,一生無法忘記他,就是他的罪過了。
在觀星臺他耽擱了許久,李玄回來時已沒有就寝的時間。朝堂上被權臣步步進逼,卻已不能引起他絲毫情緒。大位初臨,如今天下已是危如累卵,容不得他做錯半步。
去年先帝被端王逼宮,雖然能力挽狂瀾,但最看重的兒子竟然做了最蠢的事,無疑讓先帝氣憤傷心,身體的隐疾逐漸暴露了出來,到了冬天就匆匆把皇位傳給了他,卻是沒有交給三皇子秦王,便合然長逝。
秦王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怎地會失了帝心。
李玄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即使他是宮女所生的皇子,名字最開始根本不在玉牒上,但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液,又怎地會對帝位毫不觊觎?
只可笑他那些自诩精明絕倫的兄弟,以為先帝只有他們幾個兒子,一個個連出昏招,最終還是讓先帝痛心。
被放逐到幽州的秦王,直到現在也沒想到,自己根本不是李家的血脈,而這個大秘密,竟被他知曉。
最冤枉的大約是安樂王,卻是早在多年前就毀于一個命師的谶語,說是安樂王若在京城,必定會「命犯帝星」。
先帝原本就十分迷信,自然不會允許一個會禍害自己性命的皇子留在身邊,于是不顧愛妃的反對,很早就将安樂王送去了封地,甚至連那位愛妃都慢慢疏遠了。
安樂王幼年便顯示出異于常人的智慧,又怎麽不會被人惦記?
父皇驕奢淫逸,早就将內庫敗得精光,君弱臣強,朝臣結黨營私,只是父皇一直看不到罷了。
他表現得毫無主見又懦弱無能,自然也會讓人産生錯覺,以為他容易操縱,于是原本就懷有異心的大将軍王崇義看中了他。
以王崇義的地位,不必加入到皇子們的争鬥中去,只是面對這個對他來說幾乎觸手可及的位子,難免會有些眼紅。
如果王家将一個無能的皇子鉗制在手,送他到皇位上,王家便有了從龍之功,皇帝也必然會對王家感恩戴德。
可笑王崇義向來城府極深,竟然看不出這個皇子竟然包藏禍心。
當所有的一切都按着他的預料一步步進行,先帝不得不将皇位傳給他這個最看不上眼的兒子時,神情頗有遺憾。
這個兒子就相貌像是遺傳自李家的血脈,除此之外軟弱無能,沒有絲毫帝王氣概。
不管父皇怎麽想,這張龍椅還是落在他手中了。
去年他一登基,立時就開始徹查王家,只等一個機會,便将王家一舉扳倒。
可是随之而來的數百年未遇的大旱,讓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殘害兄弟,終于導致了天罰。
若是再不下雨,明年便是荒年,恐怕他就要下罪己诏了。到時皇家的尊嚴,也便損失殆盡。
太監小德子看他面色沉郁,小聲問道:「陛下,今晚還去觀星臺麽?」
「不去了。」已有了變數,自然不必再去,只等數天後下過了雨……
那人看似不可輕信,但既然敢開口,自然有些手段。
「何總管跟蹤了那人了麽?查到什麽沒有?」
「那人輕功很高,何總管沒跟上……」小德子嗫嚅道。
「是輕功,不是法術?」
「的确是輕功。」
他神色不明,只微微颔首。
江湖異人想要在他面前嶄露頭角,難免會有些驚人言行,只要對方有真本事,他倒是不在乎對方有所求。只是對方竟會将他當成司天監的官員,甚至還要自己答應他一個要求……
難道司天監對他來說有什麽用?還是自己對他有什麽用?
他念頭只略略一轉,便不再多想。他在幾位皇子之中,除了相貌俊朗外,完全稱不上出色,以前常常因此遭到諸位皇子嘲弄。如今登臨至尊,對于許多人來說,只不過是他時來運轉。
沒了帝王這個身分,李玄這個人便是毫無用處了。
「陛下,今天晚上還到皇後那裏歇息麽?」
王皇後如今還一無所出,為了安撫王家,他自然要常去的。何況前些晚上祈雨,難免冷落了皇後。
「去,為何不去?」
他慢條斯理地道,「朕雖然膝下有了兩位皇子,可是嫡子至今未出生,朕心中甚是焦慮。」
小德子應了一聲,讓人備好銮駕,小步跟在他身後。
帝王的面容十分溫和,但只有小德子知道,王皇後早就被這個無情的帝王暗中下了藥,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誕下皇子。
銮駕緩緩,行到了長秋宮門外。
「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妾恭迎陛下,祝陛下萬福金安!」
王皇後生得極美,體态豐腴,膚色白皙,一看就是享有無限榮寵的女子。
李玄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在皇後要蹲下行禮時,先行将她扶了起來:「皇後不必多禮。」
王皇後盈盈一笑,就勢起身落座:「陛下用過晚膳了麽,臣妾的小廚房炖了燕窩,陛下不如先喝一碗?」
「不必勞煩皇後了,朕已用過了晚膳。」
兩人照着禮節敘了許多話,王皇後忽然道:「陛下後宮空虛,膝下只有兩位皇兒,臣妾并無所出,心中不安,所以臣妾想請陛下多納些秀女進宮。」
「如今天下大旱,朕日夜憂思,哪裏有心思選秀女?」
王皇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這是大将軍的意思。」
李玄手背上青筋一跳,心知王皇後懷不上孩子,終究讓王家起了疑心,想借機再送一個女人進宮,于是微笑道:「大将軍這般體貼,當真是令朕感激。那選秀之事,就請皇後多費心了。」
皇帝的生母早已去世,太後只想安度晚年,自然不願多插足其中。後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無疑只有坐鎮中宮的皇後。
王皇後聽得皇帝的聲音有些冷淡,便知他有些生氣,倒是安心了幾分。若是對方完全不會生氣,反倒令她感到害怕。她低聲道:「臣妾明白。」
他輕聲嘆息:「選秀入宮,終究是委屈了皇後。」
「臣妾不委屈。反倒是江妃她們帶着孩子,卻又不能時時見到陛下,才是真正委屈。」
兩人絮絮說了不少體己話,王皇後自覺已将這個年輕帝王的心抓在了手中,才放下了心,雖然對方沒有親近的話,只推脫說這幾天在觀星臺求雨,身體不适,便只共同卧着床榻睡去,不再親熱。
王皇後不甘地咬了咬下唇。王家另外派了女人來,可是她自己,卻未嘗沒有其他想法。她雖然能保得住自己的皇後之位,可是仍然希望下一任皇帝是自己所出。
譬如當今皇帝和太後,若皇帝也是太後所出的話,太後也不必假裝整日在後宮吃齋念佛,無心後宮之事。
門外雖有史官守着記載,但畢竟這些已是帝王家事,不必知曉太多,略聽一二便可知道帝後和諧,若是聽得多了,恐怕惹起帝王惱怒。
當天降大雨的喜訊傳到京城,朝臣的長籲短嘆才蕩去一空。這一場大雨正是甘霖,下在旱災最嚴重的青州冀州等地,京城的旱情并不嚴重,但綿綿的細雨已足夠讓人歡喜了。
屈指算來,正是那個黃衫少年所說的整整五天之數。
他這五天其實過得并不安穩,無時無刻不在想起那天晚上初見的場景。俊美的面容,從容的舉止,無不顯示了少年并非凡俗。如若真有仙人,恐怕他必定屬于其中之一吧?
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懷疑自己那天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發生的事。越是這麽想着,那少年的音容笑貌便越發的清晰,他記得對方的每一根揚起的發梢,每一個俊美無瑕的微笑。
後來讓人去跟蹤,與其說是确認對方的身分,不如說是确認對方是否當真存在于現實中罷了。
想到十天之後就會相見,李玄竟有種迫不及待的心情。
前朝有不少皇帝沉迷于尋仙求道,甚至将不少道士封為國師,整日沉迷煉丹,無心國事。他當年曾經笑過那些帝王愚不可及,得隴望蜀,世上哪有長生之術?
但如今遇到這個人時,卻恍惚地有了相同想法。有他作為助力,則國泰民安,又有何事不可為?
這一場大旱竟将他的信心擊得粉碎。或許國勢将傾,積重難返,縱是他有滿腔抱負,卻也難以一一實現。
那少年胸中所學的不知幾何,除了法術外,是否還有治國之道,還是慢慢試探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