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窗格上的白光越來越亮,當值的老媽媽在窗格上敲了兩下,低聲喚道:“四爺,四奶奶,該起身了。”
朱兆平很快就醒了,瞧見他黑睫微動,何婉儀忙閉上眼睛,裝出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模樣。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鴛鴦戲水的挑金絲大紅羅帳,朱兆平愣了一回,然後立時想起來,他昨天成親了。轉過頭,身邊兒的女子還睡得踏實,細白如玉的肌膚在晨曦下泛着柔膩的清光,還有黑如鴉翼的長睫毛……
果然是潭溪鎮第一美人,睡了一覺的朱兆平滿心都是放松的惬意。他本就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既是抛棄了過往,認了這親事,同這女人也拜過堂,算是做了夫妻,那麽以後,他就只有這麽一個妻子了。既是妻子,就該好好待她。
窗格上又響起了幾聲輕響,叫起的媽媽豎着耳朵聽裏面還是沒動靜,以為沒醒,又敲響了窗扇。
朱兆平忙掀開被子下了床,隔着窗子道:“已經起了,媽媽請先去吧!”回過頭,床上的女人竟然還睡得酣實。
可真是能睡啊!朱兆平咂着舌,本要去推醒那女人,只是看見被褥上那只看起來細白柔滑塗了紅色豆蔻的手,整個人猛地一滞,朱兆平飛速從床上躍下,沖到了妝鏡前,細細扒着臉去看。
還好,昨夜裏微紅的指甲印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朱兆平頓時心情大好,微笑走回床邊,彎腰推了推何婉儀:“該起床了,真是個懶婆娘!”
何婉儀睜開眼,裝出了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朱兆平扯起唇才剛笑起來,門口有丫頭輕輕敲門。
“四爺,四奶奶,奴婢們進去了。”
“趕緊起身吧!”朱兆平匆匆說了一句,轉身回道:“進來吧!”
很快,丫頭們捧着水盆,皂盒,大毛巾,茶碗,還有唾盒等物魚貫而入,捧盆的丫頭偷偷擡起眼,卻正看見了朱兆平。
恰是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仿佛一道亮光劈進了心房,丫頭腳下一軟,銅盆便失手落到了地上,頓時水花四濺,銅盆叮叮咣咣滾了一遭,唬了衆人一跳。
朱兆平一下子拉長了臉:“蠢貨!”
何婉儀不敢怠慢,忙下床看去,摔盆的正是玉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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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瞧見這張臉,前塵往事一瞬間便翻滾而來,何婉儀情不自禁冷酷了眼神,走上前喝道:“毛手毛腳的,大喜的日子觸黴頭,還不趕緊下去!”
這個死丫頭,上輩子見着朱兆平的時候也是這麽個鬼樣子。那時候她雖不喜,倒也念着舊情,軟聲軟語給了她□□也好少丢些臉面。可後來呢,她被留下來伺候公婆,這死丫頭卻是毛遂自薦,想要跟了朱兆平往蒼梧鎮去。
色迷心竅的小賤人,哪裏還記得誰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朱兆平被撒了一身水正是不高興,聞得此言,愣了愣望向了何婉儀。
不都說何家的二姑娘性子雖是木了些,但是溫和心軟,素來待人寬厚。難道傳言有假,果然是個母老虎不成?想起昨夜裏的事情,朱兆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莫非這女人,也是個兩面三刀的?
皺皺眉,朱兆平說道:“叫管事嬷嬷去訓斥丫頭便是了,何必親自動口,大呼小叫的,倒失了身份。”又道:“行了,你既然起來了,咱們趕緊梳洗換衣,一會兒還要去正屋拜見長輩親眷。”
何婉儀敏銳地察覺到了朱兆平眼中的不喜,腦中忽想起上輩子那賤人的裝模作樣,忙收斂了臉上的冷酷,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換了人再捧了水進來。”
出了這麽一回子事情,丫頭們都顯得拘謹了些,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淅淅瀝瀝的水聲。
等着淨面後,何婉儀在妝臺前坐下。這是她的嫁妝,黃花梨木做的刻絲雕花妝鏡,上面擺着的妝奁都是上輩子她用慣了的。
何婉儀忽然有些哆嗦,指肚輕輕撫摸着那光滑平潔的桌面,默了一會兒,猛地擡起手捂住了眼睛,默默垂了兩行眼淚出來。
她真的回來的,一切不是在做夢,她回到了她和朱兆平才成婚的時候,呂素素還沒有進門,她生下的庶長子朱嘉言還在投胎的路上,她也沒有因妒生恨,生生逼死了那個潘雲,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玉葉有些驚詫,忙回頭看過去,朱兆平正在屏風後頭洗漱,其他丫頭也沒看向這裏。
“奶奶怎麽了?”玉葉彎下腰輕聲問道。
何婉儀沉默無言,也不過一息過後,她忽然拿起妝臺上的帕子擦了擦眼,重新看向鏡面:“無事!”說着綻開一抹笑來,平滑幹淨的鏡面上,女人面容嬌俏仿佛春花般潋滟。
她的美貌是潭溪鎮出了名的,起先的時候,朱兆平瞧見她也是歡喜過的。雖然後來待她可以稱得上是冷酷無情,可她不服氣。她固然活得一敗塗地,可直到死,她也始終認為,那個呂素素同她比起來,連她的一根腳指頭也不如。
何婉儀輕輕撫上了臉頰:“梳頭吧!”
玉葉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但很快微笑着點點頭,拿起妝臺上的銀質小梳。
滿頭秀發很快就被高高挽了起來,玉葉梳的發髻是當下最是時興的如意髻,露出了纖白的頸子,愈發顯得那肌膚似玉如雪一般的白膩。
何婉儀茫然地看着鏡面裏的自己,上輩子新婚初始,她去拜見長輩的時候,仿佛梳得不是這樣的發式。
便是這時候,紅木鑲嵌貝殼花卉的玻璃屏風後面,朱兆平換了一身幹淨的大紅色綢緞直綴走了出來。
朱兆平已經打理妥當,滿頭黑發已經用玉石冠子束了起來,瞧起來精神爍爍,很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他的心情很好,踱步出來,烏黑發亮的眼睛就看向了何婉儀。這一眼看過去,瞬間就愣在了那裏。
他素來清楚,他要娶的這個女子,是潭溪鎮裏出了名的美人兒。那一年花朝節,她一身鵝黃襦衫出現在百花叢中,瞬時間便驚豔了所有人。大家都說他好福氣,可只有他不歡喜。這是個木頭美人兒,美則美矣,卻是沒有靈魂的。可眼下看來是他看錯了眼,面前的女人好似潋滟水波中踏浪而出的美豔仙子,眼波如水,靈透如風,卻哪裏是木頭美人!
有那麽一瞬間,朱兆平清晰地覺察到了內心深處,生出的那抹竊喜來。
何婉儀在鏡面裏清清楚楚看到了朱兆平滿眼的驚豔,心中不禁一陣滿足得意,她便知道,她容貌清麗,比那個呂素素好得不只是一丁半點兒。
回眸在匣子裏瞟了一眼,何婉儀指着其中幾根簪子道:“就要那幾根嵌寶石的蝶戀花金簪。”
玉葉眼前一亮,這金簪嵌了各色寶石,真正的明豔富貴,配上這發髻,正是合适。
一旁的宋媽媽卻是面露擔憂,往朱兆平那裏瞥了一眼,低聲道:“會不會太過招搖了?”
何婉儀笑了笑:“不打緊。”她清楚地記得,那個呂素素的裝扮素來嬌豔清麗,反而是她,為着讨了大太太的歡喜,平素裏的裝扮太過于呆板,她其實也知道,朱兆平很是厭惡她那樣的裝束。
朱兆平很快回過神來,他極是喜歡這個發髻,嬌豔婀娜,平添了幾分妩媚。于是走上前看着玉葉将簪子插進了何婉儀的發髻後,轉身從窗臺上的花盆裏剪了一朵正開得豔麗的牡丹,親手簪在了何婉儀的發鬓上。
男人的作為叫何婉儀起了一陣暈眩,恍惚間,她終于想起了上輩子的這個清晨發生的那些事情。
那時候新婚初始,玉葉也給她梳了當下時興的如意髻,只是她想起母親說的,朱家的大太太不喜歡趕時鮮,最喜歡循規蹈矩的女子,于是她瞧着露出的半截子白花花的脖頸子,便叫玉葉拆了這發髻,重又梳了尋常的圓髻,雖是瞧起來端莊了,可整個人瞬時間少了許多的靈氣,又故意選了些樣式尋常的金銀釵環,瞧起來暮霭沉沉,沒有半點的鮮活。
那時候朱兆平在幹嘛?
模糊的記憶裏,何婉儀隐約想起,他冷冷看着她命令丫頭為她拆掉發髻重新梳頭,然後就什麽話也沒說,板着臉轉身先出了門去。雖是等在了門外,可等她出去的時候臉色卻是淡淡的,更別說如今這般興致勃勃的為她插簪戴花。
“好了。”朱兆平彎下腰,和何婉儀一同看着銅鏡裏肌膚如雪,杏眼似水的女子。雖然這不是他想要娶的女人,可既然已經娶了,他還是盼着有朝一日,他們也能夠心意相通,結發比翼。
何婉儀目不轉睛地看着鏡面中的二人,身影不過半拳之隔,雖然還有一些疏離,但已經親昵了很多。她忽然想起了呂素素當初在她跟前顯擺過的那些事情,擡手撫了撫發髻,轉而向朱兆平展顏笑道:“哪裏好了,長眉未畫,唇瓣也未施口脂。”
朱兆平心中閃過一絲驚訝,驚訝于這個女人的主動,卻見得面前這女人眉眼彎彎,正沖着他婉轉輕笑:“不知道夫君可否願意,為妾身描眉畫唇呢?”
默了片刻,朱兆平笑了,說道:“自然是願意的。”伸手取了黛塊放在黛硯上,又滴了水進去,拿了黛杵碾碎調和,便捏住了繪眉筆,要為何婉儀描眉
仔細端詳着面前這張花容月貌,朱兆平輕聲道:“你是天生的鵝蛋臉,畫什麽眉毛都好看,只是今個兒要去拜見長輩,自該穩重大方一些,便畫了柳葉眉吧,既不出挑,又帶了些柔美楚楚的味道,好叫長輩多憐惜你一些。”
何婉儀抿唇輕笑:“夫君說得極是,那便柳葉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