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畫過了柳葉眉,自然便要畫唇了
朱兆平瞧了一眼何婉儀,本來已經拿出的脂粉盒子卻被他放了回去,笑道:“瞧你臉若紅霞沾染,根本就不必施粉描畫了,倒毀了你天然去雕飾的美麗。”
何婉儀還是頭回聽見朱兆平這般直白的稱贊她的容貌,眸光瞬時間變得清潤,水盈盈的仿佛要滴出水來。
“夫君,夫君謬贊了。”何婉儀雙頰緋紅,拿了桌面上流金溢彩的真絲竹柄團扇遮在了臉前。
朱兆平眼見新娘子害羞了,便笑道:“起身換衣吧,不好耽擱了時辰,叫長輩多等。”
金枝聽聞,忙走上前來,她素來嘴甜,上前來便先是行禮祝賀:“四爺大喜,四奶奶大喜。”
何婉儀沒說話,只是雙目警惕地看着金枝。
朱兆平倒是忽然高興起來,随口應了一聲,往一旁走去。
金枝并沒有像何婉儀猜測的那樣,眼波流轉,觊觎她的相公,卻是毫不留戀快步走向了她,低聲笑問:“奶奶,大紅色的正服咱們準備了好幾套,今個兒要穿哪一身兒?”
何婉儀臉色微變,心裏水波蕩起。原來這個時候,她還是一心一意,沒有變心的。
主子的眼神今個兒有些不一樣,金枝故作羞澀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調皮地瞪了一眼,嗔道:“真是的,奶奶一直盯着奴婢做什麽?”
金枝長大了,細白的皮子,婀娜的身段,那一雙細長高挑的眼睛裏,不經意間已經有了妩媚的顏色。
何婉儀心頭驟然一痛,轉過臉去。這丫頭雖然同她有打小長大的情分,卻是心比天高,一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只是她想做姨娘她能明白,也能容得下,可她不能原諒的是,她竟是偷偷摸摸的,想要背主爬床。
“那套正紅色富貴牡丹的錦緞襦裙,還有配套的腰帶,禁步。”何婉儀沉默地看着鏡中她和金枝交纏勾連的身影,肚子裏的那顆心漸漸硬了起來。這輩子她一定要活得清醒,再不能像上輩子那般糊糊塗塗的,被身邊的人賣了,都還不知道。
金枝只覺得主子今個兒有些怪怪的,不過才做了新婦,有些奇怪倒也尋常。于是笑了笑,就去隔間打開了櫃子,去尋何婉儀說的那些衣裳配飾。
正在收拾床鋪的是另一個丫頭,名喚玉露的,不比金枝親近,卻也是打小跟着何婉儀一道兒長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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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儀透過鏡面,看玉露立在床前剛剛拉開帳子便定在了那裏,好一會兒,才見她漲紅着臉轉過頭來,蚊子哼咛般喊了一聲:“奶奶?”
心裏清清楚楚她的為難,可何婉儀還是轉過頭,板着臉眼神質疑地瞪着她看。
如果說玉潤和金枝意圖勾引她的夫君是罪不可恕,那麽玉露就更該千刀萬剮。雖然她生下的孩子是個天生的傻子,可那也是她的骨血,怎能由着這個小賤人随意作踐?
玉露被何婉儀眼中突如其來的煞氣驚住了,她有些害怕地轉過頭,雖然心裏猶自羞澀,還是拎起被褥快速收拾了起來。等着看見那方沾了斑斑紅點的素白錦緞時,她愣了愣,将那緞子折了起來,放在了床角。
何婉儀轉過頭兀自盯着那光潔溜滑的銅鏡,她認真仔細地看着那鏡邊的紋路,那是她精挑細選的纏枝蓮花紋,她最愛的花。心裏忽然悲恸不已,她可憐的孩子,她的妙蓮。
“在想什麽呢?”朱兆平忽然走近,疑惑地看着她:“你怎麽不去換衣裳?”
何婉儀驟然驚醒,怕得叫朱兆平看見自己臉上的淚痕,忙道:“這就去。”說着轉頭起身,疾步走向了屏風後頭。
朱兆平疑惑地皺了皺眉,倒也沒再理會。轉身四下看了一看他的新房,心裏漸漸生出了一些歡喜。這個何氏如今瞧着還不錯,只盼着以後二人的相處,能夠更和諧一些才是。
這般想着,朱兆平不禁又想起了潘雲。
他素來喜歡生動鮮活,有血有肉的女人,就像是潘雲那樣,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像大嫂那樣,一舉一動都仿佛拿着尺子量好的。也不像他的妹妹,呆板無趣,好像紙上畫的美人兒。哦不,便是畫兒上的美人兒也是會有些表情的,偏這些女人,仿佛石雕一般,不會生怒,也不會歡喜,像死氣沉沉的墓穴,分明是年輕還未開放的花苞,可他卻嗅出了垂垂老矣的死人氣。也不知這個何氏,平素裏又喜好些什麽?
沒一會兒,何婉儀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美人如玉似花,朱兆平着實被驚豔了一回,笑意溫柔地上前牽了何婉儀的手,便往外面走去。
這朱府大院是何婉儀走熟了的,上輩子朱兆平雖是不待見她,可前頭的時候,該是她正妻掌控的權柄,卻再沒有被那個呂素素染指過。可自從那件事發生後,她便被奪去了當家主母的權柄,然後管家的權利,就被他交給了呂素素。
想起那件事,何婉儀頓時生出了無限的怨悔。到底是一條人命,即便那女人心有不軌,意圖謀奪了她的夫婿,卻也是罪不至死的。可她口舌太過刻薄,其實那女人已經面露愧色了,她不該乘勝追擊,一說再說的。若非如此,想來那女人也不會去投了井。
“想什麽呢?臉色這麽差勁。”
何婉儀猛地一驚,擡眼看去,卻是朱兆平溫煦柔和的眼睛。
“沒,沒什麽。”何婉儀忽然有些緊張,她看透了天機,提前知道了故事的始末,可她真的就能手握勝券,得償所願嗎?
何婉儀忽然有些不确定了,畢竟上輩子她犯下最多的錯過,便是好妒這一條。可這輩子,她真能枉顧了本心,對圍在朱兆平身邊那些莺莺燕燕視若無睹,不嫉不妒,做個真真正正的大家賢良婦嗎?
嘴上說着沒事,可臉色卻這麽差勁,朱兆平握住何婉儀的手,笑道:“還說沒什麽,手心都出汗了呢!”又聲線溫柔道:“你是害怕嗎?不用害怕,有我在呢!”
一瞬間,心裏竟是充滿了溫暖。
何婉儀知道,這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只要她好好的,不再做了那些虧心事,即便是以後他移情別戀,又一次愛上了呂素素,卻也會給她正妻的體面。既如此,她又害怕些什麽呢?
進得屋門,裏面已經坐滿了人。
朱家是大戶人家,四世同堂,又都住在一起,平時裏的人□□路就跟蜘蛛網一樣糾纏不清。上輩子的她嫁進朱家後,很快便拿到了一些管家的權利。可那時候她的性子木然不通世事,在這朱家大宅裏真是步步為艱。後來她倒是一步一步厲害了起來,可很快就失去了丈夫的扶持,更是度日艱難。
何婉儀打起精神,将身子站得筆挺,乖巧地站在朱兆平的身旁,腳下剛好比他的錯後了一步的距離。
不怕,何婉儀精神抖擻地想着,這輩子她再也不沾染那些東西了。反正朱兆平不出幾月便要出門往蒼桐鎮去任職了,這回她一定要跟着去,再不會留在這宅子裏伺候一個怎麽也暖不熱心腸的婆婆了。
屋子裏的人本來還在說笑,見得他們兩個來了,就都閉上了嘴,含笑看了過來。
朱兆平帶着何婉儀中規中矩地行了拜堂禮,然後就從朱老太爺那裏開始,逐個拜謝朱家衆人,并送上早就準備好的鞋襪,繡帕一類的見面禮。
何婉儀的祖父何老太爺和朱老太爺是至交好友,何婉儀小的時候,朱老太爺也是抱過她的。這婚事本就是兩家的老太爺定下的,如今婚事既成,佳兒佳婦一對璧人,朱老太爺很是滿意。
朱老太爺滿意了,朱老夫人自然也是滿意的,含笑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孫子孫媳,擺擺手,就有人捧着兩匹朱紅色遍地金的撒花錦緞走了上來。
“這個喜慶,給你以後做裙子穿!”朱老夫人慈眉善目,笑起來更是和藹可親。
何婉儀忙雙手接住,轉身遞給了身後的玉葉,并矮身福禮:“多謝長輩恩賜,孫媳不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