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老太太年紀大了,最喜歡看年輕貌美的小輩兒,見着何婉儀生得好看,又眉眼靈動,不由笑道:“起吧起吧,不必多禮!”
朱兆平體貼地扶起何婉儀,兩人一道兒往下首走去,卻是朱兆平的父母,朱家大老爺朱峥,大太太趙氏。
透過眼睫觑見趙氏的一張臉,何婉儀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朱峥是個風流性子,故而大房納有好幾個姨娘,姨娘多了,子嗣也多,帶上朱兆平,大房統共有三子一女,同二房只有朱三爺朱兆清一根獨苗相比,自是更加熱鬧顯眼了一些。
何婉儀悄悄瞥了瞥眼珠子,二房太太黃氏的一張臉,果然拉得極長。
所謂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這個小鬼,這輩子既不願意沾染什麽管家權柄,自然的,也不願意摻和到兩房太太之間的明争暗鬥裏,莫名其妙就做了炮灰。
大太太如今春秋鼎盛,心思刻薄,手段也厲害,再者前頭還有長嫂窦氏,二嫂鄒氏,她一個小兒媳婦,又何必管那些亂七八糟不落好的事情,到時候大太太垂簾聽政,她半點事情做不得主,可出了是非差錯,卻總是她出來頂缸。
何婉儀随着朱兆平一道恭敬跪拜,朱峥摸着羊角胡很是滿意,他自來愛好美人兒,兒媳婦是這潭溪鎮出了第一美人,又是何家這種大戶人家的出身,他沒什麽可挑刺的。
然而大太太趙氏的眼睛,卻在何婉儀低頭下去,露出的一截白如豐雪的頸子上來回打轉,最後冷淡地笑了笑,擺擺手,自有丫頭送上了她的賜禮。
狐媚,不規矩,這是一眼過後,大太太對何婉儀的評價。
何婉儀上輩子被這個婆婆磋磨得不輕,尤其是她生下了一個傻女兒之後,更是待她如同冷風寒冰。而那時候,朱兆平已經去了遙遠的蒼桐鎮,整個朱家,雖是老太太時有愛護,可到底這才是她正經的婆婆,婆婆要立規矩,哪個也攔不住。
陰影太深,心裏瑟縮着有些害怕,何婉儀垂着頭沒有擡起,福禮恭敬道:“多謝母親恩賜,兒媳不勝欣喜。”
朱兆平敏銳地覺察到了妻子的不安,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母親,看到她唇角緊抿,眼神不善。再回過頭看向自己的妻子,視線落在那一截兒白如玉的頸子上,瞬時間明白了過來。
餘光中,庶出的妹妹朱宛如好似一截木樁子杵在那裏,稚嫩光滑的臉皮上沒有半絲表情,分明是個含苞待放的妙齡少女,卻仿佛已經垂垂老矣。
心裏打了個冷戰,朱兆平頓覺渾身冰涼,他才不要跟這樣的女子共度一生,忙熱絡地彎腰扶起了何婉儀,随即往大太太那裏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
大太太清楚地看到了兒子眼中傳遞過來的消息,臉上泛起了微不可見的憤怒和驚恐,重新看向何婉儀的時候,眼中戾氣稍稍淡去,雙頰上湧出一抹微笑,說道:“我自來同親家母交好,她教導出來的女子,定是這潭溪鎮裏最規矩不過的孩子了。”說着,從腕子上撸下一個錯金玉镯,微微探身抓住了何婉儀的手腕,就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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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滑膩的觸覺讓何婉儀的胳膊身上迅速起了一層細細麻麻的疹子,等着大太太收回了手,她才悄無聲息地喘了口氣,低聲說道:“多謝母親賞賜。”
朱兆平立在一旁,滿意地笑了。
大太太重新在椅子上坐定,瞟見兒子的神色,不由心裏一陣松快,繼而又湧出更多的怨恨。同為女子,憑甚她們就如此好命,就能得到夫君的憐惜和百般愛護。偏她命不好,就碰上了這個麽冤家!
心裏泛起層層疊疊的怨毒,大太太垂下眼睫,将眼中的情緒深藏了起來。
何婉儀因着對趙氏的餘威心有餘悸,只顧着低頭心虛,自然就錯過了朱兆平和趙氏之間,那不同尋常的眼神交鋒。
接下來就是拜見二房一家子了。
二太太黃氏素來熱情,這時候當着朱老太爺和朱老夫人的面兒,那就更加的熱絡三分,拉起了何婉儀的手,笑着向朱兆平道:“平哥兒可真是好福氣,這樣的好媳婦兒,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怎就便宜了你這小子!”說着回轉身,将丫頭捧着的彩緞親手放在了何婉儀的手上,又笑道:“這緞子是當初我娘家的陪嫁,上面的富貴金花是我親自描繪,又送去布莊定制的,這緞子顏色鮮亮,回頭做一身兒褙子出來,襯着你的花容月貌,必定是豔壓群芳。”
黃氏還是這般一如既往的能說會道,何婉儀往大太太那裏瞟了一眼,果然那人的臉色已經變了。
臉上浮起淡淡的笑,何婉儀溫聲說道:“多謝嬸子的一番心意,回頭我定會拿去錦繡布莊,央求駱姑娘好生置辦一套行頭出來。”
在何婉儀心裏,二太太黃氏是個極度複雜的人。
說她是個好人,可後來她管家的時候,卻沒少給她使絆子。若說不是個好人,可後來朱兆平奪了她的權柄,她後頭病重,被人糟踐的時候,大太太置若罔聞,呂素素故作不知,卻只有她挺身而出,鬧到了朱兆平的跟前。朱兆平這才知道了她的慘狀,給她尋醫問藥,叫她又活了那麽些時日。便是為着這個,她也不願意像上輩子那樣,為了順應大太太的心意,就故意疏遠冷待了黃氏。
果然,大太太臉上的陰雲又深了一層。她惡狠狠瞪了一眼何婉儀,心裏連連咒罵。果然是個有人生沒人教的狐媚子,這黃氏,還有那錦繡山莊的駱氏,那都是渾身長滿了晦氣的賤人,理會她們做什麽!更別說還在這大喜的日子,真真是觸黴頭!
二太太卻是聲音爽朗地笑了起來:“好得很,那個駱姑娘手藝精湛,卻是咱們潭溪鎮的頭一份兒,真真是無人能比!”
何婉儀抿唇笑了,轉身将彩緞放在了瓊脂的手裏。
對于何婉儀同二太太展露出來的友善親近,朱兆平倒是頗為意外。他雖是素來不喜二太太自己不許丈夫納妾,卻拼了老命往兒子屋子裏塞女人的行徑,但不得不說,除了這個,二太太這個人,卻是這朱家大宅裏頭活得最是缤紛肆意的女子。
然後就是朱家的大少爺朱兆文一家子。
何婉儀看着大嫂窦氏,唇角勾起,沖她微微淺笑。窦氏和她上輩子看見的一般模樣,板着張面無表情的臉,跟個石雕一樣,便是她這裏微笑示好,也得不來她唇角微勾的一抹淺笑。心裏微嘆,這麽個性子,以後可要如何了得。
印象裏,這個大嫂最是規矩方正,朱兆文原來待她便是面子情,到後來那個青樓妓子被收房做了外室,她拗不過自己的丈夫,心裏又過不去,夜裏頭便一根繩子吊在了房梁上,年紀輕輕的便沒了。
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拉她一把。何婉儀并不希望窦氏就這般死去,她還有一子一女,上輩子失了母親的庇護,這兩個孩子都過得不大如意。
再接下來,便是費姨娘所出的二少爺朱兆恒,他被大太太壓制得不敢說話,小心翼翼見了禮,便退到了後頭去。他的妻室鄒氏出身寒門,本就活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瞧見丈夫都噤若寒蟬的模樣,自然比之更甚,連眼睛都沒擡,把準備好的荷包遞給了何婉儀,便退到了朱兆恒的身後。
何婉儀忙将準備好的一個荷包作為還禮送了回去,裏面塞着幾個镂空赤金小豬,是鄒氏女兒朱妙惜的生肖。許是同病相憐,上輩子都是這朱家大宅裏頭活得難受委屈的人,何婉儀瞧見了鄒氏,心中很是有些難過。
此時,三少爺朱兆清已經按捺不住他那顆蠢蠢欲動的色心,一雙眼直勾勾看着何婉儀,張口笑了起來:“弟妹好模樣,四弟可真是好豔福!”一席話,說得屋子裏除了他自己,全都變了臉色。
何婉儀心裏厭惡非常,那張縱欲過度的臉,她壓根就不想擡眼去看。垂着頭往朱兆平身後站了站,何婉儀恰到好處地做出了膽怯驚恐的表情。
可朱兆清卻不甘心被這個美豔的弟妹無視,依舊笑得色迷心竅的模樣,說道:“弟妹躲什麽呀!咱們的都是一家人了,無需避諱!”
何婉儀眉心蹙起,這男人被黃氏嬌慣懷了,後頭更是因着好色惹出了滔天禍事。若不是朱兆平力挽狂潮,朱家一門哪裏又能在定國公的滔天怒火下全身而退,不禁又往朱兆平身後挪了挪。
朱老太爺坐在高堂上,胡子都氣得翹了起來,板着臉道:“清哥兒回去将《靜心經》抄寫一百遍送來靜心齋,期間不許出門。”又瞪起眼同黃氏道:“你不許慣着他,找人替寫。他的筆跡我認識,若是作弊找人代筆,到時候你帶着他一起回你娘家去吧!”
黃氏一臉憋屈,卻也不敢不應,忙矮身福禮:“父親息怒,兒媳記下了。”
何婉儀悄無聲息地掀起眼皮子,卻見朱兆清的正妻金氏,原本秀美的一張臉龐,如今竟是憋漲成了豬肝色,眼中冒出火光,分明是羞憤至極的模樣。
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何婉儀心裏暗嘆着可惜,跟着朱兆平往下首略走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