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前這個面無表情,仿佛石雕蠟像一般的妙齡少女,是朱家第三代唯一的姑娘朱宛如。因着是唯一的姑娘,雖是庶出,卻深得朱老太爺和朱老夫人的喜愛。只是可惜了,她的嫡母卻是大太太趙氏,趙氏那個性子……
何婉儀看着那張仿佛春花般美麗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仿佛枯井一般,半點的靈動清澈都沒有,心下暗自嘆氣。
同朱宛如互贈了見面禮後,何婉儀便和藹可親地将一些繡了螞蚱,金龜子的荷包,送給了幾個朱家的第四代。
黃氏欣慰地看着那一群小豆丁,三男四女,他們二房就占了兩個男丁。雖都是姨娘所生,是庶出的,但對于黃氏來說這并沒有什麽差別,都是她兒子的骨血,她的親孫子。
少傾禮畢,何婉儀心中暗自松了口氣,垂着頭乖巧地立在朱兆平身後,就聽朱老太爺說道:“三日後回門省親,該置辦的東西務必置辦妥當,不可丢了朱家的臉面。”
大太太聞言立時起身,恭敬道:“知道了父親,一切都安排妥當,父親勿憂。”
朱老太爺滿意地摸了摸斑白的胡須,擡眼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擺擺手笑道:“都散了吧!”
出了門去,大老爺一馬當先拔腳就走了,大太太卻是回過頭,意味深長得瞟了一眼何婉儀。
依着上輩子的經驗,何婉儀立時醒悟,這是暗示她過去五福堂伺候早膳呢!只是上輩子的這頓早飯,她可是受了好一頓磋磨,這輩子,她可不想去了。再者說,朱家有訓,新婚頭三日,新婦是無需切婆母跟前站規矩的。于是假裝無辜,何婉儀撇開臉裝着不曾看明白了大太太的意圖。
一時回了棠梨閣,何婉儀在椅子上坐下,只覺雙腿有些酸疼,便叫了丫頭給她捶腿。
此番重新和朱家的衆人見了面,她心裏真真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她知道他們所有人的以後,可她又能做什麽,她卻不清楚。
朱兆平亦是一旁落座,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眼睛往何婉儀那裏一看,眉梢就挑了起來。
這女人一回來便一臉的若有所思,眼神看起來飄忽不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轉頭吩咐丫頭:“叫人擺飯。”又同何婉儀道:“想什麽呢!快過來吃飯!”
朱家的早飯一向豐盛,八仙桌兒上很快就擺得滿滿當當的。等着在桌前坐下,朱兆平似是不經意地問道:“瞧着你仿佛很喜歡二嬸子?”
何婉儀默了一瞬,夾起一塊兒梨花酥餅擱在朱兆平的碗裏,輕聲道:“談不上喜歡,只是瞧着二嬸子性子熱絡,說話又爽快,心裏便親近了。”
朱兆平挑挑眉,将那餅咬了一口,點點頭道:“二嬸子的性子的确爽利。”頓了頓,又道:“只是可惜了,他們那院兒的規矩卻是亂得很,你這性子瞧着文氣,還是要少去,省得回頭給吓哭了,我還要來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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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兆平一直都很不喜歡二房,不論是二太太黃氏,還是三少爺朱兆清,一概的不喜歡。
何婉儀點點頭,輕聲道:“知道了。”
朱兆平沒有繼續說話,順手夾了一個肉餡兒如意卷給了何婉儀,靜靜看了她一眼,繼續垂頭吃飯。
何婉儀将如意卷咬在嘴裏,肉餡兒軟糯鮮美,美味非常。她忍不住掀起長睫,沖着朱兆平微微淺笑。
等着吃了早飯,朱兆平随手拿了一本書坐在榻上看。因着是新婚頭一日,何婉儀頗有些無所事事的感覺,便也在書架上看了看,一眼便瞧見了《飛花實錄》。
幼年時候,何婉儀曾偷偷看過這本書,只是看到了一半兒,卻被母親發現了,不但沒收了書冊,還被好一頓訓誡懲罰,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這書裏的黃姓書生,和那位嬌美柔弱的王家姑娘,後面究竟怎麽了。
這般想着,何婉儀情不自禁地将那本書從架子上抽了出來。
朱兆平瞥了一眼,知道是哪本書,不禁訝異道:“你竟然看這個?”
何婉儀一怔,忽的滿臉驚惶起來。
她母親常說,女子要常看佛經,《女則》,才能收斂心性,平和持家。只是可惜了,她看了二十多年的佛經還有《女則》,最後卻魔至心頭,害了一條性命,最後自己也被夫君厭棄,不得善終。
“我,我就随便看看。”何婉儀說着,匆忙将那書塞回了書架上,想要找出一本佛經來看,卻是上下左右尋了個遍,并沒有瞧見佛經的蹤跡。
朱兆平不過随口問了一句,見着何婉儀神色慌張,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不覺眉頭皺起,又見她将書本塞回,仿佛在尋找些什麽,不禁又問道:“你在找什麽?”
何婉儀轉過身,有些無措道:“佛經,我在找佛經。”
高門大戶的女子,念佛經撿佛豆似乎是必修的功課,然而朱兆平卻很不喜歡,修身養性固然不錯,可正值青春浪漫的年紀,去做這些事情還是為時過早了些。
朱兆平将書本随意丢在黑漆小圓幾上,起身走至書架前,将方才那本被塞進去的《飛花實錄》抽了出來,塞進何婉儀的手裏。
“愛看就看,拿去!”見何婉儀将書本緊緊攥着,面上仍舊有些慌張不安,朱兆平問道:“你在家時不許看這個?”
何婉儀點點頭,頓了下又小聲說道:“以前小的時候不懂事,偷偷兒拿來看過兩眼。”
朱兆平笑了,能偷偷拿書看,想來也是個活潑的性子,只是瞧着眼下這個模樣,大約是後頭被教訓得不輕,給管成呆子了。
“這裏的書——”朱兆平擡手指了指那書架:“随你看。”又點了點那本《飛花實錄》:“不過是才子佳人的話本子,看幾眼帶不壞心性的。”
何婉儀抿着唇,輕輕點了點頭。
重新坐回椅子上,何婉儀掀開書頁,眼睛看着,心裏卻想着別的。
那書架方才她看過了,什麽書都有,便是一些不能正大光明擺在外頭的,譬如《合歡記》,又譬如《飛花豔想》,竟都擺在那裏。
說起來也是可笑,上輩子這書房她來來往往進出不下百回,竟是壓根兒就沒注意過,那書架上都放着什麽書。而朱兆平喜歡看什麽樣的書,她更是一無所知。
想着,何婉儀不禁擡眼去看朱兆平,看着他手裏的書冊,主動問道:“相公在看什麽呢?”
朱兆平将手裏的書抖了抖,笑道:“《今古列傳》。”
這本書何婉儀知道,是本正經的書,笑了笑沒說話,垂下頭便掀開了書皮。
朱兆平瞧着何婉儀認真看書的模樣,滿意地笑了。目前來說,新婦的脾性還是讨他喜歡的,這麽想想,以後的日子約莫還是能順心如意的。
何婉儀窩在美人榻裏,手握書冊,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掀起眼皮子,卻見着朱兆平倚在圈椅裏,正看得專心。
上輩子他們可沒這樣,新婚第二日才剛拜見過長輩,她便在大太太的暗示下,主動去了大太太的屋子裏立規矩,端水伺候,很是忙碌了一上午。只是回頭瞧見朱兆平,卻是滿臉陰沉,很是不快。
心裏稍稍有些不安,何婉儀試探地問朱兆平:“一會兒吃午飯,依着規矩,我要去五福堂侍候,不知相公可會去?”
朱兆平眉頭立時皺起,只是很快他便說道:“我同你一道去。”又笑道:“好久沒同父親母親一道吃飯了,咱們一家子,也好吃個團圓飯。”
何婉儀一下子笑了,有朱兆平在,大太太許是不會太過為難她了。
想起上輩子被磋磨的情形,何婉儀不禁心有戚戚,冷不丁地打了個冷戰,忙又重新看起書來。只是心裏卻始終不能平靜,上輩子的午飯朱兆平是自己個兒在棠梨閣用的,大太太命人去叫他好幾回,他也不肯來。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大太太和大老爺竟是如此不睦,她當時一個人立在那裏,看他們針鋒相對,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愈發不堪,臉皮子漲得通紅,恨不得地上能有條縫叫她鑽進去。
也是因着她瞧見了大太太和大老爺之間的不堪,大太太後來愈發瞧她不順眼,等着妙蓮生了下來,是個天生的憨傻,她的日子就更難熬了。
想起妙蓮,何婉儀心裏湧出了難以言喻的悲痛。這輩子她再也不吃那些催孕的偏方了,是不是就能将妙蓮生得白淨可愛,聰明伶俐呢?
偷偷抹去了眼淚,何婉儀面露出堅定的神色來,是的,一定是的,她的妙蓮,這輩子一定還會托生在她的肚子裏。這一次,她定要将妙蓮生得白胖健康,以後也小心護她周全,再不讓她受了上輩子的那些磋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