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很快便到了午時,朱兆平同何婉儀收拾一番,便往大太太的屋子裏去了。

大太太住在五福堂,進得院門,便覺裏頭的丫頭婆子束手肅穆,并不似棠梨閣裏,丫頭們雖也守着規矩,卻也時常嬉笑在一處。

何婉儀有些緊張,上輩子,這地方是她的夢魇之地,每回來都能叫她蛻一層皮,實在是叫人心生恐懼。

朱兆平已經大步往廳內走去,何婉儀小碎步緊随其後,卻從他腳下如風,雙拳不自覺緊握的情形,猜到了他心中的不寧。

記憶裏,這五福堂朱兆平來的次數很少,甚至比不上朱老太爺的靜心齋,他平日裏最愛去的地方,是朱老夫人的妙心堂。

大太太正和大老爺坐在屋子裏喝茶,何婉儀二人進去的時候,大老爺已經面露出不耐來,見得他們二人,才在臉上綻出一抹笑,熱情道:“快來坐,這是才下來的楓露茶,已經泡了三遍了,正是喝的時候。”又招呼丫頭給二人上茶。

再次看見這個大老爺,何婉儀心裏說不出的感覺。她厭惡他在外沾花惹草,惹了個不安于室的妓子,給朱家蒙羞。卻又感激他當初的維護,雖然這樣的維護,也只有那麽偶然一回。

“給爹娘請安。”朱兆平扠手而立,淡淡道。

何婉儀也忙矮身福禮:“給爹娘請安,爹娘萬福。”

大老爺喜笑顏開,擺擺手道:“快起來,莫要多禮。”又招呼道:“坐下喝茶!”

大太太對朱兆平的到來感到一絲意外,自從那件事發生後,她這個小兒子便再也不肯親近她了。只是她也不敢過分訓教,這孩子不比老大,自來便是執拗不馴的性子,若是惹急了,怕是當年的事情便要被他不管不顧地全給抖落出來了,到時候老爺知道了,還不要了她的半條命去。

“都喝茶吧!”大太太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捧着茶碗安靜地喝了一口。

只是茶還沒喝兩口,大老爺卻是急了。他自來不喜歡來這五福堂,巴不得趕緊吃完了就走,見着人都來了,幹脆擱了茶碗說道:“喝什麽茶,喝飽了還如何吃飯,這就上菜吧!”

大太太忙阻攔道:“兆文和他媳婦還沒來,兩個孩子也沒來,老爺再等等。”

大老爺立時不高興了:“叫他們來做甚?”

大太太忙回道:“兆平媳婦兒才進門,一家子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也好更熟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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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冷冷哼道:“一家子?那兆恒呢?宛如呢?他們不是我的孩子,不是一家子了?”

那兩個都是姨娘生的,怎會跟他們是一家子。大太太憤憤不平,可又不敢說出口,只能把眼睛看向了朱兆平。

只是朱兆平卻不樂意為母出頭,他端起茶碗,垂着眼睫抿了一口。

何婉儀正安靜地察言觀色,眼見大太太看向了朱兆平,可後者卻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心裏一悚,忙也垂首坐好,裝着一副羞怯不敢擡頭的模樣出來。

果然,大太太的眼睛很快便看向了何婉儀。然後眉頭一皺,心中暗罵不已。什麽東西,婆婆吃了虧,這做兒媳婦的竟是不言不語低着頭,裝什麽狐媚子柔弱無助的樣子。

大老爺見大太太不說話,只把眼睛惡狠狠得盯着老四的新婦,不高興道:“你盯着四媳婦做甚,快呀,叫人上菜上飯。”

大太太無奈,只能轉頭看向了丫頭。

“叫人傳菜吧!”大太太眼睛一轉,又看向了何婉儀,頗為不快道:“即為新婦,伺候公婆乃是應盡之責,你便立在一旁,伺候用膳吧!”

何婉儀立時起身站好,溫順道:“是,兒媳知道了。”

朱兆平沒有說話,只是板着臉把茶碗擱在了小幾上。

飯菜很快擺了上來,大老爺在上位坐定,一手提起筷子,一面說道:“去告訴老大,叫他們不必來了,在自家院子裏吃飯就是了。”

大太太低着頭牙齒咬得“咯嘣”作響,大老爺耳朵尖,立時轉頭問道:“吃什麽呢,跟狗啃骨頭一樣!”

何婉儀眼見着大太太臉皮漲得通紅,手裏拎着筷子進退兩難,只得把腦袋垂得越來越低。上輩子她是一個人過來端水伺候飯食的,當時的場面可比這個難看多了,好在今個兒朱兆平來了,真乃是萬幸!

朱兆平眉頭微皺,他雖是不喜歡母親,可也不願意當着他的面,就聽父親如此羞辱于她。

“父親,吃這個吧!”朱兆平夾了一筷子的醬黑菜放在了大老爺的碟子裏。

大老爺眉心一蹙,這玩意兒他從來都不愛吃的,正要發火,卻看見了兒子靜悄悄看着他的一雙眼睛,仿佛兩口古井,幽幽暗暗,深深疊疊。心裏一慫,就閉上了嘴巴。這小子不比旁的,最是牙尖嘴利,到時候編排他一頓,太爺那裏知道了,定要責怪他在新婦跟前不穩重。

“嗯,你也吃。”大老爺将那醬黑菜重新夾起,放在了朱兆平的碟子裏。

朱兆平唇角蕩起一點淺淺的弧度,看在何婉儀眼裏,便知道這小子要憋壞了。

果然,朱兆平又把醬黑菜夾回了,笑得人畜無害:“瞧爹這是做甚呢,這是兒子專門孝敬爹的,怎的爹不肯賞臉呢?”又故意把眼睛往何婉儀那裏斜了斜:“兒子的新婦還在呢,爹就賞個臉,吃了吧!”

這回是吃不吃都得吃了,若是不吃,這賊小子必定要在太爺那裏告黑狀,太爺可從來都是對這小子偏信偏聽的。

“行行行,兒子的孝心,爹吃——”故意拉長着強調,大老爺不情不願把那醬黑菜喂進了嘴裏。

何婉儀垂下眼,差點沒笑出聲來。

大太太臉上也鮮見地露出了微笑,她夾了些蔥爆兔肉放在朱兆平的碗裏,目露慈柔,輕聲道:“這個肉鮮嫩,你多吃點!”

朱兆平臉上一滞,随後點點頭,順從地将那兔肉給吃了,然後擡起頭面上含笑:“也差不多了,婉儀到底是新進門,就叫她坐下來一起吃吧!”

大老爺立時應和:“是的是的,一起坐下來吃吧!”又斜了大太太一眼,哼道:“又不是自家沒手,還非得叫兒媳婦伺候,想當初我娘也沒這麽做過,偏你非要媳婦兒立規矩,還真是個厲害婆婆。”

大太太的臉色立時不好起來,只是當下也不好發作,憋足了火氣狠狠瞪了何婉儀一眼,冷冷道:“你還杵着做甚,還不趕緊坐下,耳朵是沒聽見嗎?”

何婉儀忙應了一聲,将手裏的碟子和筷子放在身後的條案上,便走到朱兆平身邊坐了下來。

朱兆平憐惜地看着她,又去夾了一筷子的爆炒田雞擱在了何婉儀的碗裏,溫柔笑道:“這個肉嫩味美,你快嘗嘗。”

何婉儀感激地瞧了一眼朱兆平,将那田雞喂進嘴裏,果然如朱兆平所言,肉嫩味美。

大太太将一切盡收眼底,憤怒地搗着碗裏的米飯,一個個兒都是狐媚子,妖精!都該死!

一頓飯吃下來,因着大太太的忍氣吞聲,還算是順利,等着何婉儀全須全影跟着朱兆平從五福堂出來的時候,她幾乎要笑出聲了。

這就順利過關了?

何婉儀偷眼看向朱兆平,心裏充滿了希望和歡樂。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終于可以肯定,上輩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這輩子都是可以抹去重來的。

朱兆平察覺了她的歡喜,勾頭笑道:“你這兒偷樂什麽呢?”

何婉儀抿唇笑了笑,随即小聲道:“聽說四爺最喜歡去春月樓聽戲,什麽時候也帶了我去瞧瞧新鮮。”

朱兆平先是一愣,繼而眼中泛起笑波,拿起袖子蓋在唇角,低聲問道:“你竟也有興趣去戲班子聽戲?”那可是下九流的地界兒,平素這些大家夫人小姐要聽戲,多是叫了戲班子進府唱的,他以為何氏的性子,不該是願意到那種地方的。

何婉儀眨眨眼,調皮道:“去,要去的。”又笑道:“聽說那裏頭熱鬧得很,我還沒見識過呢!”

眼見何婉儀的神态不似作假,朱兆平不覺心生歡喜,低聲道:“咱倆才成親,事兒又多又雜,這陣子約莫是沒空了。等着往後閑了,我帶你出去耍着玩兒。這潭溪鎮可不是只有戲班子,好玩兒的地方多着呢!”

何婉儀連連點頭,心裏一瞬間充滿了期待。上輩子她窩在這四方天地裏,哪裏都沒去過,白白來了這塵世一遭,這輩子,幹脆都改了吧!出去見識見識,也不枉活了這第二回 。

朱兆平将何婉儀送至棠梨閣,兩人立在庭院裏的桃花樹下,朱兆平唇角含笑,溫柔拂去她鬓間落下的桃花瓣,笑道:“你在家裏好好呆着,若是累了,便去屋中小憩。我有事要出門一趟,晚上便不在家裏用飯了,你莫要等我。”

何婉儀知道朱兆平這是要出門會友去了,笑着點點頭:“知道了。”又輕聲囑咐道:“四爺出門要小心,酒也要少喝些。”

朱兆平笑了笑,瞧着何婉儀眉眼清麗,笑容可人,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知道了,管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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