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目送朱兆平離開,何婉儀回了屋中,在窗格下的美人榻上坐定。這個朱兆平,這輩子待她可真是好呀!

何婉儀沒忍住笑了起來,這樣真好,不管以後這府裏頭是來了呂素素,還是張素素,只要他朱兆平能待她好一些,不要像上輩子那樣,她也能試着,試着去容忍那些女人,不嫉不妒,做一個賢惠溫柔的朱家四奶奶。

只是這般想着,心裏卻有淡淡的惆悵湧上了心頭。

方才她說想去戲班子,不只是因為這輩子她想要走出這四方牢籠,去外面看看,聽聽。這一招兒投其所好,她還是從呂素素那裏學來的。

聽說上輩子不只是去戲班子聽戲,便是那些青樓胡同,那姓呂的也跟着四爺去過,只為着四爺那會子迷上了一個清倌人,說是吹拉彈唱極是出衆。

想起上輩子,何婉儀輕輕嘆着氣。似她這般好妒擅專的性子,又礙着身份臉面,哪裏能拉的下臉,同四爺往那些地方裏鑽呢?能去趟戲班子,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只是這般,等着那個最擅投其所好的呂素素又出現了,她真的能堅守本性,不嫉不妒嗎?

往事果然是不堪回首的,何婉儀就這麽想了一遭,心口就仿佛壓了巨石,難受得要死。

不,不能想了。

何婉儀從美人榻上坐起身,憂思傷身,她還是不要再回憶了。再說那朱兆平出門喝酒去了,她幹脆去熬一些醒酒湯放着,等着朱兆平醉酒歸來,就叫他喝下去。他受用了,自然也會待她不一樣。

朱兆平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下三更的時辰了。醉醺醺推開門,卻見着屋子裏燭火朦胧,紗帳飄然,他新娶的娘子,正守在燈下等着他。

“四爺回來了。”何婉儀笑容溫婉,起身上前扶住了朱兆平:“怎的沒有小厮伺候,倒叫四爺自己個兒搖搖晃晃進來了。”

朱兆平打了個酒嗝兒,滿嘴酒氣笑道:“我這屋子裏有娘子了,怎能叫個小厮亂出亂進的,不能夠的。”說着搖搖頭,嘀喃道:“沒錯,不能夠的。”

屋內燭影搖紅,何婉儀勉力扶住了朱兆平,垂眉瞧去,卻見他長眉漆黑,鼻梁筆挺,雖是一臉酒醉模樣,卻分外的俊逸不羁。心裏微微一動,何婉儀想起當初的她,便是愛極了他的這般模樣。只是可惜,這般愛慕他的女子,卻不只她一個。

“奶奶。”一道輕柔微弱的聲音響起,何婉儀尋聲看去,卻是玉潤立在一旁,一雙眼緊盯着朱兆平,嘴上笑道:“奴婢來幫奶奶一道扶起四爺吧!”說着就要往前走。

“你站住!”何婉儀喝道,随即瞪起眼:“你給我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玉潤被唬了一跳,雖說心裏急不可耐地想要靠近那個男人,可出于對何婉儀的畏懼,還是點點頭,退了出去。玉葉随即走了進來,見着屋子裏的情形,扠手道:“奶奶,可要奴婢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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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是玉葉,何婉儀點點頭:“過來幫我一把。”

兩人踉踉跄跄扶着朱兆平去了內卧,将朱兆平輕輕放在榻上,何婉儀道:“去,端盆溫水過來。”

玉葉答應了一聲,便去端水。

何婉儀也起身去了櫥櫃前,打開櫃門尋了一套如意紋蠶絲裏衣出來,然後回到床前,擱在一旁的紅木小圓幾上。

“奶奶,水來了。”玉葉将水盆放在桌子上,去搬了個小圓凳在床前,又把銅盆放了上去,低聲詢問:“奶奶可要玉葉搭手?”

何婉儀從盆裏擰出帕子,淡淡道:“不必,你在門外等着,一會兒我叫你。”

玉葉應下,便轉身走出了門去。

何婉儀輕輕擦去了朱兆平額上臉上的酒漬,又擱了帕子,解開他的衣襟,将衣服退下來扔在了一旁,然後看着昏黃燭火下光.裸着上身的朱兆平,不覺愣了一回神。這樣的朱兆平,她又哪裏能容忍其他女子過來沾染分毫?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這好妒的性子,真的能改過來嗎?

何婉儀茫然着又将帕子涮了水擰到濕潤,然後慢慢擦幹淨了朱兆平的上身雙手,這才退下他的外褲,裏褲,又擦了雙腿,才将幹淨的內衣為他穿上。

将帕子扔回盆裏,何婉儀看着盆裏水紋波動,不覺輕輕長嘆。回頭拉起紅緞蠶被,将朱兆平蓋住,才喊道:“玉葉。”

玉葉推門進去,将水盆端出去倒了殘水,回頭立在門處,輕聲問道:“奶奶還有事要交代嗎?”

何婉儀擺擺手:“你下去吧,把門關上。”

庑廊下,玉潤看着玉葉輕手輕腳将門關起,撇嘴道:“奶奶把四爺看得可真緊,不過是搭把手竟也不肯,醋勁兒可真大。”

“放肆。”玉葉立時板起臉訓道:“你一個當丫頭的,也敢議論主子的是非,再多嘴将你送回何家去。”

玉潤撇撇嘴,只是也不敢再多舌。然而想起晨起時候那驚鴻一瞥,不覺心中一陣亂跳。四爺長得可真是俊俏,似她們這般陪嫁的丫頭,以後順理成章的,便都要成為四爺的通房。想到能伺候這樣的男子,玉潤唇角翹起,不免有些春心蕩漾。

玉葉直看得眉心微蹙,她此時才略微了解了,緣何奶奶不肯這丫頭上前搭手,想來是已經察覺了這賤婢心中所想。

“瞎想什麽呢,你回屋睡覺,今個兒我來守夜。”玉葉不耐道。

只是玉潤卻是不肯,瞪起眼道:“今個兒分明是我值夜,用不着你換。”說着就要推門進去。

玉葉才擡起手去攔,就聽屋裏何婉儀道:“你們都去睡吧,今個兒不用人住在外閣了。”

玉葉忙道:“知道了奶奶。”

玉潤卻是不甘心,揚聲笑道:“奶奶,四爺醉酒,夜裏少不得端茶送水的,奶奶身嬌體貴,還是叫奴婢留下來伺候左右,也省得奶奶一個人辛苦。”

玉葉立時喝道:“你胡言亂語什麽呢!”說着就去拉扯她。

偏玉潤不肯走,正是糾纏之時,屋子裏的燭火卻熄滅了。廊下兩個丫頭都是一怔,玉葉松開手嗤笑道:“你愛守夜便守吧,這廊下地方大,倒不如拿了鋪蓋住下,倒也顯得你這個當丫頭的誠心實意。”

玉潤羞怒地瞪着玉葉,玉葉卻只不屑地笑着,拿肩頭重重碰了她一個趔趄,就大步走了。

“你做什麽呢!沒長眼啊!”玉潤忙扶住牆壁,忿忿不平叫喊了起來。

屋裏,何婉儀斥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明日你去宋媽媽那裏領罰。”

玉潤立時扯了長腔:“奶奶——”怎麽能責罰她呢,分明是玉葉不好。

可何婉儀哪裏理會她,冷冷道:“若是再多言語,你便收拾鋪蓋給我滾回何家去。”

玉潤立時瑟瑟不敢言語。

何夫人自然是名門閨秀出身,大家風範,是個賢良淑德的典範。可馭下的手段卻是厲害,真正的獎懲分明,雷厲風行。落到她的手上,便只有發賣這一條路能走了。

“真是個醋桶,哪裏有大家娘子的容人之度。”玉潤嘀咕着,忿忿不平地下了走廊。

庑廊外終于清靜了,何婉儀躺在床上,一雙眼裏厲光閃爍。

這個死妮子,真正的色迷心竅了,她和朱兆平這還是新婚燕爾呢,這就急不可耐了?上輩子她還真是瞎眼,竟沒留神到這些事情。等尋個時機就把她料理了,也省得留在跟前心裏膈應。

身旁的朱兆平忽然呻.吟了一聲,何婉儀忽然想起了暖爐裏醒酒湯,忙起身去倒了一杯,吹溫了捧着放在床前的小幾上,又去拿了大枕頭墊在朱兆平的頭下,輕輕推了推他:“四爺,起來喝醒酒湯。”

朱兆平迷迷糊糊應了一聲,何婉儀見他睜不開眼的模樣,只能端着小碗一勺一勺慢慢喂。後半夜,朱兆平又吐了幾次,皆是何婉儀一人收拾。

等着窗外漏進白光,已是六更天的時辰,何婉儀才困倦地撫了撫額角,在一旁躺下,合上眼小憩。

沒多時,宋媽媽便帶着一個小丫頭立在了廊下,看外頭丫頭成排而立,低聲問玉葉:“四爺和奶奶還未醒來?”

玉葉颔首道:“是的,昨夜四爺喝得大醉,回來後都是奶奶一個人伺候的,奴婢聽着動靜,奶奶仿佛一夜不曾安眠。”

宋媽媽面上露出難色:“這可怎麽辦?你不知道,朱府的大太太最是看重規矩,聽說她那大兒媳還有二兒媳,每日裏五更天就起了身,六更天的時候,就已經候在五福堂的庑廊下,等着大太太睡醒進去伺候。眼下奶奶是新婚,自然不用六更天就等在廊下,只是也不好一直睡着不起身。最遲,也得大太太用膳的時候趕了過去,伺候不伺候的還是兩說,最起碼要去請個早安。”

玉葉立時皺起眉來:“這可怎麽辦?要叫醒奶奶嗎?”只是奶奶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叫起,她心裏着實不忍。

宋嬷嬷面露遲疑,随即狠狠心腸,正要上前敲門,那門扉卻從裏面被打開了。

何婉儀一身清爽,已然洗漱裝扮完畢,看着衆人微微笑道:“走吧,別耽誤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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