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翌日,正是風和日麗,惠風和暢。
收拾妥當,朱兆平攜手何婉儀同去妙心堂見老太爺和老夫人。
“一切可都準備妥當了?”朱老太爺問道。
二太太忙道:“都妥當了,父親莫要擔憂。”
朱老太爺撫了撫長須笑道:“眼下吉時已到,你們這便啓程吧,莫要耽擱了好時辰。”
夫妻二人一起應是,又拜一拜,這才一同出了門去。
二太太随後跟着出了門,立在庑廊下笑道:“一路小心。”又囑咐朱兆平:“平哥兒到了岳丈家中,定要多說好話,讨得岳父岳母的喜歡才是。”
朱兆平笑着作揖:“是,嬸子之言,侄兒都記下了。”
馬車慢慢駛進巷子,何婉儀耳邊傳來熟悉的叫賣聲,是她未曾出嫁前,時常命丫頭買進家門的甜豆花兒。
“玉葉。”何婉儀忽然叫道。
玉葉尋聲看去,卻見主子的雙頰上泛着淡淡的潮紅,一雙眼睛仿佛暗夜深處的星子,有着別樣的光芒。
朱兆平有些奇怪地看着何婉儀,卻見她雙目瑩瑩有光,指着馬車外頭道:“你聽。”
玉葉一下子就笑了起來:“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買!”說着叩響了車壁,馬車很快就停了下來。
“先不要去。”就在玉葉将要撩開車簾的一瞬,何婉儀卻忽然改了主意:“一會兒再說吧!”這當口兒,自然不好貪圖口舌之欲。
朱兆平卻是明白兒,笑道:“不過一碗甜豆花兒,咱們家巷子口兒也有人家在賣,你若喜歡,以後命人買了回來。”
何婉儀搖搖頭笑了:“不一樣的。”娘家的豆花兒和婆家的豆花兒,味道又怎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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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又徐徐行駛了片刻,随即在何宅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何家早有人等在門口上,見着馬車來了,立時迎了下來,笑道:“姑奶奶回門了。”
何婉儀扶着朱兆平的手下了馬車,一瞧來人,正和上輩子一般模樣,是母親跟前最得臉的夏媽媽。
“媽媽安好?”算起上輩子,何婉儀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位老媽媽了,不由得心酸上頭,淚眼微紅。
何婉儀是夏媽媽一手抱大的,眼下出閣成了旁家的人,即便瞧着氣色不錯,大約日子過得也舒坦,可心裏哪能不生出酸楚,也跟着紅了眼圈,哽咽道:“有勞二姑娘挂念,老奴一切都好。”說着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旁的二姑爺,忙又咧開嘴笑道:“得了,二姑娘,二姑爺趕緊家去吧,老爺夫人早就等在了茶廳呢!”
進得庭院,何府上下見着何婉儀二人俱是滿臉堆笑,熱情洋溢,一路喊着二姑娘二姑爺的,便将二人迎了進去。
何老爺同何夫人一道坐于堂上,雙腮上隐有喜色,等着瞧見了那夫妻二人,更是喜形于色。
“拜見父親,母親。”何婉儀說着,便走上前跪倒在何父何母的跟前,丫頭一旁拿着蒲團匆匆趕來,也沒來得及墊在何婉儀的雙膝下面。
何老爺撫着胡須微微皺眉:“這是做甚?還不趕緊起來。”
倒是何夫人早已是按捺不住,上前将何婉儀摟在懷裏,先是叫了一聲:“乖寶兒。”又命何婉儀擡起臉,細細看了一會兒,才淚眼含笑:“地上涼,趕緊起來吧,再傷了膝蓋。”
何婉儀順從地點點頭,只是起身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聲。方才用力過猛,卻是又傷到了昨日的傷處。
何夫人立時着慌了:“怎的,果然是傷到了?走,咱們去後頭,叫娘好好看看。”
朱兆平臉上微變,他想起了今早時候,何氏膝蓋上仍舊青紫斑斓的那片傷痕。
何婉儀自然也想到了,她并不願意讓母親跟着傷心受累,将何夫人的手拉住,笑道:“娘莫急,沒事的。就是剛才跪得猛了些,有些疼。”
何夫人瞧了何婉儀一眼,見她神态不似作假,才破涕而笑,嗔道:“你這丫頭,一向是個慢性子,怎的今個兒竟是這般急躁。”
何婉儀笑道:“女兒想母親和父親了。”
這話不作假,何婉儀是真的很想很想她的父母,上輩子她過得不如意,父母親也跟着操了許多的心。只是後來母親病故,父親也很快跟着撒手而去,何家後來是二叔當家,待她自然也不上心,偏偏二叔是個心術不正的,朱兆平憎惡二叔的品性,便漸漸疏遠了關系,除了節氣時候差人送些禮,維持個面子情,兩家的關系實在是不複當初了。
何老爺撫了撫胡須,笑道:“行了,先坐下吧!”
少時,門外進來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子,方進門便是爽朗大笑:“呦,侄女兒侄女婿家來了。”
何婉儀二人忙起身行禮,口中說道:“二叔大安。”
何二老爺笑道:“得了得了,都快起來。”又道:“侄女婿難得來,走,跟二叔往前院裏去,你弟弟們都在那裏等着你呢!”
朱兆平自然不好推辭,笑着應是,便轉身又拜了拜,這才離去。
何夫人擺擺手,命屋中侍婢退下,又将何婉儀拉到屏風後,命她坐下:“你到底叫母親看看,你那膝蓋上可是有礙。”
何婉儀素來知道母親精明,曉得她已經有所察覺,嘆了口氣,便彎下腰折起了褲腿,一面又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笑道:“就知道逃不開母親的眼睛。”
何夫人一看見那團青紫,便是倒吸一口涼氣,忙又蹲下,将何婉儀另外一條腿的褲子也折了上去,這麽一看,不禁落出了眼淚來:“你和我說明白,這是怎麽弄出來的?”
何婉儀沒說話,抿着唇靜靜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很快便猜了出來:“我瞧着女婿看你目光甚是溫和,必定不會是他。朱家的老夫人,最是和煦慈愛不過的,那就只能是你婆婆了。”說着不禁淚眼婆娑:“你說,是不是她虐待了你?”
何婉儀将褲子拉好,起身将何夫人拉着坐下,笑道:“娘莫要哭,都是小事情。”
這便是默認了,何夫人不禁柳眉倒豎:“瞧着她平日裏還算是慈眉善目的,怎的背過人去竟是這般的心狠手辣。”
眼見母親惱了,何婉儀忙勸道:“不礙事,你女婿向着我的。”又道:“也不能全都賴到她身上去,是我自己個兒去跪的,她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何夫人擰着眉問道:“那你說清楚,你為什麽要自己個兒去跪着?”
何婉儀道:“原是早上去的晚了些。”
何夫人道:“你自來是不睡懶覺的,怎會去晚了。”又問:“你幾時去的?”
何婉儀無奈道:“六更天的時候。”
這也不算晚了,更何況,新婚燕爾的,稍微慈愛的長輩,都會免了這幾日的晨昏定省,以便小兩口盡快好起來。
“真是過分。”何夫人怒氣沖沖,偏又知道,這口氣不忍也得忍了,遂問道:“朱家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呢?便不曾說話?”
何婉儀笑道:“幸而未說呢,不然夫君便要挨訓了。母親不知道,那一日我才跪了沒多久,夫君便去了,為了我同婆婆好一番争執,細說起來,實在是有違孝道。今個兒婆婆還躺在床上沒下來,說是身上不好,起不得身。咱們都清楚,不過還是為着昨日的事罷了。”
何夫人心裏稍稍好受了些:“還算是他們朱家長了些良心。”又目露憐惜,将何婉儀輕輕攬在懷裏:“我兒吃苦頭了。”
何婉儀笑了笑,不禁将身子又往何夫人的懷裏又鑽了鑽。
還是母親的懷裏最溫暖,何婉儀長長地舒了口氣,想起上輩子她先後失了雙親後,在朱家孤苦伶仃,無依無着的,不禁說道:“娘,你便想開些,把父親養在外面的那個兒子接回家中,就養在膝下吧!”
何夫人登時臉色大變,一把将何婉儀推開,叱道:“你胡說什麽呢?”
何婉儀卻好似黏糖一般又貼了上去,不顧何夫人的排斥,将何夫人緊緊抱住,低聲說道:“只許那個兒子進門,女人不許進門。那孩子還小,所謂是養恩大于生恩,娘若肯自己教導,等着孩子大了,便是顧念親娘,也不會舍了娘不管的。”
何夫人終是不再掙紮,盯着牆邊的案角目光凄楚,慢慢地垂下兩行眼淚,哽咽道:“可娘,娘心裏卻終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