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幸好是有賣身契,不然這可就是妥妥的良妾,她又生了兒子,若是以後鬧起來進了門,那可就是正兒八經的二房,這家裏哪裏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呢!”何夫人說着,就忍不住眼珠滾落:“你爹他,他——”
何婉儀将母親攬在懷裏,這才驚覺,一向看起來精明厲害的母親,身量竟是這般瘦小,輕輕嘆了氣:“娘親莫要憂慮,爹不是那樣的人,他也只是想要生個兒子,該是沒有外心的。你瞧他不是把那女人的賣身契送來了,聽着娘說的話,爹當時可是半分的猶豫都沒有的。”
何夫人靠在女兒的肩上,哭得極是傷心,哽咽道:“若不是如此,我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何婉儀将母親的後背輕輕撫了撫,笑勸道:“娘怎麽可以這麽想,便是爹不好,可娘還有女兒呀!”
何夫人聽了這話,忽然就悲從心來,哭道:“娘知道你是個好女兒,娘心裏也是極疼你的,可你怎麽就不是個兒子呢?你若是個兒子,娘腰杆挺直,哪還用得着受此等委屈呀!”
何婉儀沒說話,只是将何夫人抱得更緊,一雙眸子中水光閃閃,藏着深深的說不出的悲傷。
用過午飯,雖是何婉儀同何夫人依依不舍,只是到底是出嫁的女兒,想留也是留不得的。何夫人命人安置了豐厚的回禮,同何老爺一道,将夫妻二人送出了何府。
一路上,何婉儀只拿着帕子暗自拭淚,倒是看得朱兆平心生出不忍來,低聲安慰道:“娘子莫要傷心,若是舍不得家裏,等着咱們出門前,為夫陪你回何府住上一晚。”
何婉儀眼前一亮,也不哭了,歡喜道:“果然?夫君說話算數!”
朱兆平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是說話算數的。”
有了這個承諾,何婉儀高興壞了,心中的悲傷也盡數抛卻,倒是歡歡喜喜同朱兆平說起了午飯時候吃過的那道紅燒肘子了。
深夜,朱兆平攬着何婉儀早已入睡,窗格卻被大力敲響,驚醒了二人。
朱兆平立時起身披衣下了床,隔着窗扇喝問道:“出了何事?”
來人是朱兆平的貼身小厮,喚作茗喜的,急聲道:“四爺,是何家來人了,說是何夫人病了,着急尋奶奶去呢!”
何婉儀本是坐在床上,一聽便急了:“我娘怎麽了?”說着就扯了衣服往身上套,被朱兆平回身去一把按住,柔聲道:“你別急,慢慢穿,我出去再問問。”
等着朱兆平出了屋門去,宋媽媽和玉葉很快就走了進來,一臉急色,手忙腳亂地幫着何婉儀穿衣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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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朱兆平又回來了,拿了衣服先是往屏風後頭,等着出來時候,已經是束過發髻了,問道:“娘子可是收拾妥當了?”
何婉儀不過是随便挽了一個發髻,從椅子上起身道:“已經好了,咱們快些去瞧瞧。”
幸而朱兆平已然是個官身,拿着朝廷下發的委任狀,兼職何家和朱家在這潭溪鎮裏也不是小戶人家,路上雖是碰着了幾隊巡邏衙役,倒也是順利就給放了行。
等着到了何府,門口早有人候着,遠遠瞧見了馬車,便快步下了石階,迎上去問道:“可是二姑娘二姑爺來了?”
朱兆平掀起簾子道:“正是。”
那人立時返身回去,将門敲開,等着朱兆平和何婉儀下了馬車,衆人擁簇着二人便進了府。
何夫人正躺在床上,額上已經綁上了額帶,捂着胸口正暗自垂淚。一旁的窗前,何老爺滿臉驚怒地站着,聽聞身後何夫人的喘氣哀哭,卻是無動于衷,只将臉板了又板,竟是滿眼的憎惡。
“娘!”何婉儀進得屋門便喊了起來,何夫人一聽,只覺得主心骨來了,掙紮着在床上起身,哭道:“我的兒,你可算是來了。”
何婉儀提着裙角沖進了內卧,一眼便瞧見了母親那張憔悴哀傷的臉,忙上前哭問道:“娘,你這是怎麽了?”
何夫人哽咽了一聲,哭道:“那對母子,他們,他們沒了。”
何婉儀大驚失色:“怎麽會?”
何老爺已是忍耐不住,轉過身大步走來,悲怒交加道:“白日裏你娘主動尋了我說,同意将哲兒接進府裏撫養,我聽了心裏真是高興。便許諾你娘,只要哲兒能入府,這滿府的女人,連同那個苗氏,都一并交給了你娘處置,或是賣或是如何,我不會有任何異議。可你娘呢,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卻是下了狠毒心腸,去放火燒死了他們母子。便是你娘容不下那苗氏,也只燒死她一個便是,如何要燒死我的哲兒!我可就這麽一個兒子!”
竟是又被燒死了!
何婉儀花容失色,滿臉驚疑,兩輩子都死于大火,這也太過巧合了,而且時辰不對,那對母子上輩子可是五年後才死的,如何這輩子,竟是提前了這麽許多。心裏忽然一動,倒像是觸動了什麽心思,只是再去四處尋思,卻又無處捉摸。
“我的兒,你是知道的,為娘再不會這般心狠手辣的。他們母子我早日便知道了,若是想要他們的命,早不要晚不要,如何白日裏說過要接了那孩子進府,晚上便去害了他的性命。”何夫人說着,便痛哭出聲,竟是哽咽不能言語。
何婉儀卻是因着這番話,猛地心思一動,接口便道:“娘說得極是。”說着起身立在何老爺跟前,懇切道:“爹啊,若是娘真的想要了那對母子的性命,法子卻是多得很。或是下.毒慢慢要了他們的性命,或是出了銀兩,買通了殺手前去害命,或是假意接進府裏,這何府上下,那一處不是受娘的管控,害死個把人,豈不容易?這麽些法子,哪一個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又為何偏偏選了放火殺人,鬧得滿城皆知,這不是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嗎?”
何老爺雖是聽進了耳裏,也覺得這話有理,可他心中悲痛交加,又認定了,這世上若是有人想要那對母子去死,那必然就是他的這個夫人,再不會有第二人了。
“話雖如此,可苗氏和哲兒又素無仇家,苗氏的性子溫柔膽怯,從不與人争吵結怨,若說這世上有人恨她,那必定是你娘了!”
何夫人一聽這話不亞于焦雷響徹心扉,她望着何老爺,滿眼的不可置信,悲憤道:“在老爺心裏,我便是這等心狠手辣的人嗎?”
何老爺被何夫人的眼神看得心慌,忙轉過頭,硬下心腸道:“你不心狠手辣,為何要害死他們母子?”
“不是我!”何夫人忽然尖聲叫了起來,連連捶胸,哭得死去活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何婉儀忙将何夫人抱住,不許她傷害自己,又向何老爺哭道:“爹,你明知道不是娘做的,為什麽要這樣說?女兒知道你心裏難受,可娘心裏也不好過啊!娘都答應了,要好好養那個孩子的,現在孩子沒了,娘心裏又怎麽能過的去?”
何老爺卻是仰天一嘆,恨聲道:“這正是她陰狠毒辣的地方呢!”
何夫人忽然間不哭了,也不願意再争辯半句,只覺滿心疲倦,滿心的悲哀,結褵二十載,她也着實沒想到,這個她放在心上,當做寶貝的枕邊人,竟是這般說她。
“罷了!”何夫人擦去了眼淚,嘆道:“多說無益,若是老爺認定了我便是害死他們母子的兇手,那便去報官,将我投入大牢,繩之以法便是。若是縣老爺也認定是我害了人命,我以命抵命,同他們賠命便是。”
何老爺冷聲道:“你自然是知我甚深,曉得我怎麽也不會将你交予官府處置,這才這般說話。”
何婉儀眼見娘親面如死灰,一雙眼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黯淡無光,分明就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忙将何夫人的手握進懷裏,懇求道:“娘,娘,你莫要這般模樣,女兒知道你心裏難受,可爹他也是急怒上頭,這才口不擇言。等爹回過神來,便知道娘是被冤枉的了。”
何夫人卻已然聽不進去,呵呵冷笑兩聲,定睛将何婉儀望住,面露出慈愛道:“我瞧着女婿待你極好,你一定要好好的,只要你好了,娘才會覺得,這輩子還算是沒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