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朱兆平神色無波地坐在外廳,好半晌,才看見何婉儀滿臉凄楚地從內室走出。他忙起身上前,将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女子輕輕護在懷裏,輕聲問了一句:“岳母可還好?”

何婉儀悲痛欲絕地看向朱兆平,娘親素來心性剛硬,此番傷透了心,怕以後便是回轉,也難以恢複往昔。想到恩愛有加的父母,到底還是因着那對母子走到了分崩離析的地步,不禁落了兩行眼淚,哭道:“我娘好命苦!”

事關岳父母,朱兆平也不好多嘴,向內室瞟了一眼,垂頭輕聲哄道:“娘子莫要難過,眼下咱們還是先離了這裏,省得說話再驚擾了岳父岳母的安歇。”

一路回了何婉儀舊日的閨房,進了屋,朱兆平先是給何婉儀倒了杯水,然後問道:“究竟是出了何事?如何鬧得這般厲害?”隔着門扇,岳父和岳母時而尖銳憤怒或是崩潰的哭鬧聲清晰入耳。

何婉儀知道這事兒終究也是瞞不住的,于是一五一十的,便告訴給了朱兆平,末了嘆道:“也不知道是我娘犯了太歲,還是那對母子命不好,偏偏白日裏商議好的事情,夜裏頭便出了這等慘事。爹爹怕是傷心過度,一股腦兒都埋怨到了娘的身上,可這歹毒的事情決計不是娘做下的。”

朱兆平擰眉沉思,須臾後說道:“我記得白日裏娘子曾自信不疑地說過,這何府內宅密不透風,再沒人敢傳了小話出去的。”

何婉儀拿着帕子按住了眼角,一時想不清朱兆平說了這番話的深意,只是低聲回道:“沒錯,娘親的手段素來厲害,何府內宅向來都是清淨少事的。”

“可若是真的是背地裏有人傳了消息出去呢?”

何婉儀只覺心中微動,仿佛觸及了之前的某些念頭,于是擰眉沉默,好一會兒忽的瞪圓了眼睛,滿臉的驚怒交纏,分明就是想到了什麽。

朱兆平只是沉默,這事兒到底涉及的是何氏的父母,若是要說,她自會主動說出,說是不願意說,雖為夫妻,有些事情也不好相逼詢問。

何婉儀心裏卻是沸水燒滾了一般,再也按耐不住。仿佛上輩子那對母子死之前,她也從娘親這兒聽了一耳朵,爹爹數年如一日的苦苦哀求,終是打動了娘親的那顆心,她也起了盤算,想要将那孩子接進府裏。

可那時候她過得很是不如意,朱兆平好不容易從外頭回家來了,在潭溪鎮做了縣丞,夫妻以後也好團聚,偏偏又帶回來一個呂素素,還有一個活潑機靈,叫人一看便要抓狂的庶長子。她已是自顧不暇,便對娘家的事情沒那麽上心了。

可若真是如此,這可是巧合得太過頭了!

“四爺,你的意思是?”何婉儀左思右想不得章法,一擡頭,便瞧見了那對兒黑黢黢仿佛古井般的眸子,心中頓時生出了依賴,脫口便問了出來。

朱兆平淺淺微笑,輕聲道:“所謂隔牆有耳,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怕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才出了這事兒。娘子也覺得太過巧合了,不是嗎?”

“可是,是誰做下的這事?”何婉儀皺眉道:“那孩子到底是我爹的血脈,便是我娘起了要接回家教養的念頭,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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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兆平卻不似何婉儀想得這般單純,他到底是男子,也常常在外走動。這種宅門裏的陰私,他有些同窗好友的家裏面,也不是沒發生過的。

“娘子自然是覺得理所應當,可岳母一日不肯接了那孩子進府,那孩子便不是何家正經的骨肉,以後這何家的一草一木,也跟他半絲關系也無。可若是一朝進了府,入了族譜,這便不一樣了。岳父膝下有子,百年後,這何家家産,自然盡歸那子所有。”

如此,這便要動了某些人的好處了。

何婉儀仿佛醍醐灌頂般立時醒悟起來,是了,當初祖父母離世後,這何家已經是分過一次家了。可惜二叔是個不上進的,手裏分的那些家財,往賭場裏出入幾次便輸了個幹淨。眼下借住在何府,也不過是爹爹瞧着兄弟的情分,不叫二叔家流落在外,凄苦可憐。

可上輩子,爹娘去了後,這何家的家財,卻盡數歸了二叔所有。

原來是他……

何婉儀咬着唇,着實不敢相信。

朱兆平拎起水壺給自己的水杯加滿了水,對面那女子眼神爍爍,滿臉的似有所悟,他想着,她該是想到了什麽要緊的事情了。不禁笑了笑,這個何氏,比他以為的要聰慧了許多。

何婉儀既然心裏有了盤算,便再也坐不住了,向朱兆平道了聲罪,就起身往何夫人屋裏去了。

何老爺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何夫人一個,孤孤單單地靠在床頭上,目光呆滞,形容枯槁。

何婉儀心中一痛,扶着門框喊了一聲:“娘。”

何夫人回過神來,瞧見是女兒,眼中不禁有了些神采,柔聲道:“你怎麽來了?姑爺呢?”

何婉儀快步上前,坐在床沿上将何夫人的手握住,低聲道:“娘莫要擔憂,相公是個心思聰慧的,他自會安睡歇息的。”頓了一瞬,回轉頭向着門口道:“夏媽媽。”

夏媽媽聞聲而來,立在門口道:“二姑娘有何吩咐?”

何婉儀道:“勞煩媽媽守在廊下,莫要旁人近了這內屋。”

這便是有私密話要說了,夏媽媽立時點頭,堅定道:“知道了,老奴這就去看着。”

等着夏媽媽去了,何婉儀回頭看向何夫人,何夫人已然有所警覺,不由得直起身,面露出凝色:“你這是怎麽了?”

萬千的情緒在何婉儀的雙眸中一閃而過,她沉着臉低聲問道:“那火,聽說是燭火未熄而起?”

何夫人點點頭:“是的,前去勘查的衙役是這麽說的。”

“可偏偏爹爹怎麽都不肯信,一心一意只認定是娘親所為。”

提起這事兒,何夫人便是滿心的悲怆,嘆了口氣:“好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你爹他疑心我至此,我也是寒心至極。”

“爹有沒有說過,他為什麽非要疑心那場火是娘所為,卻不肯認可,是那女人忘記熄了燈火所致?”

何夫人又是嘆了口氣:“那女人聽說是個孤女,雙親便是死在了大火裏。你爹說她對燈火尤其在意,絕對不會粗心大意,忘記熄滅蠟燭的。”

如此——

何婉儀握住何夫人的手猛然攥緊,更是壓低了聲音道:“難道娘就沒想過,那對母子,可能是誰故意害死的,然後又妄圖将罪過引向了娘。”

何夫人面上驟然閃出驚色:“此話何講?”

何婉儀說道:“娘可還記得,白日裏女兒說過的那個夢。”

何夫人點點頭,女兒的夢裏頭,仿佛那對母子也是死于大火。神色猛然一變,何夫人驚叫道:“婉儀!”

何婉儀點點頭:“是的,女兒記得很清楚,夢裏面,也是娘生出了想要接那孩子回府的念頭,而後,便燒起了那把火,要了那對母子的性命。”

“可是,會是誰呢?”何夫人驚怒道:“我一向待人和善,便是哪個惹了我,我也從未下過狠手,或是逼死了誰,傷了誰的性命。”

何婉儀淡淡笑了:“沒錯,娘一向和善,可娘還記嗎,二叔曾給娘提起過,想要将三堂弟過繼給爹爹做嗣子,卻被娘一口否決。”

何夫人素來聰慧,這般一聽哪裏能想不明白,不由得驚疑道:“你是說——”臉色動了動,面露出冷笑來:“若果然是他,這幾年可是白費了那麽些米糧,竟是養了一頭害人的白眼狼。”

“是不是白眼狼,娘只管去查查便知。白日裏咱們娘兒倆說話的時候,院子裏都有誰在伺候,然後又是誰,偷偷摸摸往二叔那裏去過。”

何夫人到底頗有手腕,當下抖擻了精神,便趁着夜深人靜,将白日的事情查了個遍,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便揪出了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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