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進得屋裏,何婉儀一疊聲的招呼了朱宛如落座喝茶吃果子,朱宛如本就是木頭性子,又兼滿腹心事,整個人愈發的沉靜寡言,對上何婉儀的熱情,也只是略略含笑,并沒有過多的親熱。

何婉儀還不覺得什麽,屋子裏伺候的丫頭卻都皺了眉,只覺得這位大姑娘很是有些目中無人。

“妹妹嘗嘗這牛乳白玉糕,入口綿糯,味道鮮美,可是我娘家廚房最是拿手的點心了。”何婉儀笑着拿了盤子裏的鍍銀簽子紮了一塊兒放在碟子裏遞了過去。

朱宛如忙伸手接住,觑眼瞧着這位四嫂子,雖說她們并不相熟,可她卻感受到了濃濃的善意,由來一陣心虛,将那糕點小小咬了一口,輕聲道:“多謝嫂嫂,味道果然香甜。”

何婉儀含笑看着朱宛如,眉眼間皆是溫柔。這個小姑子雖是性子腼腆,可她卻知道,這是個好的。那時候呂素素已經霸攬了中饋之權,有眼色的,個個兒都到她那兒奉承說好話兒了,只有這個小姑子,那一年跟着夫婿從遠嫁之地回來,卻是專門過來她的院子坐了半晌。

朱宛如又咬了一口,便将那牛乳白玉糕擱下了,她将手裏的帕子擰了擰,遲疑片刻,還是輕聲說道:“嫂嫂,我,我……”可她心裏終究還是不願意說的,這邊兒張開了口,卻是吐了幾個字,又沉默了。

太太今日尋了她去,只說叫她過來問一問她這個新嫂子,何為孝道,何為婦道,又命她告訴四嫂子,叫他們走之前去祖母跟前求情,不僅要放了她回去五福堂,還需得幫她要回了管家之權。只是這些事兒,又豈是她一個閨閣女子能過問的?

眉眼間漸漸生出了疑慮,何婉儀柔聲道:“妹妹可是遇着了難事兒?你只管說來給嫂子聽,便是嫂子沒法子,還有你哥呢!”

朱宛如原先還遲疑,這會子擡起臉,瞧見了那一雙眼眸裏盡是真心實意的關切,狠一狠心,不肯說了。伸手将那牛乳白玉糕又拿了起來,臉上也漸漸有了些笑意,抿了唇道:“這般美味,嫂子可不許藏私,一會兒我叫個婆子過來,嫂子叫人教一教她,以後嫂子跟着哥哥去了外頭,妹妹想起這味兒了,還能吃上兩口。”

何婉儀便笑了:“這有何難,保管教會了你那小丫頭。”她又熱切地招呼朱宛如吃茶,兩人到底也是不熟絡,說了一會子話,朱宛如便借口離開了。

出了棠梨閣的院門,朱宛如臉上的笑立時便沒了,一起跟來的丫頭也是蹙眉皺臉滿面的哀愁,嘆氣道:“這可怎麽是好,太太叫姑娘說的話,姑娘半句也沒說,這回去了太太可是饒不了姑娘的。”

朱宛如想起大太太的冷言冷語,不覺身上一抖,只是她又慢慢抿緊了唇瓣,眼中露出些堅毅:“不怕,左不過就是數落我一回,這些年她數落我的還少嗎?總是不敢喊打,也不敢在吃喝上虧待了我,我又做甚去說了那些難聽話給四嫂聽。”

那丫頭卻還是愁眉苦臉:“姑娘眼看着要出門子了,若是太太心裏藏奸,給姑娘尋了個門不好的婚事……”

“你胡說什麽呢?”朱宛如立時喝斷了那丫頭的話,不高興地睨了她一眼,又說道:“知道你是一心為我,可這種話哪裏能說出口來。再說,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為女子,本就不該問,也不該聽的。”

那丫頭聽了不敢言語,只是将腮幫子鼓了起來,分明是心裏還有旁的想法。

朱宛如又瞧了她一眼,嘆道:“再說了,祖父祖母猶在,若是那婚事實在不堪入目,到時候再去求了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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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滿腹憂慮漸漸走遠,何婉儀卻是送走了朱宛如後,便坐在椅子上,支着臉愁眉不展。

玉葉上前來換了一盞新茶,問道:“奶奶這是怎麽了?”

何婉儀坐直身子嘆道:“我總覺得大姑娘今個兒來是有話要說的,只是後來卻是改了主意,也不知道她究竟過來做甚?”

玉葉笑道:“奶奶若是記挂,不如尋個人去問問,若是不好相問,既是大姑娘不肯說了,那奶奶又何必挂心呢?”

何婉儀想了一會兒,終歸想不透,便也不想了,起身拿了冊子,又點起箱籠來。

沒成想,夜裏頭才剛下起了小雨,朱宛如便一身水淋淋滿眼通紅地又往棠梨閣來了。

這會子朱兆平也在,夫妻二人才剛一起點過了箱籠,又确定了最後跟他們一道前去蒼桐鎮的人,端起一碗茶還沒喝上一口,朱宛如便哭着來了。

朱宛如雖是庶出,卻是朱兆平這一輩兒裏唯一的女孩兒,朱兆平雖然不喜她呆板無趣的性子,可這個妹妹他卻是疼愛的,見她一身狼狽,又哭得可憐,忙将她拉進屋裏,擰眉道:“你這是怎麽了?哪個給你委屈受了?”

何婉儀亦是一臉急色,柔聲說道:“是啊,哪個給你委屈受了,你只管說,你哥哥在呢!”

朱宛如咬着唇兒看了何婉儀一眼,抽抽搭搭的,還是把話給說了。

“太太今日裏非要我過來問問嫂子,何為孝道,何為婦道,還命我轉告嫂子知道,叫你們走之前,務必要去祖母跟前求情,放了太太回五福堂,還要還了她的管家之權。我心想着這事兒到底不是我能管的,想了想還是沒說。原以為太太不過責罵我一回便罷了,誰想到太太遷怒了姨娘,如今姨娘還在院子裏跪經書,這外頭還下着雨,姨娘本就傷病未愈……”

朱宛如說着便又哭了起來。

到了這會子,何婉儀才知道白日裏這位妹妹的欲言又止本來要說的是什麽話,苦笑了一回,心說大太太的性子還真是厲害,竟是不叫人有一日的安穩。

何婉儀上前攬着朱宛如的肩,輕聲勸道:“你別哭了,這事兒你哥哥知道了,他會想法子的。”

朱宛如将身子輕輕伏在何婉儀的胸前,她的性子自來是忍氣吞聲的,可這回不一樣,太太卻是去磋磨了她的姨娘。若只是在屋子裏菩薩跟前跪跪經書也就罷了,可眼下外頭落了雨水,她姨娘還病着。她去求太太寬宥,可太太連面兒都不肯見,她也不敢鬧到祖母跟前,左右想了一回,還是丫頭給她出了主意,才往這棠梨閣奔了來。

這事兒既是因他們而起,朱兆平自然不會推辭,輕聲道:“你放心,我這就去問問。”又向何婉儀道:“你去備了水給妹妹淨面,同她說說話,然後送她回去。”

何婉儀點點頭,看着朱兆平撐了一把傘走了,才溫聲勸着朱宛如去洗臉,又親自拿了厚巾子給她擦頭發,溫聲說道:“以後有了這等為難事兒只管過來告訴我知道,若是我不在,就去告訴祖母,莫要自己憋悶着。你一個小姑娘,每日裏只管繡花兒看書就是,這樣的事兒,怎麽也不該說給你聽的。”

朱宛如沒說話,只是微紅了眼圈,将長長的黑睫垂了下去。

何婉儀觑眼瞧着她,知道她的性子自來溫吞,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想了想又道:“我雖是才剛嫁進來,可家裏的規矩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祖母的性子,是再不會理會太太管束姬妾的,祖父就更不必說了。今日你過來棠梨閣,勢必得罪了太太,便是這一時救下了姨娘,等着我們走了,你們又待如何?依我說,倒不如多去祖母跟前盡孝道,到時候瞧着你的臉面,許是你姨娘能少受些磋磨。”

朱宛如沒出聲,卻把手指頭用力絞在一處。

何婉儀心知她該說的也說了,事已至此,她一個小媳婦兒,旁的也無能為力。

朱兆平這一去,直到夜半三更才轉了回來,一臉的愠怒,進得屋裏便是重重的喘氣。

何婉儀一直沒睡,坐在榻上等他回來,聽見門響便起身迎了出去,觑得他的神色,揪着帕子憂心道:“如何了?”

朱兆平沒有立時回答他,只是一雙眼眸愈發的黝黑莫測,将她死死望住,裏面的情緒竟是複雜到不可言喻。何婉儀心中吃驚,又摸不準此時此刻朱兆平究竟是個什麽情形,想要上前兩步,卻又心中遲疑,于是便立在原處,驚疑不安地望着朱兆平。

屋中異樣的寧靜,玉葉立在庑廊下,擰眉沉思了一會兒,上前一步問道:“奶奶,可是要熱水?”

這話仿佛驚醒了朱兆平,他猛然回身将門關住,回過身一步步逼近了何婉儀,駭得何婉儀連連後退,滿面的驚慌,卻是忽覺眼前黑影一晃,人已經被死死摟住。耳邊是朱兆平灼熱的氣息,一股兒連着一股兒,盡數噴在了何婉儀的脖頸上。

朱兆平問道:“婉娘,若是以後我納了妾室生了庶出的子女,你可會像母親那般,或是嚴苛心狠,處處為難苛責,還是一了百了,幹脆下手害了他們的性命?”

何婉儀聽得這話,一瞬間的功夫,臉色變得雪白,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覺得一顆心在胸口“撲通”亂跳,人也跟着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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