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溫黃的燭火下, 宋媽媽聽得一臉凝重。她再不曾想過,那個姓呂的女人竟是這般的少廉寡恥。于是等着何婉儀說完,宋媽媽就擔心道:“咱們家倒黴碰上了這種人,奶奶可千萬莫要動怒才是, 不值當的。”
何婉儀沒想到宋媽媽聽完所有事情, 開頭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心裏微暖, 眼中露出笑意:“我不氣的,真的,一點兒也不氣。”該氣的上輩子早氣夠了,這輩子能重活一回,想來也是老天爺看不得她渾渾噩噩一輩子, 活得糊塗,死得也糊塗。
宋媽媽笑道:“奶奶心放寬了就成。”她的眼神溫柔而又充滿了擔心,想了想又軟聲說道:“那位雖是不堪,但到底她家相公是因四爺而死,憑着這份恩情,四爺那性子, 必然會一再的寬容。偏偏四爺又年輕,看不清人心最是容易叫人迷惑。老奴這陣子看下來, 四爺那個人呀,怕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奶奶想想太太,那可是四爺的親娘, 可四爺對她卻向來不假顏色,說到底,還是太太的性子太硬了。所謂是以柔克剛,奶奶這些日子就做得不錯, 老奴瞧着四爺待奶奶也是極好的。”
這番話,何婉儀是第二次聽到了,上輩子宋媽媽也說過類似的,可惜那時候她怎麽也聽不進去,這回卻是聽進去了。細想想還果然如此,何婉儀笑道:“我知道了,媽媽放心吧!”
宋媽媽這才又笑了起來,頓了頓又說道:“只是四爺這性子,咱們能看得出來,怕是那位朱家大嫂也能看得明白。若是她故作柔弱,佯裝可憐,想來四爺便是不喜,也不會故意為難她的。若是出現了這樣的情形,老奴盼着奶奶能想得開,莫要生氣才是。”
何婉儀又笑了:“媽媽放心,我不會生氣的,你信我。”
宋媽媽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将何婉儀的手握了握,說道:“奶奶成了婚,果然是個大人了。”
何婉儀沒吭聲,只是臉上堆着笑。可不是得長大了,白活了一世,還坑了自己的女兒,她可不想再這樣活了第二次。
宋媽媽見何婉儀果然是不生氣的,心裏也寬慰了許多,這才沉眉想了片刻,說道:“依老奴說,奶奶既是不放在心上,且先不必理會那女人。只是四爺讓奶奶寫的信件,奶奶還是要寫的,老奴讓榮軒送過去,遮遮掩掩的說些話,好叫那女人以為四爺并不知道這花箋的事情。只要那女人以為奶奶心中生妒,把花箋給遮掩了下,必定還會有後手。但凡她有些動作,擱到四爺跟前,四爺必然會察覺那女人居心不良,從而心生芥蒂和厭惡。而奶奶這裏,就只管好好養胎生孩子就是了。”
何婉儀一尋思還真是如此,笑道:“媽媽這是讓我以靜制動了。”
宋媽媽笑道:“老奴可不懂這個,只是四爺的性子又擺在了那裏,只要四爺認定了那女人心眼兒不好,她若是老實便罷了,若是不老實,動得越多,四爺只會厭惡得越深。”
何婉儀沒說話,只是心裏暗自倒抽涼氣。宋媽媽這話,俨然說的就是她上輩子的行事,不禁嘆了嘆,說道:“四爺這性子不好,極是容易叫人看穿後擺布了去。”
宋媽媽也笑了:“是個人便會有些不足之處,這世上又哪裏有什麽十全人兒呢!”
何婉儀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句話。
書信還有花箋很快便送到了呂素素的跟前,她看過信後果然盤問起了周榮軒。周榮軒依着宋媽媽之言,故意言辭含糊,似有遮掩,這樣的行為立時讓呂素素興奮起來,她情不自禁地便露出得意的笑。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女人還是妒了。
心滿意足地将信塞回了信封,呂素素打發走了周榮軒,轉身回了屋裏,便将那花箋抽出來,遞給了一旁正坐着喝茶的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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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娘見着那花箋,伸手接過後也笑了:“那位奶奶果如娘子之言,是個心狹之人。”
呂素素笑道:“心狹好,她心狹了,四爺必然心存不滿,只要四爺不滿了,便是咱們的機會。”
錦娘将花箋擱回桌面上,嘆道:“娘子深情一片,可嘆四爺卻是分毫不知。倘若是一朝知曉,也必定感動于娘子的真心。”
呂素素從未懷疑過自己對朱兆平的情意,聞言也只是笑,掃了一眼錦娘,意味深長道:“你放心,以後有我一口吃的,便絕對不會叫你忍饑挨餓,四爺是個好人,你只要乖乖聽話,一但事成,後半生必然富貴安穩。”
錦娘忙起身福禮,感激道:“錦娘身陷風塵,能得娘子搭救逃離苦海已是感激不盡,以後娘子但凡有所差遣,錦娘依言行事,絕不會說出半個不字。”
呂素素滿意地笑了,随即故作親昵,擺手道:“瞧你這般見外,還不趕緊坐下。”
等着坐下,錦娘問道:“那位奶奶如此好妒,錦娘的花箋送不到四爺跟前,又當如何是好?”
呂素素笑道:“別擔心,那女人馬上就要生了,到時候我親自去送催生禮,到時你同我一起前往就是。”
很快便到了三月底,這一日何婉儀收到了家裏的催生禮,于是坐在庑廊下曬着太陽,興致勃勃地看着宋媽媽指揮着丫頭們拾掇那些包袱和箱子。
說話間玉葉打開了一個箱籠,宋媽媽笑着向何婉儀道:“這是太太送來的。”
何婉儀立時便知道,這個太太說的就是她的娘親,忙伸出手道:“扶我起來,待我去瞧瞧。”
等着到了箱子前,玉葉拿起兩件小鬥篷不禁笑道:“這必定是太太親手做的,針腳細密,顏色鮮亮,樣式也可愛。”說着忙捧給何婉儀看。
何婉儀伸手拿起一件,卻是一件紅白相間的小鹿鬥篷,入手柔軟細膩,做工極是精細。她笑了笑,又去看另外一件,卻是一件粉綠色的小兔子鬥篷,不由得笑了:“不論男女,這兩件鬥篷都能用得上的。”
宋媽媽笑道:“奶奶這胎必然得是個小子。”
何婉儀卻不願意,笑道:“我倒想要個女兒。”說着不禁期盼起來,極是希望這肚子裏的孩子仍舊會是妙蓮。
宋媽媽聽得何婉儀這般說話,也笑了笑,說道:“先開花後結果,奶奶的想法也是極好的。”
雖然有些無奈,但是何婉儀也知道,似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若是能生出個兒子來,那才算是立穩了腳跟。腦子裏不禁想起來,那時候哪怕是夫妻不和,朱兆平也是每夜都住在她的屋子裏。在他的心裏,是不是也盼着她能生出個嫡子出來的,或者他也希望能再生出個孩子,來緩解他們之間冰冷敵對的夫妻關系?
往事不可追憶,何婉儀很清楚,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那時候的朱兆平心裏所想之事,不過無所謂,她并不好奇,也并不想知道。
一行人正興致勃勃地翻檢着箱子裏的東西,關媽媽從外頭走了進來,見過禮後說道:“奶奶,朱家大嫂過來了。”
何婉儀笑意微滞,随即同宋媽媽對了個眼兒,都在臉上浮出了心知肚明的微笑。
宋媽媽笑道:“自打朱大嫂走了還沒來過家裏呢,這可是稀客,快快請進來。”又吩咐丫頭們快些将箱籠搬進東耳房。
何婉儀扶着玉葉轉身回了屋裏坐下,又吩咐道:“去前院告訴四爺,就說家裏來了女客,叫他好生待在書房裏看書,無事莫要往後宅裏來,省得沖撞了嬌客。”玉葉應下去了,沒過一會兒,呂素素便帶着錦娘和荷香從外頭走了進來。
視線在錦娘身上掠過,何婉儀心知呂素素這回的如意算盤必定是要落空,不禁唇角勾起淡淡淺笑,說道:“諸位快請坐。”又笑道:“朱大嫂難得過來看我,我心裏很是歡喜呢!”
這女人到底還是變了些性子的,若是以前,怕這時候已經板起臉瞪起眼說起刻薄的話了。呂素素心生警惕,笑道:“并非我不願意來,卻是言哥兒年紀小,不好出門。他又身子骨弱,三天兩頭的生病,我整日裏也是疲乏得很,又怕過來看望四奶奶再過了病氣兒,倒是不好了。”
何婉儀笑道:“朱大嫂有心了。”随即轉頭看向錦娘,笑道:“這位姑娘瞧着臉生呢!”雖是這般說話,眼裏的神色卻故意冷淡了下來。
這些自然逃不過呂素素的眼睛,她笑了笑說道:“這是錦娘。”說着命錦娘起身福禮,又笑道:“這姑娘原是我的遠房親戚,眼下失去了雙親,又無兄弟姐妹,亦是孤苦無依。我前些日子得了她的消息,便命人将她接了過來,同我一道居住。”
何婉儀又看了一眼錦娘,心想若是她能尋得這錦娘出身風塵的證據,也不知道朱兆平那裏會是個什麽反應。細想想,上輩子這個錦娘進得朱府的時候,仿佛呂素素也是說這是她的遠房親戚,後面鬧得沸沸揚揚,她卻記不清楚,究竟錦娘的來路是誰查了出來,又散布了出來。
笑了笑,何婉儀說道:“朱大嫂能有親眷尚在人世實在是可喜可賀,我也為朱大嫂感到歡喜。”
呂素素忙出言感謝,随即便将話題扯向了何婉儀将要出生的孩子身上,說了一會兒,忽而笑道:“眼見着四奶奶将要生産,怎不見四爺身旁相陪?”說着眼中似有深意,淡淡笑道:“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了我家那口子,那時候我有了身孕,他倒是時刻不離身,對我呵護有加,可惜卻是個短命的。”說着眼神落寞,滿臉感傷。
若是真心覺得可惜,當初又為何不攔着,就那麽眼睜睜看着丈夫去死呢?何婉儀心知呂素素這番話就是在挑撥離間,笑了笑回道:“這話可是冤枉了四爺,只要得了空閑,他一直都相伴左右的。不巧得很,他前腳出門,後腳朱大嫂便來了。”
因着朱兆平有意回避,呂素素已經很久沒見過朱兆平了,此番前來,也不過是借機想要撞上一面,聽得這話心知無望,于是又寒暄了幾句,便要起身告辭。
等着出門的時候,呂素素眼尖看見了茗雙,沉默地看了一眼那緊閉起來的書房門扉,她立時明白過來,朱兆平并沒有出門,不過是那女人不願意他出來看見她們罷了。
回去的路上,錦娘心裏滿是說不出的失望,偏呂素素卻是愈發的得意高興,這個女人的性子愈發相似于前世,她心裏就愈發的安穩,把握也更多了幾分。她見錦娘滿臉郁郁,不禁笑道:“別氣餒,明個兒四爺便要去衙門辦公了,你聽我的話,便寫了花箋再親自送過去。”頓了頓又續道:“記得把上次的事情也說給四爺聽,說話的時候注意分寸,再柔弱一些,四爺那個人吃軟不吃硬,你軟了,他也就跟着軟了。”說着不禁面露出幾絲期盼,嘆道:“若是四爺能回去埋怨上幾句就好了,四奶奶那個一點就着的性子,若是能同四爺起了争執,便更熱鬧了。”
錦娘聽了這話重新燃起希望,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一旁坐着的荷香卻是将腦袋垂得更低了,她心裏實在是想不通,四爺的回避如此明顯,也不知娘子哪裏來的執念和信心,就一定認為,四爺必然會随了她的意思。
眼下的日子過得好好的,四奶奶和四爺也都是寬厚的和善性子,荷香不明白這位主子究竟在折騰什麽,挑撥了四爺和四奶奶離了心,難道她能得了什麽好處不成?還是說她瞧上了四爺,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将四奶奶取而代之?
原是這般随意一想,可念頭一生出來,荷香忽地整個人都怔住了。她偷偷向着呂素素瞄了一眼,冷汗剎那間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