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屋子裏寂靜異常, 只聽見呂素素“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持續不斷,好似破了口兒的窗戶紙,聽得人心裏一陣陣的發寒。

荷香癱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臉動也不敢動,她臉上很疼, 心裏很怕, 她不敢擡頭, 連個眼神兒都不敢往床上看。

呂素素喘夠了氣兒, 再斜眼兒睨向地上猶自跪着的荷香時,方才那幾乎将她溺斃的憤恨又一次翻滾起來。這個荷香并非是不如以前機靈,不如以前頂用,她只是從頭到尾都不曾付出過真心罷了!

也是,荷香上輩子來她跟前的時候, 何氏沒來,這朱家的後宅裏,她不是當家主母,也似是當家主母,荷香自然對她一心一意。後來去了潭溪鎮,何氏雖為正室, 她雖為二房,可何氏不得寵, 又是個莽撞無知的性子,荷香自然也知道,繼續跟着她才能最好的選擇。

荷香, 本就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

呂素素漸漸緩平了氣息,眼睛也不再看向荷香,冷冷道:“你出去吧!”

荷香的呼吸先是一滞,随即伏在地上哽咽道:“是。”說着起身踉跄着腳步快速走出了屋門。

呂素素看着荷香将門房輕輕關上, 看着這空蕩蕩的屋子,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她身上還燒得滾燙,腦仁也疼得厲害,她努力回憶着方才那夢,不知不覺中卻又昏睡了過去。

還是那間屋子,還是那一日陽光明媚的早上。

“奶奶,棠梨閣那位死了。”荷香的臉上是忍不住的歡喜,湊在呂素素的跟前,将兩排白森森的牙齒都露了出來。

呂素素乍然聽得這個消息也愣了一回,可很快,她也忍不住暢快地笑了起來。那藥下了有些日子了,算算時候,那女人也該一命歸西了。

“瞧着四爺待奶奶的情分,怕是奶奶再生得一個小少爺出來,便能堂堂正正做了四爺的正妻了。”荷香一面說着,一面将呂素素扶了起來。

呂素素一手伏在高隆的肚皮上,臉上盡是得意舒暢的笑容,她緩緩笑道:“前陣子我叫雲郎中幫忙看了一回,他說十有八九肚子裏的這個還是個小子。”

荷香笑了起來,頓了頓又說道:“再得一個少爺,奶奶膝下便有兩子了,下回若是再有孕,得生個姑娘出來才好。奴婢瞧着四爺心裏記着五姑娘呢,若是奶奶生下個女兒,四爺必定疼惜如珍寶。”

提及早夭的朱五姑娘朱妙蓮,呂素素臉上的笑很快消失了,不高興道:“那等福薄命短的傻子如何能跟我的孩兒相提并論。”

荷香一悚,忙說道:“那是自然的,是奴婢不會說話,奶奶千萬莫要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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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素素沒出聲,只是頓了頓後說道:“既然那女人死了,盡快将後事辦了,再請了大和尚去那院超度念經,莫要将晦氣洩了出來,再污了我的明月軒。”

荷香忙應下。

呂素素又問道:“雯娘眼下如何了?”

荷香回道:“瞧着身子已經是垮了,只是那位才死,若是雯娘也跟着沒了,怕是下人們要議論說嘴。”

呂素素冷冷笑道:“怕什麽,便是議論說嘴,那也是何氏性子惡毒,死了還不安生,化作了厲鬼奪去了雯娘的性命。”

荷香一愣,頓時笑了起來:“奶奶果然聰慧過人,回頭奴婢就去安置這件事。”

又過了一個月,雯娘果然死了。朱宅上下議論紛紛,皆說是何氏化作厲鬼前來索命。呂素素安坐明月軒,手撫着肚皮,心裏甚是舒坦。

荷香奉上一碗蜜羹,瞧着呂素素的肚子笑道:“還有幾個月小少爺就能出生了,到時候可趁着四爺高興,命筱娘在四爺跟前提一提奶奶扶正的事情。”

呂素素的臉上立時不快起來,她沉默片刻,說道:“等着這孩子生下,扶正的事情辦妥,你便将那藥擱進那狐貍精的飯食裏,她最近生出了不該生出的心思,我這裏容不下她了。”

荷香心知這個狐貍精指的便是筱娘,忙點點頭,卻在心中漸漸生出了無限寒意。不論是早死的錦娘,還是才死的雯娘,對呂素素都是忠心耿耿,毫無二意,可她這個主子心腸太狠,說弄死就弄死,當真是半點的情意也不講。

可自打雯娘死後,呂素素便漸漸覺察出了朱兆平的淡淡疏離,雖平日裏還會來明月軒同她一道用飯,可夜裏頭卻是又回了書房安歇,竟是再不曾在明月軒裏過夜了。她本就忐忑不安,可有一日朱兆平來了她的明月軒,卻是說想要将筱娘擡了做姨娘。

這三個女人都是呂素素專門找過來挑撥何氏同朱兆平關系的,何氏即死,她們三個沒了用處,自然是分外礙眼。呂素素本就打算一個挨着一個暗地裏弄死了,可沒想到,自來不好女色的朱兆平竟是看中了筱娘。

呂素素自來是個溫婉賢惠的典範,聽了這話心裏雖是起了殺機,臉上卻是笑得歡喜,說道:“我早就有了這個打算,只是擔心說出口惹了四爺不快,如今四爺既是願意,我明個兒就安排下去。”

朱兆平沒說話,只是眼神淡淡地瞟了這溫婉含笑的女人一眼。

只是擡姨娘的事情還沒辦妥,呂素素就生下了她同朱兆平的第二個兒子,這事兒便繼續擱置拖拉下去了。

可沒等呂素素得意幾日,她卻愕然發現,朱兆平借着她生産虧損了身子的由頭,竟是悄無聲息地将她軟禁在了明月軒。

呂素素雖瞧着不動聲色,心裏卻是焦急如焚。只是這個時候,朱兆平已經不肯再見她了。再後來,她許是生産後憂思過甚,身子骨竟是一日比一日弱,原先還只是頭昏目眩,後來便開始下不得床鋪。

這個時候朱兆平也不再禁止她的孩子們過來看望她,她以為養好了身子,一切都能照常如舊,可那一晚,朱兆平卻是踏着沉沉夜色從外面走進了明月軒。

已經好幾月沒見過他了,呂素素見着心愛之人來了,自然歡喜非常,雖是身子虛弱,還是強自打起精神,指揮着荷香上茶奉果。

朱兆平坐在床前,神色淡漠,眼光冰寒,呂素素很快便察覺了這些異樣,默了片刻臉上堆笑道:“四爺怎的這般瞧着我?”說着撫了撫臉,偏過臉嬌嗔道:“可是我臉色不好,瞧着難看?”

很久很久都沒聽見朱兆平的回話,呂素素轉眸看去,卻見朱兆平勾着唇角,似在冷笑。

呂素素頓生不安,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都讓她生出了萬般的猜測,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然後平郎忽然就疏遠了她。

荷香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她低垂着頭看不清楚臉色,手上卻是穩穩地端着一碗補湯。

朱兆平瞧見了碗湯,臉上忽地露出高深莫測的笑,說道:“你身子不好,快把這湯喝了吧!”

呂素素心裏驀地生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感覺來,她看了看垂手弓腰捧着碗正站在她跟前的荷香,忽然不願意喝下那碗熬了七八個鐘頭的補湯了。

“先放在那裏吧!”呂素素目光沉沉地落在荷香的頭頂,這丫頭最近一段時間有些不對勁兒,可要說哪裏不對勁兒,她偏又說不清楚。

荷香愣了一下,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了一旁坐着的朱兆平。

呂素素心裏驀然一沉,她的眼睛在面前這二人之間來回打轉,那種奇怪的不可言喻的感覺又重新在心頭生了起來。

在呂素素打量的同時,朱兆平也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呂素素,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頭一瞬間爛得稀碎,那些事情,果然是她做下的。

朱兆平忽然笑了起來,他看向荷香道:“許是少了那些佐料,你家主子不願意喝,荷香,把那東西放進湯碗裏。”

呂素素臉上的神色由最初的驚疑,漸漸變作了不可置信,最後,所有的情緒都變成了驚駭。她瞪着眼看荷香從懷裏拿出一個玉質小瓶,然後一顆黑乎乎圓溜溜米粒大小的丸子,便落進了湯碗了。

這個瓶子呂素素并不陌生,裏面裝着的東西,正是害死了何氏,又害死了錦娘和雯娘,馬上就要害死筱娘的那些藥丸子。可這些藥丸子,怎麽就無聲無息地放進了她日日喝下的補藥裏呢?

呂素素胸前一陣起伏,她想要發作荷香,可轉眼又看向了朱兆平,臉上勉強堆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問道:“四爺,那是什麽?”

朱兆平的眼底漸漸溢出冰寒的冷意,他冷冷回道:“這不是你的東西嗎?你怎麽會不知道這是什麽?”看見呂素素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頭,整個人都仿佛懵了一般愣在那裏,他臉上的寒意更重了,緩緩說道:“這些年,你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是不是每一天都覺得得意非常?”

呂素素聽了這話,仿佛才醒過來一般,立時搖頭道:“四爺說的什麽話?我如何會将四爺玩弄股掌之中?”又看向荷香,面露出震驚和憤然道:“荷香,那是什麽東西,你可是背着我做了什麽錯事?”

荷香素來知道這位主子的心腸是黑的,眼下聽了這話也不辯解,只是雙膝跪地,默默地垂着頭。所有的事情四爺都已經知道了,荷香心知肚明,四爺再不會相信她這個主子的半句辯解了。

朱兆平冷漠地看着面前這個女人聲情并茂地做戲,片刻後嘆道:“我果然是眼瞎心盲,竟以為你是這世上難得的賢良女子,不成想,你竟是個比太太和何氏還要惡毒百倍的女人。”

呂素素聽得心驚肉跳,臉上卻是淚雨缤紛,哭道:“四爺怎會這般看待我,我什麽都不知道,都是荷香冤枉的我。”

朱兆平卻仿佛失去了同她對峙的耐心,眼中重新凝結起一層冰霜,淡淡說道:“妙蓮的死,是你一手策劃的。”并非問句,卻是一句肯定的話。

呂素素努力掙紮着撐起嬌弱不堪的身子,她這會子才意識到,這段時間發生在她身上所有的不良反應,都是那些致命的慢性毒.藥所致。她步了何氏等人的後塵,也要在慢性毒.藥的侵蝕下,慢慢失去了健康,然後悄然死去。可她不甘心,也絕對不認命。

“四爺。”呂素素虛弱地喘着氣,眼神悲戚面容哀婉:“你信我,我絕不是這等心思歹毒之人。”

朱兆平眼中的冰寒稍凝,随即閃過濃濃的失望和無盡的厭憎,他緩緩道:“我素來不喜歡何氏,她性子不好,惡毒又跋扈,可眼下看來,你卻是遠遠不如她。好歹何氏還占着直爽這一條,便是惡毒,也都是擺在臺面上的,便是言語過激逼死了潘氏,卻也不曾直接對她下了毒手。不似你,披着一層美人皮,骨子裏卻是壞到了極致!”說着完全失去了面對呂素素的欲望,擺擺手道:“荷香,喂你主子吃藥。”

呂素素驚恐萬分地看着荷香從懷裏又摸出了一個玉質瓶子,然後打開蓋子站起了身,面無表情地向她走來。

恐懼一瞬間充斥了身上的每一處地方,呂素素鼓起一口氣兒撲到了床沿上,一手攥住朱兆平的衣擺,凄厲哭喊道:“四爺你想想我們的孩子,你不能這般對我!”

朱兆平卻用力閉上了眼睛,語氣冰冷森然:“我正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才在雯娘死後,一直按捺着不曾發作。我曾想過,你那麽賢良,那麽善良,雯娘必定是冤枉你的,故而我有意疏遠你,親近筱娘,還說要将筱娘擡了做姨娘用來試探你,可惜你讓我失望了,你竟喪心病狂地又要毒.殺筱娘。可直到此時,我雖失望透頂,心裏厭憎你随意戕害人命,将我視作傻瓜,随意欺瞞,可想着孩子,我也只是希望你能這般無聲無息地死了。可是——”

朱兆平猛地睜開眼,他緊握着雙拳,眼底已經沁出了紅色血絲,整張臉猙獰兇煞,溢滿了仇恨和憎惡,他咬牙切齒道:“妙蓮不是失足溺死的,是你這個毒婦害的她小小年紀便無辜慘死,她死前遭了溺水之罪,我是絕對不能容忍你這般輕松死去的。”

呂素素雪白着一張臉,雙唇抖得仿佛是秋風落葉,她還想要辯解,可此時此刻卻也清楚,說什麽都晚了。

朱兆平通紅着眼睛擺了擺手,荷香忙走上前去,整個身子壓在了呂素素的身上,毫不留情用力地掰開她的嘴,将瓶子裏的藥灌了下去。呂素素死命掙紮,可她的身子已經是千瘡百孔,她沒有力氣去反抗,只能無奈地一口一口咽下了那些藥。

朱兆平靜靜看着,滿臉的木然,沒有半分生機。

等着荷香喂完了藥,身子一離開,呂素素便趴在床沿上,用力摳着自己的舌頭想要将藥吐出來。

荷香臉上閃過慌張,忙要上前想要阻止住呂素素的自救。

卻聽朱兆平冷着嗓子淡淡道:“沒用的,這藥只要一入喉,便是必死無疑。”頓了頓他忽地露出一個殘忍的笑:“這是我專門尋來給你吃的,聽說吃了這藥死之前便如溺亡一般不能呼吸,不能喘氣,胸口肺腔還會如刀剜了一般的疼。你害死了我的妙蓮,這是你罪有應得的下場。”

呂素素只覺得腹腔內疼痛驟然生出,好似一把鋒銳的剪刀,正随意剪割着她的內髒,讓她痛不欲生,疼到麻木。她凄厲地哭出聲來,想要伸手去拽朱兆平的衣衫,卻是眼前一閃,朱兆平已經快速起身退後了幾步。

男人的目光陰冷無情,素來溫和的臉龐失去了往日的溫暖,冷冷看着她,仿佛在看陰溝深處最為惡心醜陋的東西,眼中充滿了憎惡。

呂素素疼得幾欲死去,滿頭大汗,後背淋漓,兩只手攥緊了被褥,口不擇言道:“那我又能如何,你分明是厭惡死了何氏,可因着不舍那傻子有個被休棄的生母,便一再忍耐,對我的深情視若無睹,還對我退避三舍,連話都愈發的不肯多說。我若不殺那傻子,哪裏還有出頭之日!”

朱兆平再也聽不下這等窮兇極惡之言,他移開視線,再也不肯多看這女人一眼,轉過身大步離開了這間令他幾乎要憤懑致死的屋子。

呂素素愈發凄慘地哭着,可男人卻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再也看不見了……

漆黑的夜裏,呂素素驟然睜開了雙目,她衣衫涔涔,冷意充斥了滿心滿肺。心中的仇恨一浪接着一浪翻滾而來,幾乎要将她溺斃。她兩只手用力攥住了身下的被褥,發狠用力地想,她一定要報仇,一定要讓朱兆平和何氏生不如死。

荷香躲在黑不見光的夜色裏兀自發抖,她慢慢蹲下身子,手腳并用悄無聲息地爬出了屋門去。娘子瘋了,一定是瘋了,不然,她怎麽會咬牙切齒地咒罵着,要四爺和奶奶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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