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荷香得了何婉儀的許諾, 心裏到底安寧了不少,她心知這位奶奶不比呂娘子心狠手辣,是個性子純良的敦厚人兒,既是答應她了, 必定能保的下她。于是路上走着, 臉上便帶了些松快的笑。只是到了家門口兒, 想起這陣子那女人對她故意的刁難不禁又愁容難掩, 躊躇片刻,才緩步上了石階,叩響了門扉。

呂素素自然是早知道荷香出了門去,她估摸着荷香必定是往何氏那裏投誠尋得庇護去了,心裏雖恨, 卻也暗自後悔,那何氏既是個舊日裏的仇敵,少不得要同她別性子,又哪裏會肯給她荷香的賣身契。如此,這荷香還真個兒發賣不得。

立在窗格前,呂素素擰眉冷眼看着那垂頭縮肩的女子溜着牆根兒似是想要往屋裏去, 輕哼了一聲,喊道:“荷香, 你過來。”說着轉身到了玫瑰圈椅上坐下,心說她如今奈何不得一個何氏,可收拾作踐一個賤婢還是能夠的。

荷香一臉愁容和懼色, 只是也不敢不聽,磨磨唧唧的就到了房裏。

呂素素當頭便摔了一個茶碗過去,那茶碗裏是新沏的茶水,正是滾燙, 全數澆在了荷香的臉上,燙得她立時尖叫出聲,不斷用手抹了臉上的水珠。

見荷香吃了虧,呂素素心裏方才好受一些。只是才舒了一口氣,就憶起死之前被荷香灌進嘴裏的那些藥汁,還有那翻來覆去似是沒有盡頭的痛苦,那一點子的舒坦頓時又消散得幹幹淨淨,呂素素起身擡腳用力踢了過去,罵道:“賤人,不在家裏好生伺候,又野到哪裏去了?”

荷香得了這麽一腳,狠狠摔将出去,只覺渾身酸疼。她心知繼續待下去只怕要受的磋磨更多,但是奶奶那邊兒,只怕是她得了呂素素另外一些有用的消息,才肯出手搭救。這般想着,很快爬了起來,磕頭在地,哽咽道:“娘子說桂花頭油沒了,奴婢心想着娘子偏愛花枝巷鄒家娘子的花膏,這才早早起身去買了來。”說着從懷裏摸出兩個白瓷小罐子,捧在手裏哭道:“實在不是出去野着玩兒鬧了。”

呂素素睨了一眼,冷笑道:“那花枝巷毗鄰甜水巷,你是去了朱家尋了那四奶奶告狀了吧!”

荷香唬得膽子将要碎了,哭道:“奴婢去了朱家做甚,又同四奶奶告得什麽狀,娘子便是瞧着奴婢不順眼,也不該冤枉了奴婢。”說着哆哆嗦嗦哭了起來。

呂素素哼了一聲,随手拿了桌案上擺着的小瓷碗摔了過去,正砸在荷香額角,頓時血珠子順着臉頰直流。

“你老實些。”呂素素冷冷笑道:“便是你的賣身契不在我手上,可真要見真章,我也敢發賣了你。”

見荷香唯唯諾諾一臉血污的點頭應了,呂素素才手一擺:“你下去吧!”看着荷香被狗攆了一般出了屋門去,心頭一轉,起身便進了內室換了一身幹淨妥帖的衣衫,又将頭發重新梳攏,插戴了釵環,這才帶了一個叫翠兒的丫頭的出門去了。

縣衙裏,朱兆平正跟縣尉鄭大人往後頭走去,忽聽得有衙役過來禀告,說是外頭有個年輕婦人過來尋他。

鄭大人眼睛往外頭一瞟,不禁笑道:“瞧着朱大人日常正兒八經的,背着家中的夫人竟也是個花花腸子的。”

朱兆平尴尬笑了兩聲,解釋道:“瞧鄭大人說的,來人是誰我且不知,待我先去瞧瞧……”說着略略抱拳,轉身往門外去了。

遠遠的便瞧見了那位朱家大嫂的身影,朱兆平眉峰微皺,不知這位大嫂眼下又是因何過來尋他,心裏又厭煩她的不聽勸還有對婉娘的輕視,不覺腳下步子微凝。略緩了緩,記起那張被砸得血流滿面的臉,終究還是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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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見,朱兆平輕易覺察出了對面這婦人身上溢出的惡感,不覺心中生疑,卻又暗自慶幸,她若是真個兒憎惡了自己,以後莫要來尋他倒是好事一樁了。

“朱家大嫂好。”朱兆平立在五步之外的地方拱了拱手,面有疏離道:“不知朱大嫂今日尋在下所為何事?”

呂素素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恨意,板着臉道:“我來尋朱大人讨要房內仆人的身契。”

朱兆平一怔,就聽呂素素又道:“既是給了我,那身契總是擱在四奶奶手裏也是不妥。到底是伺候我的人,心裏卻惦記着旁人,這要叫我如何能全心托付家中事宜。”

這話卻是說得毫無半點情分,卻是暗自合了朱兆平的心意,他點點頭道:“朱大嫂說得極是,是我們想得不周全,等我回去就告知了婉娘,身契自會送去朱大嫂手裏。”說罷微頓,又忙續道:“有一事還請朱家大嫂細聽,到底是男女有別,朱家大嫂又是守了寡的婦人,以後若是有事還望去告知給婉娘,非要過來尋了在下,在下也實在不好同朱家大嫂多有言語,到時就命了茗雙過來細聽一二。”

呂素素聽他話語中半絲親近也無,倒像是甩去了鞋子上的泥土竟是帶了些松快之意,不覺在恨意中平添了幾分酸楚怨氣,又聽他婉娘兩個字叫得親切,更不希望她過來煩勞于他,愈發将那心中的怨恨之火燒得更旺,只是這會子到底不是從前了……

垂下眼睫,掩去雙眸中的痛恨,呂素素略略福了福,說道:“如此我便去了。”說着轉過身大步離去,一路走一路怨恨,牙根兒咬得生疼,只恨不得拿了刀子立時弄死了這對兒夫妻,好叫她心裏頭也能快活一回。

及至天際夕陽将落未落的時候,朱兆平帶着茗雙歸了家。何婉儀正抱着妙蓮在院子裏逛,見着他進了來,立時向女兒軟聲哄道:“你瞧,爹爹家來了。”

妙蓮已經三個多月了,她胃口極好,吃得也多,便養得白白嫩嫩,極是讨人喜歡。朱兆平一見着她就笑了起來,拍着手說道:“來,給爹爹抱。”就往前面快步走來。

何婉儀忙背過身去,嗔道:“去洗手。”

朱兆平讨好笑道:“洗過了。”說着把手給何婉儀看:“你聞聞,還有皂香味兒呢!”

何婉儀這才笑着将妙蓮給了他,看着朱兆平樂不颠颠地抱着孩子在院子裏走,她心裏漸漸生出一股暖意和歡喜,笑道:“都說抱孫不抱子呢!”

朱兆平笑道:“蓮丫頭是個女娃,又不是小子。”嘴裏“喁喁”兩聲哄了妙蓮咧開嘴笑了,又說道:“便是個小子,多抱幾回又能如何?我可不是老學究,我的孩子我自是要千嬌萬寵的,哪裏能不抱呢?”說着變了腔調向妙蓮笑道:“你說是不是呀,小蓮寶兒?”

朱妙蓮自是不知道朱兆平在說些什麽,只是看他眉眼跳動,表情多變,咧咧嘴跟着就笑了起來。

轉眼便到了掌燈時分,西廂房的八仙桌兒上擺滿了一色的纏枝兒素白定窯釉盤,裏面各色菜肴香味撲鼻,朱兆平戀戀不舍地将朱妙蓮給了奶娘,坐下看了一眼笑道:“家裏的廚娘好個廚藝,我吃着這些飯菜比之金玉樓裏的也不差什麽了。”說着拿起筷子,夾了紅燒雞腿兒放在了何婉儀面前的小碟子裏。

何婉儀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也給他夾了一些燒鵝肉。

朱兆平吃得滿嘴留香,忽地嘆了一聲,說道:“那時候家裏給定了親,我其實很是不樂意的。”說着瞥了一眼何婉儀,見她神色微變,似有不喜,忙又露出了笑意說道:“自然,這會子卻是滿心歡喜,慶幸得很。”說罷讨好似的又夾了些涼拌蘿蔔絲給了何婉儀。

何婉儀瞅着那蘿蔔絲,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道:“我倒是歡喜得緊。”說着眨眨眼,露出回憶的神色,說道:“娘說你是個有功名在身的,素日裏也不曾聽聞你在外頭拈花惹草,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

朱兆平聽見這話便得意地笑了起來。

何婉儀見他那表情,心中微有酸澀,只是想起那荷香的話,心說若是後來那呂氏也沒得什麽好下場,想來也是朱兆平得知了什麽消息,後面便同她翻了臉。于是默默吃了那蘿蔔絲,心裏漸漸就平緩了下來。

又吃了一會兒,朱兆平想起白日裏的那回事,不免帶了些臉色,不快道:“今個兒那位朱大嫂又去了衙門口尋我。”

何婉儀當下便冷了臉色,罵道:“哪裏學來的規矩,便是不惦記着自己的名聲,也要想想四爺的名聲,劉姐姐在我跟前都笑了好幾回了,只說四爺雖則被救了性命,卻是惹上了不要臉的臭蹄子,便是離得遠了,只怕也要惹了一身騷。”

這話算是難聽了,朱兆平倒是第一回 見着何婉儀在他跟前撒潑,卻是沒惱,笑了笑道:“可不是,我也是這麽想的。”見何婉儀瞪他,只好又讨好地笑了笑。

何婉儀自知這事兒也怪不到朱兆平的頭上去,皺眉道:“便是有救命之恩,總是這麽着長久了也不好。”

朱兆平點點頭道:“可不是,雖說是救命之恩,可這位朱大嫂行事實在不妥,我心想着以後銀子給足了,便漸漸疏遠了就是。”又道:“她那裏随從的賣身契你打點一二,明個兒叫人送過去,以後便定下規矩,每月給一回銀子,叫人過去問上一聲便可,若是之後她再尋了衙門去,我便只叫茗雙前去同她說話,再不會去理會。”

何婉儀擰眉又瞧了朱兆平一眼,忽而嗔了一句:“算你識相。”

朱兆平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來,又親手舀了一碗雞湯奉上,笑道:“自是要識相的,不然惹惱了娘子,這日子可不是要難過了。”

何婉儀聞言只是撇撇唇,随即想起荷香,不覺一滞。她自知這丫頭總是挨打,叫苦不疊,有時候發了狠,心說就由着呂素素虐死了那荷香,想來呂素素也得不了好,可心裏頭卻又覺得荷香固然可恨,可這輩子,她卻是不曾害過人的……

默了片刻,何婉儀終是說道:“那裏有個叫荷香的,早上過來尋我,只說朱家大嫂每日裏虐待于她,她日子難過得很。我後來也叫人問過了,聽說她總是挨打,身上的傷就沒好過。”說着嘆氣:“我尋思着,也不好把她放在那裏,若是打死了,到時候又得四爺出面平息,何苦來哉,到底是一條性命。”

朱兆平一愣,随即面色陰沉下來,皺眉道:“以前不知道,那朱大嫂還會私下裏虐待下人?”

何婉儀嘆道:“可不是,我也沒想到。”可不是沒想到,上輩子素有賢名的呂素素竟也開始不顧名聲,随心所欲了。

朱兆平重重放下了筷子,不高興道:“既是如此,便将那些人都叫了回來,總是家裏頭伺候的人也不多,便留在家中伺候。再送一包銀子過去,叫朱家大嫂自己去尋了人牙子買人,我們朱家可是沒有虐待下人的惡名,這人是從我們家買進來的,可不能串混了去,最後污了咱們朱家的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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