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呂素素端坐在雕花靠背椅上, 一股氣兒全都憋在了喉嚨眼兒裏,叫她怎麽也咽不下那口氣。手旁的暗漆黃花梨木刻紋小幾上,素色繡蓮枝兒的綢緞帕子包裹着幾錠亮晶晶的素銀,仿佛銳利刀光刺痛了呂素素的一雙眼。
她心裏自是恨足了那對兒夫妻, 可真個兒到了這個時候兒, 呂素素心裏還是難受了。
平郎他好個無情……
呂素素微微地喘着氣, 看窗格子外頭一幹仆人悄無聲息的垂着頭快步離去, 心裏頭的怨毒就忍不住又增加了一層。等着看見荷香縮頭縮肩地飛奔而過,呂素素再也忍不住,起身快步進了內室。
清冽的晨光透過白絹在妝臺上落滿了金燦,呂素素略略坐了一會兒,才漸漸緩和了氣息。她拿起匣子裏的青黛慢慢描着眉峰, 那兩彎繡眉便在描畫中愈發的精細起來……
荷香一腳踏進了朱家的大門,繞過照壁垂頭進了二門,一顆心才算是将将穩定了下來。她雙眸清光湛亮,進得屋裏見着何婉儀,便立時跪倒在地,真心實意磕了三個響頭。
何婉儀卻是滿心的煩亂, 她自是不想搭救荷香的,可總是別不過自己的一顆心, 還是伸了一把手,可這會兒瞧見那丫頭,身上心上的不适全都湧了出來, 她懶懶擺了擺手:“都去吧,叫宋媽媽給你們安排活計。”
旁人都應是離去,可荷香卻沒走,捧着小包袱到了何婉儀跟前, 語氣中不掩興奮:“奶奶,奴婢有話要說。”
何婉儀不待理會,可瞥見她眼中殷切,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随意道:“說吧!”
荷香立時回道:“奴婢這幾日瞧着,呂娘子怕是搭上了鐘家的爺們兒了。”
何婉儀一怔,将手裏的茶碗擱回案幾,皺起眉道:“這事兒可不能胡謅的,她到底是個寡婦,若是想要另嫁,也該是明明白白地将這事兒說了,背着人媾.和,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是要命的事兒。”
荷香忙跪下說道:“奴婢不敢胡言亂語,這事兒當真是真真兒的。”
何婉儀觑了她一眼,雖是不耐煩看見這丫頭,卻也知道,這是個精明能幹的。
荷香以為何婉儀仍舊不信,忙又道:“奶奶若是心裏藏疑,不如叫了錦娘來問。奴婢擔心被呂娘子發現了去,這事兒是托了錦娘辦的,奶奶是知道的,錦娘同呂娘子是有些仇怨的。”
何婉儀心中暗自信了三分,略略颔首,擺擺手示意荷香退下,見她要走,又忍不住交代道:“你好好兒跟着宋媽媽做事兒,我知道你是個精明能幹的,只是我這裏素來不喜歡那種心裏藏奸的。”
荷香心頭一緊,知道自己雖是投誠過來,但也算得上是背主之人,于是弓腰道:“奴婢當初是賣進朱家的,并非是賣給了呂娘子,奴婢心裏自始至終便只有朱家的主子,呂娘子她到底姓呂,不是朱家的人,奴婢自來是當貴客恩人伺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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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話說得何婉儀面露愕然,看了看下面形容恭敬的荷香,好一會兒才道:“既是忠心的,我自然會待你好的,你下去吧!”
雖已立秋,但秋老虎依舊厲害,何婉儀覺得渾身乏躁,悶頭喝了一盞茶,這才長長喘了口氣兒。她這會子的功夫才是明白過來,這個荷香,這輩子如何同那呂素素分道揚镳,竟是勢同水火,俨如仇敵了。
這般想着,不禁嘆了一回命運無常。
外頭庭院天光大亮,何婉儀眯着眼想了一會兒,又想起荷香說的那些話,于是招手叫來了玉葉,同她一番低語。玉葉面露驚色,一雙玉珠兒眼清光四閃,卻還是點點頭應下,轉身出了門去細心安置。
這一日剛用過了午飯,劉氏那裏叫人下了帖子過來,請她過去三井樓聽戲。
何婉儀一看見三井樓三個字便笑了,這地方前兩日朱兆平才帶了她去逛過,那個黃老板便是這裏頭的名角兒,輪到他的戲臺面,那可真是個兒坐無缺席的。
“給送信兒的人說,我必定應約而去。”何婉儀說罷,起身去了內室重修鬓角,略整了整釵環衣衫,便扶了玉葉坐了馬車往三井樓而去。
只是乍然見着了劉氏,何婉儀卻是驚了一跳,忙上前握了劉氏的手殷切道:“姐姐這是怎麽了?瞧着氣色不好,可是病了?”
自打兩人合謀盤下了那銀樓,随着生意好轉,兩人的情分也自是不比當初,更是進了一層。劉氏也不瞞她,嘆了嘆說道:“昨個兒家裏又整了席面兒。”說着頓了頓,面露出委屈來:“我家老爺又納了一房妾侍。”
何婉儀眉心一皺,不快道:“你家老爺後宅裏都放了三四個妾了,竟還不知足,還要往家裏納新人?”
劉氏面色無光,眸中暗沉,苦笑了一聲,牽了何婉儀的手道:“不說這個了,走,先去坐下。”
這三井樓的二樓盡是小隔間,窄窄的只放下一張小圓桌兒和幾把靠背椅,面向戲臺的地方卻是敞亮,那些官宦家眷要過來聽戲,便常常定了這小隔間,也免得同人坐在一處,叫人沖撞了去。
何婉儀二人一時落座,自有小丫頭殷切地上了茶水和點心。
見着門扉關起,兩下無人,劉氏放下落了兩行眼淚,哽咽道:“自打成婚,這家裏家外的,那些子紅粉便沒斷過,我自覺也是個賢惠人兒,一不生妒,二不生怨,裏裏外外的替他操持着,也算是盡心盡力。”說着拿起帕子按着眼角,聲音愈發凄涼:“只是這回他納妾也就罷了,竟非要擡舉那女人做了二房,卻是把我的臉面往哪裏放?要知道他擡二房的錢財可都是我賺回來的,指望着他那點子的俸銀,不說擡二房,便是外頭包養的那兩個,他也是癡心做夢。再則我生育有兒有女,我實在想不通,他做甚這般作踐了我的一顆心。”
何婉儀起先聽見這二房兩字,心裏也是跟着一縮一縮的極是難受。她想起了當初那呂素素挂着二房的體面進得朱府,直接就讓她腦子裏懵了。
這般想着,便聽見了劉氏後頭說的那一串子,不覺咂舌,皺眉說道:“鄭大人于女色上還真是……”何婉儀說不下去了,到底是劉氏的相公,說得太過直白,怕是劉氏臉上也過不去。
劉氏的神色果然暗了暗,只是她搖搖頭道:“不過是些玩意兒,我也不當回事兒。”說着似是又想起了什麽,又落了眼淚出來,說道:“我只是恨他給那女人做臉,我是他的正妻,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他不該如此對我。”
到底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何婉儀雖是感同身受,可到底也不好出謀劃策,只得細聲安慰了幾句,便向那劉氏詢問新納的二房是個什麽模樣,又是個什麽性情。等着劉氏哭哭啼啼說完,何婉儀咂咂舌不禁嘆道,聽着這行徑,倒跟那呂素素極是相似。
“事到如今,你若是不想拆了這個家,便只能忍着了。”何婉儀記起上輩子她沒忍下了那口氣,當時便發作出來,可後頭卻是吃了好大的虧,更是丢了更大的臉面,想了想又道:“自然的,不是叫你束手聽命,之後咱們好好想想法子,好設個圈套叫那女人鑽了進來,叫你家爺知道這原不是個好的。”
劉氏抹了抹眼淚,嘆道:“我每日裏操持外頭的生意已是忙得不可開交,又要照看老人孩子,管着他身邊的瑣事,我實在是分不出神來。”
何婉儀嘆道:“都道是事分緩急,眼下自是家裏頭的事要緊,須知道那銀子是賺不完的,你不如先看着哪幾家鋪子不頂事,便撒了手,只交給管事先盯着,便是敗了些錢財也是有限,等着後宅平穩了,再重新拾掇起來也是行的。”
劉氏含淚點了點頭:“眼下便先這麽着,等看看又再說。”
這廂陪着劉氏說了話兒解了悶兒,天降黑的時候何婉儀才轉回了家,朱兆平已經在家裏正抱着妙蓮看魚缸裏的金魚搖尾,見着何婉儀回來了,笑道:“可算是回來了,妙蓮哭了好幾回,要尋你呢!”
何婉儀趕緊去洗了手,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這才抱住了妙蓮,好一頓親熱。
朱兆平見她眉眼間似有不展,便問道:“可是外頭有什麽糟心事兒,瞧着你似是不快?”
何婉儀嘆了口氣,命人将撥浪鼓拿來哄着妙蓮,一路将鄭家的事兒說了,末了嘆道:“我瞧着劉姐姐這日子難過得很。”還不如她上輩子過的那些日子,想着又嘆氣道:“我原以為這女子只要賢德了,總是能将日子過得舒心如意,可瞧着劉姐姐,我倒覺得我想錯了心事。”
朱兆平見何婉儀眉心深鎖,形容愁苦,不由笑了起來:“你自是想錯了心事,須知道這世間多時癡情女子無情漢,總要瞧瞧那男人的性情如何,才知道這日子要如何去過。不然一腔癡心錯付了人,也只能憑欄空對月,暗自垂淚了。”
何婉儀見着朱兆平閑情侃侃,心裏一塞,遂問道:“四爺眼下說嘴,以後美豔妾侍一個接一個往家裏擡,也不知道那時候四爺要如何去說。”
朱兆平哈哈笑了起來:“我可從未想過要納妾。”說着定睛看向何婉儀,唇角微微含笑,眸中似有溫柔,說道:“當初娶你那一天,我心裏雖是不樂意,但還是想着以後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的。如今咱們的情分不比那時,我的這份兒心意,卻是真情實意了。”
何婉儀聽得雙頰微紅,心中微跳,心說這朱兆平的性子該是兩輩子都是一樣的,當初她沒跟來,也沒跟他處出了情意,倒叫呂素素捷足先登撿去了便宜。
說起呂素素,何婉儀不禁皺起眉,示意玉葉将妙蓮抱了出去,同朱兆平道:“有件事要給你透個底兒,那位朱大嫂春心蕩漾,不願繼續守寡,瞧着是要琵琶別抱了。只是她行事不正,一不叫了媒婆過來,二也不托了熟人幫忙相看,卻是背着人同鐘家的二爺攪合到了一處。鐘二爺在春風巷裏賃了一座小院兒,便是他們日日私會的鴛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