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聽聞這消息, 朱兆平着實愣了一回,半晌嘆道:“想朱大哥那等舍己為人的漢子,竟是娶了這麽個妻房,着實可嘆!”說着搖頭又嘆了兩聲, 轉頭囑咐道:“咱們只管銀子給足, 其他的都跟咱們家無關, 不必打聽, 亦是不必多管。”

何婉儀微微點頭,只是心有不安:“只是鐘家……”

朱兆平微微凝神,片刻後笑道:“那位二爺我見過,亦是個風流倜傥英俊潇灑的,聽說他素喜沾花撚草, 一向是勾欄私窠子的座上賓,婉娘不必擔憂這事兒鬧出來的那一日會粘連到咱們身上。”

何婉儀淡淡輕笑:“鐘家雖如今無人做官,但聽說鐘家太爺和大爺同縣老爺或是州官都私交甚好,這等人家,可是不能得罪了。”

朱兆平唇角噙笑,溫熱的手覆住何婉儀纖弱冰冷的手指, 安撫道:“這都是爺們兒的事,你莫要擔憂, 好生在家照看妙蓮便是。”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劉氏家中那位二房愈發蹬鼻子上臉,每日裏裝着一副嬌柔無害的模樣, 私底下的手段卻是花樣百出,将劉氏折騰得苦不堪言,每每見了何婉儀便要落淚,身子骨也日漸消瘦起來。而朱兆平在衙門裏也漸漸有了些磕絆, 上峰總瞧他不順眼,每每便要苛責……

何婉儀擺擺手命玉葉退下,她撫着胸口,覺得忽然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玉葉本已經一腳出了門庭,回首見着何婉儀臉色發白,便轉身又走了回來,重新給何婉儀倒了杯熱茶,喂着她喝了半盞,才擱回小幾上給她順着心口的氣兒。

“那個女人……”頓了頓,何婉儀仰頭道:“打聽來的消息果然屬實?”

玉葉面含憂慮,眼中卻溢出厭惡之色,說道:“可不是真的,想來那位是恨上了咱們家,手伸不進來沒法子作惡,這般從外頭打起了主意。”

何婉儀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劉姐姐受了這等罪,原是因為我——”

“奶奶。”玉葉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何婉儀的話,說道:“便是沒了那狐貍精,依着鄭大人的性子,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女人,又哪裏能保證個個兒都是好的。”說完抿嘴一嘆:“劉娘子太賢惠了些,偏偏又沒碰上良人。”

何婉儀默默看着角落邊的黑漆高腳花幾上擺着的那個玉淨蘭花瓶,忽而心中一痛,嘆道:“又哪裏是劉姐姐太賢惠了,那位鄭大人自也是位良人,只可惜他心裏沒有劉姐姐,他算是個良人,那也是旁人家的良人。”

玉葉聽罷心頭一塞,又想起劉娘子的小婢向她訴說之言,那位鄭大人對待後宅妾侍,卻是是素來溫柔小意的,不覺皺起眉,不解道:“劉娘子是為正妻,鄭大人實不該如此。”

何婉儀緩緩嘆氣,說道:“這天底下應該的不應該的都多了去,又哪裏是頂着個正妻的名分,就該得了夫君喜愛的。”

又過得幾日,劉氏身邊伺候的小婢忽然過來請何婉儀,這回卻不是往戲堂子裏去,卻是請去家裏做客。何婉儀心中疑惑,便多問了兩句,豈料到那小婢沒說的兩三句便是涕淚連連,話裏話外都是劉娘子要不好了,請她去看看,望能多加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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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儀聽得心頭一跳,忙起身命人打點一番,這就上了馬車往鄭家而去。

劉氏果然是不好了,原本細白的臉皮蒙上了一層蠟黃色,整個人骨瘦如柴,一說話便要喘氣。何婉儀起先還是焦急,可看了一會兒心裏卻漸漸生出了一股陰寒涼意,這劉氏的病模樣,倒好似她上輩子行将就木時候的情形。

何婉儀略略沉思片刻,溫聲問道:“可是尋了郎中來看?”

劉氏喘了喘氣道:“換了好幾個郎中,都看不出什麽病因,只說是平素裏勞心憂思太過,這才攢在一處鬧了出來。”

何婉儀眼皮子一跳,心說上輩子她病了,陸續請來的好幾個郎中亦是這般的說辭。

劉氏見何婉儀似是面有深思,擡起枯瘦如柴的腕子擺了擺,兩側守着的三四個奴婢便走出了門去。玉葉最末,轉過身小心地将門扉關上,同另外幾個人守在門外,小聲地說着話。

何婉儀左右瞥了兩眼,低聲問道:“姐姐可是有什麽私話要說?”

何氏喘了口氣,說道:“我這病來得蹊跷,又看不出所以然,我心想着,八成是中了奇.毒。”

何婉儀腦子裏忽地一震,兩輩子了,她都以為自己個兒真是油盡燈枯,熬死的,可眼下聽了劉氏這話,方才生出的疑惑才漸漸都湧上了心頭。這鄭家的二房,乃和呂素素有些關聯,聽玉葉說,這二人私底下常是會面,關門閉戶遣開了下人,似是密談些什麽。

劉氏見何婉儀似是震驚,似有不信,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少氣無力道:“我已經命人将日常用過的飯食和湯藥都留下了一些,只是如今我病下,除了外頭的還有三四家店鋪攥在我的手裏,其他的都被那女人收了去,家中下人更是見風使舵,都投到了那女人的身下。我辯無可辯,只身邊這幾個從娘家帶來的還深信不疑,其他的下人……”咳了兩聲道:“偏那人盯得緊,我又不好叫身邊兒的人拿出去打聽,唯恐叫那女人探聽了去。”

何婉儀似有所悟,啞着聲兒問道:“姐姐今個兒喚我過來……”她眼中輕閃,似是牟定,又似有疑惑。

劉氏點點頭:“沒錯,姐姐想要央求妹妹将東西帶了出去,找些名醫給看看。”說着喘一喘氣,面上似有堅毅之色漸漸露出:“我想要知道,我吃的那些東西裏面,究竟有沒有摻進了其他東西。”

從鄭家離去的時候,那位将鄭家攪合得烏煙瘴氣的二房快步從東廂裏走了出來,卻是個眉眼清秀,模樣俊俏的二八佳人,見着何婉儀看過去,便福了福,笑道:“如今姐姐病了,只怕是要招待不周,朱家奶奶若是賞臉,不如往我屋子裏坐坐?”

別說何婉儀同劉氏素來交好,便是不好,她是吃過二房苦頭的,對身為二房的女人,生來就藏了一些惡感,于是搖搖頭,臉上浮起疏離淡漠的淺笑,說道:“已經叨擾多時了,家中還有幼女,這便先離去了。”說着微微颔首,轉身扶了玉葉緩緩離去。

那二房立時拉長了臉,待到何婉儀一行人出了二門去,才狠狠唾棄了一口,眼睛往正房那裏狠狠剜了一回,低聲咒罵道:“待着這短命鬼死婆娘一命歸西,老爺便要将我扶了正,且看那時候哪個還板着臉在我跟前耍正房奶奶的款兒。什麽東西,我呸!”罵完轉身進了東廂,寫了書信命人悄悄送去呂家。

雖則有飯食和湯藥,可裏面是否有毒,何婉儀将這蒼桐鎮上的郎中訪問了遍,也沒得出個所以然。午時一行人皆未回府,乃是在外頭酒樓裏随便用了一些,正是沉着臉色左右無計,忽聽得隔壁間有人說話,仿佛也提及了病危尋醫的事兒。

何婉儀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見着含含糊糊總是聽不清楚,心裏又急又癢,可這般坐着什麽也不幹心中總也不甘心,于是幹脆命玉葉過去敲門詢問。待不多時,玉葉歡天喜地回來,說城郊三裏地外有個白胡須郎中,醫術頗為高明,尤其對疑難雜症最是有研究。何婉儀聽罷大喜,忙命人收拾一番,便坐了馬車往城郊而去。

九扇黑漆雕花木門盡數打開,迎面便見着裏面擺着一張李時珍採藥圖的玻璃屏風,前面擱了一張書案,旁邊整齊放着幾張靠背椅,一個白胡須老頭兒正垂着眼仔細嗅着那只剩下淺淺一碗底兒的藥,末了,伸出手指在碗裏沾了一些,放在舌尖輕輕一抿……

雖為秋日,午後的微風中猶自帶着幾分熱度,偏何婉儀渾身冰冷,緊張地看着面前這老頭兒漸漸鎖緊了雙眉,半晌後才嘆道:“這東西以前老朽也是見過的。”說罷擡起眼,眸光中似有閃爍。

何婉儀心知他已然洞悉這湯藥裏的秘密,忙急聲問道:“可是有毒性?吃了會如何?”

那老頭兒輕輕嘆了口氣,微微秋風席面拂過,帶着他似有憐憫的聲音盡數聽進了何婉儀的耳朵裏。

他道:“老朽上回見着這東西,還是在濱江口一戶富足人家的後宅子裏,那家的老夫人亦是給了這黑乎乎的湯藥叫老朽分辨。”說着嘆一嘆氣:“這東西自是有毒的,只是毒性素來輕緩,又無色無味,不論是混入湯藥,還是飯食面點,都不易叫人察覺。然則用食過量的,短日子裏只是渾身疲乏,少氣無力,久而久之,便會油盡燈枯,生生熬死在床榻之上。”

何婉儀扶着玉葉的手魂不守舍地從那院子裏走了出來,玉葉瞧她臉色極差,神思恍惚,有心相問,又怕驚擾了反而被責備。這般悠悠晃晃到了馬車前,玉葉終是忍不住問道:“奶奶,可是身子不爽?”頓了頓又道:“不如咱們回去叫老郎中看看脈?”

似是被人忽然驚醒,何婉儀猛地一個激靈,定睛四下裏看了看,說道:“無礙。”言罷提起裙角踩着馬凳矮身鑽進了車廂裏。

“去四味齋買兩包點心。”馬車裏傳來何婉儀的聲音:“劉姐姐惦記着這個味兒,她身子不好,我親自買來送上門兒給她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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