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何婉儀見着朱兆平接連幾日都是悶悶不快, 便是抱着妙蓮,也時有陰郁之色,心裏漸漸生出了一個心思。她回身到了內室,将娘家捎來的那封信拿出來反複細看, 終是不能下定決心, 是不是就要斷了他的為官之路, 然後收拾行囊, 帶着她再次回到那個,她壓根兒不想回去的朱家。
這般遲疑了兩日,這一日縣令老爺的夫人淩氏,卻是忽然着人下了帖子來。
何婉儀将帖子反複看了兩遍,不覺面露疑惑:“自打妙蓮滿月宴後, 這位夫人便傳出了喜訊,之後一直在家将養,并不出門會客,今個兒怎會給我下了帖子呢?”
玉葉見她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笑道:“管她如何,奶奶只管去就是了。去的地方也是時常去的茶館, 都是相熟之地,也不怕她生了壞心眼。”
何婉儀抿唇嗔笑道:“胡說什麽呢, 那可是縣臺夫人,我和她不過淡淡之交,又談何得罪于她, 叫她生出害我之心。”說着斂起笑意:“倒也可去,縣老爺時常尋了四爺的麻煩,眼下能見上一面,也好從夫人這裏探知些裏頭的緣故。”
從家裏離開的時候, 可巧得了劉氏那裏的書信,何婉儀坐在車上打開了那信,細看下去,不覺柳眉舒展,面露出喜色來。
“劉姐姐好生厲害,這才幾日,便動身往郊外的莊子裏去了。那裏都是姐姐的人,想來那女人再是厲害,也不能将手伸到莊子上去,再去害了姐姐的性命。只是不知道裏面如何布置,等着姐姐大功告成,我可要去親耳聽聽這裏頭的官司。”
玉葉聽得這事兒也是喜笑顏開,兩人一路說笑,很快到了縣臺夫人相約之地。
進得茶館,便有小厮殷切地上前來,玉葉忙報了淩氏的名號,那小厮便将何婉儀一行人引到了二樓牡丹亭,何婉儀推門而入,便見着淩氏挺着已經隆起的肚子正站在窗格前,聽見聲音回頭望來,不覺笑道:“你來了。”
何婉儀算得日子,這縣臺夫人的肚子該是有七八個月了,心裏愈發疑惑,這會子她不在家裏坐着好生養胎,等着臨盆,卻是出來尋她做甚?
一時落座,淩氏笑道:“給你點了春波茶。”
何婉儀忙颔首示謝,瞥了一眼淩氏的杯中物,卻是一杯茉莉香茶。
淩氏似有難言之隐,面上幾番風雲後,淡淡說道:“我聽說這幾日縣老爺總是尋釁責罵,不知四奶奶可從朱四爺那裏聽說過?”
何婉儀雖是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尋機讨問這事兒,可見着淩氏這般直言,卻也吃了一驚,緩緩笑道:“既是縣老爺責罵,想來也是四爺哪裏沒做好。”
淩氏冷笑了兩聲,手指慢慢握住杯盞,兩片櫻唇緊抿,卻是忽然間一言不發了。
何婉儀猜不透她的心思,于是捧起茶杯慢慢喝了兩口,只等着這位夫人張口說話。
好一會兒,淩氏才緩緩舒了口氣,說道:“縣老爺無故責罵,原不是朱四爺公務上出了差錯。”說着擡起眼,忽而問道:“不知你們家那位恩人現下如何了?”
何婉儀聽得這話音忽然就拐到了呂素素的頭上去,心裏一驚,想起呂素素的性子,還有她的行事,一時間竟是疑雲上頭,難道說四爺被縣老爺責罵,竟同呂素素有關?只是她一個寡婦,吃住皆是朱家相助,又哪裏來的錢財去疏通了縣老爺的門路,竟叫縣老爺不管不顧的就開始為難下屬來。
遲疑片刻,何婉儀回道:“夫人有所不知,那位大嫂行事不端,我們兩家已經好久不曾有來往了。”說着觑着淩氏的臉色繼續道:“我們家雖是因着救命之恩感念于懷,也只是每月送去了銀錢米面布匹,故而那位恩人現下如何,我們家還真是不知道呢!”
淩氏妙眼一飛,緊跟着追問道:“她如何品行不端了?”
何婉儀又是一番遲疑,雖說她不怕旁人去查,但是涉及鐘家,她實在不好直言相告,于是含含糊糊道:“她想是意圖再嫁,仿佛同男子有了首尾。”
淩氏面色一凜,緊盯着何婉儀道:“不知四奶奶可知,同那位大嫂有了首尾的男子是何人?”
何婉儀頓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要直言相告,于是道:“這個不甚清楚,到底她夫君于我們有恩,她私德不好,我們走遠些便是,也不好背地裏去多管多聽。”
淩氏辨不出何婉儀當真是否知曉,只是也沒了繼續問下去的欲望,轉而說道:“那你覺得那位朱大嫂品性如何?”
何婉儀只覺縣臺夫人今個兒的行事說話透着股莫名和詭異,難道說她還想給呂素素做媒牽線不成,于是說道:“說是說起這個,雖是背後說人犯了口舌之罪,可那位大嫂的品性實在是一言難盡。”
淩氏忙問:“如何說?”
何婉儀嘆道:“那位朱家大嫂瞧着面相和善,誰知道背過人去竟是那般暴虐,送去的一個丫頭每日被她責打,身上竟沒幾處好皮子。那些伺候她的下人都是我們家買進來的,未免落下殘害仆役的壞名聲,我們家将那些仆役全數召回,只送去了一包銀子,好叫朱大嫂自己個兒去買人。好不好的,總跟我們家沒關系了。”
淩氏聽了臉色開始不好起來,何婉儀以為她不信,便道:“夫人不信,可以尋了人過來詢問。”
淩氏搖搖頭,心裏仿佛塞了團棉花。她那夫婿仿佛昏了頭,非要納了那寡婦進門做侍妾,侍妾倒也罷了,她也并非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只是她以前就覺得那女人品性不佳,如今再一探問,愈發叫她心生不安。那女人拿着朱家的銀子過活,卻背過人在老爺跟前嚼舌根,叫老爺去苛責朱四爺,雖是算不上恩将仇報,卻也非君子行徑。如今又知道她背過人竟是責打下人,如此人品若是進得縣衙後宅,豈非是要亂了家法,壞了門風?
何婉儀抿了一口茶水,心裏的疑慮愈發蒸騰起來。那呂素素不是同鐘家二爺有了瓜葛嗎?卻怎的招來了淩氏過來詢問,還挺着大肚子,不顧自己将要生産。
淩氏探聽到了這些,已然淩亂的心性,不肯再問,于是二人說了會兒的閑話,便起身告辭了。
回了朱家,何婉儀越想越不對頭,于是叫來了周榮軒,囑咐他去細細打聽,那個呂素素最近除了鐘二爺,可是還和縣太老爺有什麽瓜葛?
只是沒等着周榮軒那裏有了消息,劉氏這裏卻是大獲全勝,将那個玉銀兒攆出了鄭家,從此落了個舉家安靜。
何婉儀自是要坐着馬車前去探望,劉氏的面色已然不複之前的蒼白,雖仍舊纖弱,精神卻是極好。
“姐姐教我,姐姐究竟是使了什麽法子,才拿下了那狐貍精?”
劉氏笑道:“倒也不難,那女人一直想要我手裏的那幾間鋪子,在老爺跟前吹了枕頭風,追着老爺過來向我逼要。我同婆婆商議,我故作妥協,預備要交出店鋪,偏婆婆從中使了絆子,不許我給。那女人黑了心肝,她既然能害我,若是婆婆擋了她的道兒,她自然也會将婆婆當作眼中釘。我由着婆婆做主,從家裏搬去了邊郊,她夠不着我,自然就要沖老太太下手。她既伸了手,自然就能被捉住了手腕子,老爺雖好色,卻是極孝順的,知道了這事兒,自然就容不下她。”
何婉儀點點頭,不禁嘆道:“好在姐姐有個好婆婆。”說着不禁憂慮道:“只是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若是以後有個好歹,姐姐沒了依仗又能如何?若是鄭大人又遇着了一個心思歹毒之人,姐姐又如何是好?”
劉氏眼中閃過一絲晦澀,卻很快昂揚起精神,笑道:“不怕,都說久病者長壽,老太太的身子骨,最起碼還能熬個七八年。那時候我家小寶兒就大了,有他頂門立戶,我還怕什麽?再則玉兒也該出嫁了,我也不怕因着家裏的事兒,就毀了她的好姻緣。到時候若又招惹了這樣壞心腸的女人進來,我就鬧得個天翻地覆。我跟着我兒子過活,也不怕他能奈我何!”
何婉儀點點頭,劉氏所言倒也極是,只是——
“姐姐委屈了。”何婉儀嘆了口氣,想起她上輩子也不是沒想過和離,可雙親已死,家産也被二叔霸占,她出了朱家門,便是朱家還了她的嫁妝,她無人依仗,只怕也會有壞心肝兒的男人來算計她。好在劉氏有個兒子,這世道,有兒子才能立穩腳跟。
劉氏卻不以為然,笑道:“不委屈,我看着兩個孩子,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何婉儀笑了一回,又問道:“攆了那女人出府可是便宜她了,她起了壞心毒害老夫人,難道鄭大人就不曾想過送她去衙門治罪?”
劉氏嘆道:“怎的沒想過?雖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可我們家老爺可不管這個。倒是送去了衙門,只是縣老爺也不知道為何,瞧見那女人竟是從中調和。最後瞧着縣老爺的面兒,這事兒竟是不了了之了。”
何婉儀這麽一聽,心裏悚然驚起,想來呂素素也是擔心板子下去,那玉銀兒便将她也招了出來,這才托了縣老爺從中調和,将這事兒壓了下去。只是那呂素素究竟給了那位縣老爺多少銀子,竟是叫他如此看顧?那位鐘家二爺聽說是個撒手不管的,一家子吃喝全靠爹娘老哥。他便是再歡喜呂素素,同她如膠似漆,若是有大筆銀子出入,想來鐘家的掌家人也不該一無所知。
這般看來,還是要尋個機會,同那位鐘老夫人見上一回才是。何婉儀打定了主意,便告辭了劉氏,往家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