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宋媽媽看着何婉儀喝了一碗安神湯後, 才服侍着她睡下了。只是她心裏還有些話,只想說給何婉儀知道,遂同玉葉道:“你去瞧瞧四爺可喝了安神湯?睡下了不曾?茗雙雖機靈,到底是個小子, 沒得丫頭細心, 你且去盯着, 省得叫四爺吃苦頭。”
玉葉答應了一個“是”字, 遂轉身離去,将門扉悄聲關上。
何婉儀躺在床上,盯着帳子上的并蒂蓮花,紅腫着一雙眼,懶懶地不想說話。
宋媽媽心疼地看着她, 先是嘆了一句:“究竟怎麽回事,就鬧成了這樣子。”又嘆道:“便是四爺哪裏不對了,姑娘氣性也大了些,到底是個爺們兒,臉皮薄了些,怕是心裏頭在了意, 以後姑娘吃虧。”
何婉儀扯了扯嘴皮子,啞着音兒道:“我已經不怕了。”
宋媽媽瞧着她臉上似有灰心之意, 心裏暗驚,不禁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快告訴老奴知道, 若是姑娘有個三長兩短的,可叫老奴怎麽回去見夫人?”說着便是拭淚。
何婉儀無奈地坐起身給宋媽媽擦淚,嘆道:“媽媽何必多心,我本也沒什麽的。”說着往後靠在床頭上, 面有悵然道:“我就是看着劉姐姐,又看着縣令夫人,心裏覺得這女人活得苦。”
宋媽媽不明白,将何婉儀的手慢慢捂在手心,小心斟酌着道:“鄭夫人瞧着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以後的日子又哪裏不好?便是縣令夫人,眼見着要生孩子了,若是個小子,這以後也不愁了,都瞧着挺好的,倒不知哪裏苦了。”
何婉儀嘆道:“這便不苦了?”說着搖搖頭:“我覺得是苦透了,不過是掙不過命,只能忍着罷了。”
宋媽媽一臉莫名,何婉儀也沒想她能明白,拍了拍她的手道:“媽媽去睡吧,鬧了一回,我也乏了。”
宋媽媽只好道:“便是姑娘心裏不痛快,要發作,也得慢慢地發,到底有了五姑娘,不好這般不管不顧的。”
何婉儀胡亂點了點頭,宋媽媽無奈,又不敢再說,只好起身吹滅了燈,往外頭去了。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何婉儀一個人躺在床上,雖渾身疲倦,卻覺得心裏再沒有這般平靜過。不必再時時刻刻的計較,這賢婦該怎麽做,心裏仿佛卸下了重擔,只覺得整顆心都要飛起來了。
相較于何婉儀難得的自在,朱兆平卻是徹夜難眠,躺在床上左右翻轉,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時想得明白,一時又糊裏糊塗,他本以為這後宅裏的女人,便是套着一層畫皮,剝了去也就見着了真面容,可眼下卻不敢這麽肯定了,似那位朱大嫂,不就跟條美人蛇一般,蛻了一層皮又一層皮後,竟還套着一層皮。
朱兆平長長地嘆氣,想起方才何婉儀對他的那些質問,不覺沉下心來。
他真不知道那位朱大嫂待他似有不同嗎?當然不是,他雖魯直,卻也有所察覺的。但是他卻想得簡單,不都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嘛,他只好好當着那無情的流水,自也不必理會那落花怎麽個有情。至于那落花會不會因情生恨,朱兆平還真個兒沒想過。
只是今個兒鬧了這麽一回,以往那些只覺得擾人心煩的事兒都湊在一處,朱兆平才漸漸覺得心驚了起來。可不是婉娘說的那些話,但凡她是個心裏想不開的,憋不住的,當即鬧出來,不說她自己個兒要遭罪,怕是依着他的性子,也要覺得她小題大做了。
這般想着,朱兆平便睡不下去了,從床上下來到了門口,打了門只覺冷風倒灌,凍得他直打寒戰。正屋裏卻已經熄了燈,朱兆平無奈地在冷風裏打了一會兒哆嗦,只得把門重又關上。
可他還是睡不着,他一點一點的想着,一點一點的覺得心驚。若是當初婉娘沒忍着,一件事挨着一件事地發作,鬧來鬧去的,依着他的性子,他們二人就只會愈發的疏離,夫妻情分漸冷,又哪裏去說夫妻恩愛,白頭偕老之言呢?
朱兆平瞪大了眼,直瞪到雞叫三遍,将要天明,才昏昏沉沉眯了一會兒,便有丫頭過來敲門,喚他起床。
腦子裏疼得厲害,眼下又挂着兩團青黑,朱兆平搖搖晃晃走出門,倒把宋媽媽吓了一跳,忙叫人去燒了一壺菊花人參茶來給他喝。
朱兆平揉了揉眼,拔腳就往正屋裏去,嘟囔道:“我去看看婉娘。”
宋媽媽忙上前攔下,臉上似有不安,可嘴上的話卻是說得利索又硬氣,道:“奶奶昨個兒受了驚,又累了一場,這會兒還沒起身,四爺若是無事,不如由着奶奶去。她自打生了五姑娘身子骨就沒以前利索了,四爺瞧着五姑娘的面,可萬不能生了惱才是。”
朱兆平一愣,雖肚子了有千萬句話要說,腳下卻是停住了,嘆了嘆道:“也好,叫她好生歇歇。”
等着朱兆平去西廂吃早飯,宋媽媽火急火燎地就跑進正屋叫何婉儀起床。偏何婉儀怎麽也不肯應,只将身子翻了個身,眼皮子動也未動。
宋媽媽沒法子,到底也心疼她昨晚上吃了苦頭,便搬了張凳子守在門外,提防着朱兆平吃了早飯再折身回來。
因着朱兆平衙門裏頭還有事要交接,在庑廊外等了又等,只不見何婉儀起來。偏宋媽媽跟只攔路虎堵在門口,又不許他進去,沒法子,只好交代宋媽媽等人小心伺候,便出了二門,帶着茗雙往外去了。
何婉儀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睜開眼,只覺得心平氣順。
玉葉見她終于醒了,歡喜不疊,忙叫人燒了熱水送進來,親自服侍着何婉儀泡了一回澡。
何婉儀只覺渾身舒坦,又命玉葉将前些日子置辦的新衣拿來換上,等着穿戴妥當,愈發覺得神清氣爽,自以為她這幅模樣,才真正算的上脫胎換骨了。
才坐下用飯,宋媽媽手裏拿着一封信從外間走了進來,瞧見何婉儀先是一喜,等着人到了跟前,出口卻是好一頓埋怨,只說何婉儀不該由着性子耍脾氣,倒叫她跟着擔驚受怕,唯恐朱兆平惱了。
何婉儀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等着宋媽媽唠叨完了,問道:“媽媽手裏拿着什麽?”
宋媽媽這才想起這封信,忙說道:“是縣令夫人叫人送過來的。”
何婉儀雖知淩氏過得也不容易,可一想到她草菅人命,随意縱火,心裏卻覺得尤為膽寒,故而遲疑了片刻,才伸手接過了那信。
信上寥寥數句,何婉儀一字一字看過後,一早上都洋溢着的松快盡數消散,腹中開始隐隐作疼,叫她忍不住皺起眉來。
宋媽媽擔心道:“可是出了什麽要緊事兒?奶奶的臉色怎的這般差勁?”
何婉儀搖搖頭,片刻後說道:“叫人去衙門裏送信,若是四爺得了空,叫他往家裏來一趟。”
朱兆平這一日辦公很是漫不經心,他時時想着昨夜的事,心裏又是後悔,又是埋怨自己粗枝大葉,想的太少又太簡單。等着何婉儀的口信一到,他便找了個由頭,騎了馬往家裏奔去。
進得門先是喊了一句婉娘,待看見何婉儀臉色陰郁,似彌漫了一層烏雲,端之便叫人心生不安,忙上前問道:“這是怎麽了?”又道:“可是身子不爽,可有叫了郎中來?”
何婉儀搖搖頭,将朱兆平握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按,不安道:“四爺,那火不是夫人放的,原是那位呂娘子放的。”她說完這話,不覺眉心緊蹙,不詳之色已溢于言表。
朱兆平一怔,忙低聲詢問:“這是怎麽說?”
何婉儀慢慢說道:“縣令夫人本是想要了結了呂素素,她買通了呂家的一個丫頭,将藥下在了湯飯裏,只要呂素素吃了,一時半刻的便能要了她的命。”
朱兆平只凝神屏氣,等着何婉儀說下去。
何婉儀喘了喘氣,又繼續道:“也是呂素素命好,那飯菜才端上了桌,錦娘便打上了門去。”
朱兆平不解道:“那錦娘不是得了婉娘的接濟,好好住在了尼姑庵裏,又怎的打上門去了?”
何婉儀嘆道:“四爺不知,那錦娘原已經尋了一戶好人家要去做妾,那家大婦不能生,許諾她進門生了兒子,便給她做臉,擡了二房做正經的姨奶奶。偏偏這個當口,呂素素得了風聲,便尋上門将錦娘的底細說給了那家大婦知道。那家大婦原是在庵了識得了錦娘,以為她是良家女,家裏遭了災,這才落魄到此。又見她能書會寫,那手好字,比家裏牆上挂着的字畫還寫得好看,這才起了納進家裏的念頭。知道她出身風塵後,立時便回了這門親事,只說以前說的都不作數了。錦娘好容易尋得了一個好去處,被攪黃了豈能不恨呂素素?這才打上了門去。”
朱兆平只暗自抽着涼氣,猶自不解道:“便是錦娘不曾依着呂娘子之言,得了我的青眼,壞了咱們夫妻的情分,卻也何必做到這份兒上,将人逼至絕路?”
何婉儀無語地瞪着朱兆平:“四爺瞧着機靈,怎的這般糊塗?那錦娘欺瞞在先,便是被攪黃了,也是她自己為身不正的緣故。至于呂素素為何這般,我聽說呂素素那回大病,錦娘似是去奚落再三,惹得呂素素頻頻動怒,許是因此緣故,才種下了禍根。”
朱兆平只慢慢搖着頭,滿臉的不可置信:“瞧着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怎的背過人去,一個一個的都這般的心腸狠毒。一個見人有病故意雪上加霜,一個包藏禍心故意毀人親事,如此行徑,可見心黑。”
何婉儀滿臉陰郁道:“可不是心黑,所以才有了這現世報。只是錦娘到底罪不至死,也不知呂素素怎的哄住了她,兩人竟是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飯。如今錦娘成了替死鬼,那呂素素放了一把火,抱着孩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心裏不安,總覺得她隐在暗處,一雙眼便盯着咱們。四爺——”喚了一聲,牢牢攥住了朱兆平的手,何婉儀的聲音有些哆嗦,輕輕說道:“那呂素素不是個好人,她心眼兒毒,手段又多,我心裏總是有個預感,她不會放過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