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四爺又帶着人出去找了?”何婉儀将手裏的碗擱在了桌上。
玉葉點頭回道:“可不是, 又去找了。聽說前陣子認識了一個厲害的,手下人多得很,許是過陣子就能找到了。”
何婉儀倒沒想過,這個朱兆平竟是個死心眼兒的。那一天她說她害怕, 于是等着他手裏的差事全數了了, 本來已經收拾了包袱要往家裏去了, 偏他不肯走, 非要找到呂素素不可。只說這樣的女人若是尋到了,雖不好将縣令夫人摻和進去,可一個放火罪卻是少不了的。只要進了大牢,是死是活,便由不得她了。
“四爺也是盼着奶奶得個心安。”玉葉說着便嘆道:“四爺也算是有真心了, 等會兒他回來,奶奶好歹給個笑臉兒,兩口子過日子,老這麽客客氣氣的,成個什麽樣子了。”
何婉儀将手上撚着的一朵花砸了過去,嗔道:“你個小丫頭也來教訓我了。”
玉葉将那花撿起來放在桌子上, 又端起托盤道:“奶奶不聽勸,等着回了家, 看夫人教訓你。”
宋媽媽正抱着妙蓮進來,見玉葉這般說話,立時罵道:“你這丫頭怎麽跟奶奶說話的?”
玉葉漲紅了臉, 忙低下了頭,端着托盤很快走了。
宋媽媽這才進了屋裏,笑道:“五姑娘找奶奶呢!”說着将朱妙蓮颠了颠,笑道:“你瞧這是誰呀?”
朱妙蓮已經七個多月了, 長得唇紅齒白,肥嘟嘟的,叫人看見了就要喜歡,這會兒她瞧見了何婉儀,立時興奮起來,搖着小胳膊啊啊亂叫,手腕上帶着的金鈴铛被她搖得“玎玲”作響,偏她又歪着腦袋去看,看着再搖了搖,就露出笑來,就跟年畫上的女寶寶一樣。
何婉儀忙坐起身抱她,喜歡得不行,又笑嘆:“我這陣子胳膊酸疼得很,偏她來找我,我還忍不住要抱她。”
宋媽媽笑道:“當娘的都這樣。”又道:“晚上我給奶奶尋幾張藥膏子貼一貼。”
何婉儀搖搖頭:“不貼,前幾天我貼過,妙蓮不喜歡這個味兒。”說話間見朱妙蓮的一雙眼總是盯着桌子上的那盤子櫻桃看,不覺笑出聲來:“這丫頭可知道好賴了,但凡被她盯住不放的,都是稀罕玩意。”說着撚了一個拿到朱妙蓮眼前逗她玩兒,又道:“這櫻桃原不是時令果子,也不知四爺哪裏弄來的,我吃着不好,酸得很。”
宋媽媽見朱妙蓮被她親娘逗得啊啊直叫,不忍心道:“奶奶給五姑娘嘗嘗,她覺得酸了,自然就不吃了。”
何婉儀就笑了:“要吃也不能這樣子給她,媽媽去拿個碗來,再拿把小銀勺,将這櫻桃碾成果泥,給她吃了也放心,省得這櫻桃圓溜溜的,一個不留神再噎着了,可不是要吓掉我的半條命去。”
宋媽媽忙點頭:“很是很是,以前也聽說過,有那等粗心大意的給孩子吃葡萄,那麽大個兒又圓溜溜,直接卡在嗓子眼兒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活活兒就噎死了。”
何婉儀聽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忙将妙蓮往懷裏抱了抱,又親了親,心想這麽個寶貝蛋兒,她可得小心看好了才是。
到了半下午,朱兆平一身疲倦地從外頭回來了。
他去找那個呂素素,原是為了安婉娘的心,心想着找到了塞進大牢裏關幾年,也好叫她以後乖順些。可找了這麽些天總也找不到,他越找越害怕,越找越心慌,這麽個婦道人家,還帶着孩子,手段竟是這般的厲害,就跟泥牛入海了一樣,哪裏都尋不到。她又心思歹毒,這般的人物若是放任不管,以後叫她得了機會,可不是要鬧出更大的亂子。也難怪婉娘說自己心裏不安,現如今,他也跟着一起不安了。
何婉儀一見着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就知道今個兒依舊是一無所獲,命人上了熱茶來,客客氣氣道:“今個兒四爺受累了。”
朱兆平一見何婉儀這模樣就牙疼,沒吭聲,捧着那碗茶喝了個精光,忽地掀起眼皮道:“我要是找到了呂素素,叫她以後再也煩不着你,你以後便不許這樣待我,可行?”
何婉儀眨了眨眼,故意氣他:“四爺說什麽呢,妾身不明白。”
朱兆平有些牙根發癢,咬牙切齒了一陣子,又忽地嘆了氣,道:“我以前不是不知道嘛,不知者無罪,你老這麽怪我,我心裏怪難受的。再說了,你看出來了卻不告訴你,說起來,你也要連坐,跟我一樣有罪。”
何婉儀怪叫道:“這麽說還是我的不是了?”
朱兆平有些讨好地笑道:“哪裏敢怪你,自然是怪不到你頭上去的。”
何婉儀瞪了他一眼,想起玉葉那般的性子也開始說她了,心想着難道真是自己個兒做得過了?不過還是心裏氣不順,說道:“你說我不告訴你,可我真告訴你了,也得你信我才是。這是她幹了這麽多壞事都擺在了你的面前,由不得你不信,可若是前陣子我告訴你,你自己摸着心問問,你可真會相信?”
朱兆平就真個兒摸着自己的心想了想,實誠道:“我還真不會太信,也許還會以為你小題大做,将人想得太壞了。”
何婉儀嗤鼻笑道:“看看,叫我說中了吧!”
朱兆平卻認真道:“可是你是我的妻,你素來的為人擺在那裏,便是我當時不能相信,過後也會多加留意,叫人去盯着一些。并不是你認為的那樣,就一星半點也不信你的。”
何婉儀沒說話,相比于上輩子,她這輩子的為人,的确是更能取信于朱兆平。想了想也覺得沒意思,幹脆撇開臉,也不肯再搭理朱兆平。
朱兆平一見她又鬧起別扭,不敢說,也不敢勸,嘆了嘆道:“今個兒又見了個人,聽說這人手段也厲害,也不知道這回能不能找到那女人。”
何婉儀皺起眉,轉頭道:“她又不是個神仙,總不能會那等遁地術,要我說,你許是想歪了,越找越遠,才越來越找不着。”
朱兆平一聽心裏微動:“此話怎講?”
何婉儀道:“曾聽人言燈下黑,依我說,你倒不如去查查鐘家的那位二爺,便是縣令老爺也莫要放過,不定就查出些什麽了。”
朱兆平皺眉道:“我已經查過了,并沒有什麽可疑的。”
何婉儀道:“你那時候鬧得風風火火的,外頭又是風頭正盛,他們必定都是蟄伏的,你如今越查越遠,許是他們覺得已經平安了,便要有些動作。所謂是不動則已,一動則要露餡,你倒不如再去看看,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于是當夜,朱兆平便又踏夜而出,帶了幾個功夫極好的,還真個兒在鐘二爺包着的一個暗.娼那裏尋得了蹤跡。呂素素雖是心思詭詐,可真刀實槍硬碰上,她那點子花樣子壓根不夠看,很快就被制服了。
鐘二爺吓得不輕,雖知道朱兆平卸了職,如今也不是官身了,可這女人惹惱的卻是縣令夫人。如今縣令老爺有了新歡,早把呂素素這人抛到了腦後,若是夫人在縣老爺那裏吹吹風,便夠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朱兆平并不想跟鐘二爺算賬,他身後還有個鐘家在,少不得還要多看幾分顏面。只是卻打定了主意,準備過幾日寫封信給鐘員外。鐘老夫人是個溺子無度的,這位鐘二爺,還是交給鐘員外看着比較妥當。
呂素素被人五花大綁堵着嘴送到了縣令夫人的屋子裏,朱兆平原先不是這麽打算的,他左思右想,還是下不了手,要了呂素素的性命,想着送到那些偏遠的山裏頭叫人看着,只要不跑出來作惡,也就算了。
可當他親眼看見那女人滿口的咒罵,滿眼的怨恨,就只覺得心驚肉跳,覺得地獄裏頭的惡鬼都沒這女人這麽兇悍可怕。他腦子裏想着婉娘,又想着還不足一歲的妙蓮,忽然間覺得,這女人還是死了得好。
“你真把那女人送到縣令夫人那裏了?”何婉儀瞪着眼道:“縣令夫人不會放過她的,她會死的。”
朱兆平平靜地抱着妙蓮,手裏拿着鈴铛逗她玩兒,說道:“我知道呀,就是因為知道,才把她送過去的。”
何婉儀頓覺無話可說,又覺得心裏有什麽慢慢生了出來,叫她心裏癢癢的,也不好就再故意裝客氣去對付朱兆平,叫他心裏不快。只是瞥眼看見那邊滿地滾笑得正歡的朱嘉言,又皺起眉道:“雖說稚子無辜,可他到底是呂素素生的,我可不想養着他。”
朱妙蓮揮舞着手臂去搶那個鈴铛,忽地一巴掌打在了朱兆平的臉上,聲音脆響,倒叫屋子裏的人都驚住了。
何婉儀有些擔心地看着妙蓮,伸出手道:“給我抱吧——”
偏朱兆平哈哈大笑起來:“好,是個有力氣的,以後尋個師傅教給她一些腿腳功夫,以後我就不怕她被人欺負了去。”
何婉儀無語道:“內宅裏的婦人過招,哪裏還是真刀實槍的。”
朱兆平臉上的笑立時就沒了,默了一會兒,叫人抱走了妙蓮,也帶走了朱嘉言,等着屋裏空了,才道:“我已經尋好一個人家了,那家男人生不出孩子,就想要個能給他承繼香火,以後能墳前燒香的人。我把言哥兒送了去,只說這孩子無父無母,以後絕對沒有什麽好牽絆的。他們高興地很,要給我磕頭,還要給我錢財。我都沒應,只叫他們應了我一條,他們若是搬家,一定得捎個信兒給我。到底是恩人的孩子,我得看着,不能叫人給虧待了去。”
何婉儀慢慢點着頭:“沒錯,萬一那家人又生出了兒子,這個便成了燙手山芋,不定就要生出壞心了。我雖不喜歡他,也不想看見他,可給間房子給口飯吃卻是願意的,那麽小的孩子,還沒懂事呢,人好好教着,以後也會是個好孩子的。”
朱兆平想起他把孩子抱走時候,那位呂娘子一雙幾乎要沁出血來的眼睛,即便嘴巴上被用力綁着一根繩子,可那繩子也慢慢滲出了血來。她雖壞,卻也是一個母親,跟孩子分別,必定是舍不得的,可她要死了,孩子就不能繼續跟着她了。再說,即便活着,依着她那副蛇蠍心腸,也難教出好孩子來。說來說去,還是離開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