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因着朱老太爺病了, 且一直不見好,朱老夫人跟着擔驚受怕,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神色也有些恹恹。見着朱兆平卻還高興, 忙招招手道:“快過來, 今個兒廚房裏做了一道鴛鴦卷兒, 味道極是鮮美, 你趕得巧,也過來嘗嘗。”
朱兆平雖心裏有事,可面上卻不顯,高高興興過去,坐下來陪着朱老夫人用了早飯。
朱老夫人心裏不暢快, 見着了朱兆平才覺得好了些,等用了早飯,便問道:“你今兒早上來得倒突然,可是有什麽事要說的。”
朱兆平臉上的笑便淡了,看了看朱老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朱老夫人笑道:“說罷, 祖母跟前,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朱兆平又遲疑片刻, 說道:“岳母前幾日捎了信過來,說是想念蓮兒,盼着婉娘能帶了蓮兒去住上幾日, 以解思念之苦。”
朱老夫人面上有些不快:“不是上個月才回去過,這就又要回去了,怕是外人聽說了去要說嘴。”
朱兆平便小心求情道:“孫兒也只如此,只是岳母只有婉娘這一女, 到底心裏牽絆得厲害些。”
朱老夫人淡淡道:“不是才得了個兒子嘛!”
朱兆平忙笑道:“到底那不是親生的,還是不如婉娘血脈骨肉更連心些。”又軟了聲音道:“就求祖母看在孫兒的臉面上,就容許了這一回。”
朱老夫人對上這個孫兒最是沒法子,板了一會兒臉,見孫兒眼巴巴兒看着自己,最後還是點點頭肯了。
朱兆平就笑了:“還是祖母最疼孫兒。”
朱老夫人嗔道:“我倒是疼你,偏你最疼你那媳婦兒。”
朱兆平笑道:“孫兒知道疼媳婦兒不好嗎?夫妻和順,以後也好多生幾個孩子,家裏頭也熱鬧些。”
朱老夫人想想大房的老爺和太太處得跟仇人,那大太太又是個善妒厲害的,老大那麽幾個妾侍,最後也只生了老二和一個丫頭,還因着庶出的身份,叫大太太視作眼中釘,每每磋磨。若是這兩個孩子感情好,那四奶奶又是個能生的,倒也好得很。于是笑道:“成了,知道你們好,還故意跑到我跟前來說嘴。”
朱兆平見朱老夫人心裏舒坦了,就又笑道:“還有件事也想讨祖母一個恩典。”
朱老夫人說了一會子的話,有些乏困了,打了個哈欠道:“說罷,你還要做甚?”
朱兆平道:“昨個兒夜裏頭……”說着掀起眼皮眨了眨眼。
朱老夫人便知道說的什麽事了,臉上的笑也沒了,沉默半晌,嘆道:“你那娘心眼兒也忒是狠了些。”
朱兆平心裏難受,好一會兒沒說話。
屋子裏靜悄悄的,丫頭們早被桂香帶着下去了,朱老夫人半合着眼睛,似是在出神,也好一會兒沒說話。
最後,還是朱兆平先緩了過來,嘆道:“今個兒這恩典,便是給二嫂求的。”說着便又笑了起來:“二嫂子有個好手藝,竟會雙面繡,岳母說了幾回,可是盼着二嫂能去何家住上幾日,也好教教她。”
朱老夫人這回倒是爽快地應了,說道:“你們有心,我豈能無意,就叫她去吧,能躲上幾天就躲上幾天。”說着又嘆:“你祖父這陣子病得厲害,我強撐着也只是能照看着他,家裏頭的事情,我是半點兒也不想管了。你大哥不成器,大奶奶又是個明哲守身萬事不管的,若是你們願意,就叫你媳婦兒将家裏的事兒給管了吧!”
朱兆平忙回絕道:“那可不成,便是大哥大嫂不管,不是還有二嬸子呢!”
朱老夫人提起二太太就不高興,道:“她連她院子裏的事情都管不好,成日裏就跟自家的兒媳婦鬧脾氣,偏老三家的那個也是個厲害的,吵得家宅不寧。幸好你祖父身子還好的時候就給兩家分了家,就叫二房自己管着自己個兒。至于大房這裏,你娘不是個心眼兒正的,我也懶得跟她再置氣,還想多活幾年,便叫你媳婦兒管着吧!”
朱兆平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成,她如今身子愈發沉了,當下要緊的事兒,還是養好身子,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朱老夫人笑道:“也沒說叫她立時就接手,等着她生了孩子養好了身子再接手也不遲。”
朱兆平笑了:“那還早着呢,先等孩子生了又再說吧!”
有了朱老夫人的允肯,等着從妙心堂出來後,朱兆平便去尋了朱兆恒說話。
朱兆恒正在屋子裏安慰鄒氏,聽見了這事兒怎能不喜,忙連連作揖,又歡天喜地進去告訴了鄒氏。
鄒氏原也想着,只要能有朝一日出了這火坑,便是這幾日大太太再怎麽折磨她她也能受得住,如今有了這意外之喜,哪能不高興,連聲催促了朱兆恒去跟朱兆平道謝,又抹了一把眼淚,就去收拾了幾身衣裳出來。
等着何婉儀用了早飯,便叫人去請了鄒氏過來。鄒氏很快就來了,拎着個小包袱,身後跟着神色拘謹的朱妙惜。
“四弟妹安好。”鄒氏很是殷勤地給何婉儀道了聲好。
何婉儀扶着腰忙拉了鄒氏坐下,又轉身摸了摸朱妙惜的小臉兒,甚是憐惜道:“這丫頭瞧着膽小得很。”
鄒氏陪笑道:“這丫頭是膽小了些,都怪我不好,是我沒教好。”
何婉儀瞧了一眼鄒氏,眼中憐惜之意更甚,嘆道:“二嫂子也是不容易,說到底,也怪不到二嫂子頭上去。”
鄒氏忙垂下臉,将淚意忍了回去,又擡頭笑道:“得多謝四弟肯搭手相助,若是有一日能離了這裏過上幾天舒心日子,便是立時死了都願意。”
何婉儀見她說得動情,不由得也動容道:“瞧二嫂說得這話,惜丫頭還小着呢,二嫂可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又笑道:“這日子都是人過的,二哥到底還是向着二嫂呢,二嫂忍忍,總有出頭的一日。”
鄒氏想起朱兆恒,他倒是待她甚好,只要是在院子裏,半點兒的少爺脾氣都沒有,給她揉肩捶腰,給她端洗腳水,都是肯的,只是有個閻王婆婆,再好的日子,都過得水深火熱一般。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便去了朱老夫人那裏拜別。
朱老夫人有心掩護,就道:“大太太如今被我叫了過來,現在在佛堂裏給我抄錄《心經》,你們趕緊走吧,省得她知道了再生事端。”
何婉儀同鄒氏一道齊聲拜謝,等着這二人走了半日,大太太那裏才得了消息。
自然是氣得要死要活的,只是這事兒是老夫人肯許的,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往妙心堂去鬧,若要寫了書信去何家,叫了那二人回來,偏朱老夫人跟前的桂香來了五福堂。
桂香無視大太太臉如鍋底的模樣,只微垂着腦袋說道:“老夫人說了,兩位少奶奶去了何家是她允許的,若是太太非要折騰到了何家去,丢了朱家的臉面,便是老太爺病得再厲害,也要告訴給老太爺知道。若是老太爺被氣出個好歹,太太只想着怎麽跟朱家衆人交待就是了。”
大太太瞥眼看着旁邊書案上已經準備好的筆墨紙硯,用力壓了壓心口的氣兒,到底不敢再繼續折騰下去。
老太爺眼見着是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若是因此有個好歹,怕是大老爺那裏就要借着這個由頭立時就要休了她。
想起大老爺待她的心狠手辣,大太太狠狠将帕子絞了絞,咬牙笑道:“知道了。”
桂香這裏得了大太太的話,便略略颔首,轉身走了。
大太太見着桂香離開,憤怒之下将桌案上的茶碗果盤一揮擲地,她哆嗦着身子半晌沒吭聲,心裏卻是将朱老太爺和朱老太太罵了又罵,暗想她就等着,左不過兩個老不得死的,總也活不了幾年了。
等着桂香回了妙心堂,朱老夫人板着臉聽桂香說了大太太的回話,點點頭依舊面無表情。
她年輕時候沒想過苛刻媳婦兒,等着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已經成了習慣,再來改,她一把老骨頭也實在是懶得大動幹戈。再者老太爺總是心軟,覺得是老大不成器,害了摯友家的閨女,對大太太也多有忍耐。
朱老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将死之人,平穩了一生,實在不想要死了又要鬧得雞飛狗跳家宅不寧。再者,到底是人家婆婆要管束自家的兒媳婦,她插手一二尤可,總是管束,又能管束多久。
以前她和老太爺身子骨好的時候,那女人可不曾如此的狠辣過,頂多叫老二家的跪上半日,或是多有責罵,如今敢大半夜折騰不休,還不是覺得他們時日無多。她多插手,等她死了,老二家的就會更慘。
不過如今好了……
朱老夫人慢慢地緩了一口氣,臉上也漸漸有了笑意。老四肯管,願意管,這就很好。他是個心正之人,以前不管便罷了,既然他今個兒伸手了,以後就斷然不會撒手。
那個何氏瞧着也是個厲害的,一個當人媳婦兒的,卻敢挺着大肚子,半夜不睡覺去管婆婆的是非。不錯不錯,有他們倆在,一個管着外頭,一個管着內宅,朱家以後,斷然是錯不了了。
朱老夫人只覺得身上乏困得厲害,叫了聲桂香,便起身往裏屋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