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就像冥冥中知道即将發生什麽,在這一瞬間,他與她都選擇了沉默。
師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沒有羞澀或緊張,因為大腦一片空白,她閉上眼睛,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拂過面頰,然後他的吻就這麽輕輕落了下來……溫柔,輕淺,也短暫,唇與唇軟軟的觸碰,而後分開,讓她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一個吻,還是一次意外的親密接觸。
陸明晖的手指,陷進她散開的長發裏,他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良久,他低聲問她:“摔疼沒有?”
師音這時才找回一點兒知覺,臉開始紅了,心開始亂跳,她撐着手肘起來,努力讓自己當做一切不曾發生,語氣盡可能平靜的回道:“沒摔疼……”
陸明晖扶她起來,兩人手握着手,暧昧萦繞,靜默裏透着一絲尴尬。
後來門鈴響了。
師音如夢初醒,像被燙到似的抽出自己的手,“我、我去開門!應該是外賣送到了……”
她小跑到門邊,打開門取外賣,然後和往常一樣把飯菜提到廚房,再按照陸明晖的飯量,把飯菜合在一個碗裏。
此外,她還需要挑出菜裏的姜片和花椒,或是他不愛吃的其它配菜,再盛一碗溫度合适的湯,最後将它們全部端到餐桌上——
“吃飯吧。”
師音進卧室牽他出來,細心的拉開椅子。
陸明晖坐下來,手裏被師音塞了一把飯勺,他用另一只手摸到碗的邊緣,然後扶着碗默默吃飯。
這個時候的他,看上去總是很乖,黑密的頭發因為長了顯得有些亂,手裏拿着大飯勺又有些孩子氣,師音看着陸明晖,覺得他此刻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大男孩,仿佛時光倒流,他們回到了校園,蛻去成熟,重回稚氣,他站在陽光下,沖她張揚且得意的笑:“小同學,別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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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音想起往事,嘴角不知不覺翹起,有些甜蜜。
“你一會兒吃什麽?”陸明晖吃着飯,忽然問道。
師音想了想,“……昨天你說想吃煎餃,外賣送到又不想吃,我準備一會兒把煎餃熱一熱吃掉,不然浪費了。”
陸明晖皺眉:“誰知道他們家的煎餃裏有大蔥。”
師音笑:“還好啦,蔥味不是很明顯。”
陸明晖哼了哼:“反正我不吃大蔥。”
“行,不吃就不吃嘛。”師音像哄小朋友一樣哄他,“今天的菜裏沒有大蔥吧?全是按照你的口味點的。”
陸明晖繼續吃飯,“……嗯,今天還可以。”
“晚飯呢?想吃什麽?”
“随便吧……”
“你每次都這麽說。”
……
聊了幾句話,氣氛恢複如常。
而剛才那個意外的親吻,仿佛只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飯後,師音打開電視,調到陸明晖最喜歡的頻道,然後開始做家務。
陸明晖懶洋洋靠躺在沙發上,聽着電視裏主持人說着哪裏發生了兇殺案,哪裏發生了車禍,哪裏的黑心老板搞假冒僞劣商品……世界總是如此不平靜。
他只聽了一會兒,注意力就慢慢飄到了別的聲音上面。
聽見洗碗聲,他說:“晚上再洗吧,反正吃完晚飯也要洗。”
聽見洗衣機聲,他說:“周末再洗也一樣,又不是沒有別的替換衣服。”
聽見她呼哧呼哧拖地,他皺着眉道:“早上剛用吸塵器吸過一遍,能有多髒,你歇會兒吧。”
師音握着拖把,好笑的說:“吸塵器又不是萬能的,你不要鬧我。”
陸明晖終于安靜了一會兒。
後來聞着廚房裏的香味,他又問:“什麽東西這麽香?”
師音的聲音從廚房那邊傳過來,“我把煎餃重新煎了下……”
陸明晖說:“我也要吃。”
“你不是不吃蔥嗎?”
“蔥味好像不明顯。”
師音真的快被他打敗了。
她把煎好的餃子端過來,配上酸辣醬,兩人坐沙發上幹掉了滿滿一大盤。
陸明晖問她:“吃飽沒有?要不要再點份外賣?”
師音靠在沙發上慢慢搖頭,“不要了,有點撐。”
陸明晖笑話她:“小鳥胃。”
師音很嬌氣的哼了聲,“吃多了會胖的。”
這話說完,她心裏突突跳了兩下,又不自在的摸了摸臉,沒想到自己會在陸明晖面前說出這種近似小女孩撒嬌的話。
她怎麽會跟他撒嬌呢?
陸明晖好似沒察覺,問道:“真的不再吃點東西?我怕你一會兒又餓。”
師音想了想,“還是不了,有點膩……我去切點水果吧。”
冰箱裏有芒果,西瓜,和甜瓜。
她起身去廚房,忙忙叨叨把每樣水果都切了一些,削皮去核,新鮮的果肉被切成均勻的塊狀,裝進帶花紋的玻璃碗裏,缤紛又漂亮。
可惜陸明晖看不見。
遺憾的心情只持續了幾秒,很快被甜蜜取代,她捧着水果回到沙發邊,和陸明晖一起,邊看電視邊吃水果。
新聞資訊已經結束了,現在電視裏在演一部好萊塢電影,充斥着激烈的槍戰與車技,但是陸明晖興趣缺缺,“看”電視于他而言不過是勉強打發時間,沒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
師音輕輕問她:“我扶你去床上睡?”
“不用,床上反而睡不着。”陸明晖的嗓音慵懶無力,“我稍微躺一會兒就好,你接着看吧。”
師音幫他在身後墊了一個軟軟的靠枕,然後繼續看電影。
她經常一個人看電影,不過槍戰片看得少,本以為自己會不敢興趣,沒想到看進去了,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音量好像有點大,人物對話時還好,一掏出槍就砰砰響,也不知道會不會吵到陸明晖睡覺。
師音想調小音量,左右望了望,沒瞧見遙控器。
她下意識起身,以為是自己壓到了,但是也沒有。
奇怪……
難道是掉到沙發下面了?
這時,電視裏傳來女主角激動的呼喚聲——整部片子講的是男主角如何英勇無敵的救出女主角,此刻正好演到了關鍵處,兩人相擁在一起,然後……
師音臉一紅,視線偏到旁邊。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倒也沒什麽,偏偏陸明晖就在她旁邊,哪怕他睡着了,感覺也有點尴尴尬尬。
師音抿了抿唇,檢查茶幾和櫃子,又翻了翻電視櫃下面的抽屜,一無所獲後,她小心翼翼趴下來,跪在地板上,眯着眼查看沙發底下。
還是沒有。
電視裏那兩人的動靜倒是越來越大,尴尬得她腳趾頭快要摳破拖鞋,也不知道外國人為什麽這樣奔放,親個嘴沒完沒了,還時不時發出吧唧嘴的水聲,聽得她又羞又窘,快急死了!
師音爬起來,繞着沙發找了好幾圈,又去卧室和廚房裏找,怎麽也找不到遙控器!
“噗嗤……”
背朝裏睡在沙發上的男人發出一聲悶笑。
師音錯愕的望過去,瞧見他靠枕下面掩着一抹黑色,頓時惱羞成怒:“陸明晖!你又故意氣我!”
陸明晖笑得肩膀顫抖,轉過身來,辯解道:“我都睡着了,怎麽氣你?太冤了吧。”
明知道他看不見,可是師音一想到自己剛才急得滿屋亂轉,還趴地上找遙控器,就氣得話也說不清了,“你……你、你根本沒睡!你把遙控器藏起來!不讓我找到!”
“音音,天地良心,遙控器是你幫我放靠枕的時候,自己壓到的。”陸明晖故意逗她,把遙控器從枕頭下面摸出來,晃了晃,“你要遙控器做什麽?電影不好看嗎?”
“不、不好看!”師音把遙控器奪過來,“我要換頻道!……”
她飛快換了幾個頻道,停在兒童頻道,賭氣的道:“我要看這個!”
陸明晖笑着說:“音音有一顆童心。”
師音咬唇瞧着他臉上那副捉弄人的壞笑,便覺得他真是太壞了!
太壞了!
……
兒童劇到底不适合兩個成年男女看,可是師音的氣還沒消,倔強的不肯換臺,反正她還可以玩手機,不會覺得無聊。
陸明晖可能更難熬一些。
師音有些幸災樂禍,心想誰叫你欺負人呢?
只是,她到底心腸軟,玩了一會兒手機,就頻頻偷瞄陸明晖,觀察他臉上有沒有不耐煩的跡象。
失明之後他變得易怒易躁,一整天漫長的時間也沒個消遣,偶爾看一次電視,還被她調到了兒童頻道……這麽一想,師音又開始為自己幼稚的報複感到後悔了。
她微俯身體,湊近陸明晖。
他側身躺着,一動不動,呼吸聲平緩悠長,竟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
一定是電視節目太無聊吧?
師音有點忍俊不禁,覺得他……好可愛。
想想自己也真是奇怪,被他欺負了,還覺得罪魁禍首可愛。
可是,她又怎麽會真的記恨他呢?他是她的晴天,是她的太陽,是光芒萬丈,驅散她那段青春歲月的晦暗與陰霾。
師音離他更近了一些,柔軟的唇輕輕吻在他的臉頰上。
這是一個靜谧的吻,沒有小鹿亂撞的心跳,也沒有面紅耳赤的緊張,只有無限柔情,與深深愛意……
……
時間,總是比自己預料中過得更快,明明一整天都膩在一起,分別時仍然會依依不舍。
擔心他獨自在家會孤單,也擔心他需要幫忙時身邊沒人,可是她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能24小時陪着他。
“藥放在床頭櫃了,最多兩顆,不許吃太多,保溫水壺在餐桌上,裏面是兌好的溫水,可以直接喝,如果晚上餓了,櫥子裏有面包,還有一些餅幹和糕點,都是今天剛買的……”
師音一邊交代,一邊看向時間,快八點了,她真的該走了。
“要不然再請一個夜間護工吧,這樣你晚上有事,身邊也能有人照應……”師音在門口穿鞋,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跟陸明晖商量一下。
“師音。”陸明晖忽然問她,“你為什麽會做護工?”
師音愣住,沒料到他會問這個。
陸明晖:“護工很少見你這樣年輕的女孩子。”
師音不确定他只是随口問問,還是發現了某些破綻,張了張嘴,遲疑的說:“我……我是兼職……”
“你的本職工作是什麽?”陸明晖問。
師音想了想,“……配音,我有時會給人配音,但是收入不穩定,所以……兼職做護工。”
這不算撒謊,她除了在電臺做夜間主持人,白天偶爾會接一些配音的單子做,只是最近為了照顧他,能推的活全都推了。
“你知道我的職業是什麽嗎?”陸明晖又問。
師音感到疑惑,陸明晖今天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奇怪。
她小聲回答:“知道。”
“我的眼睛現在看不見,即使将來治好了,可能也不會繼續做那份工作了。”陸明晖低聲說道,“不過我在朋友的公司裏有一些股份,我還有幾處房産和保險賠償金,存款也有一些,短期內不會有經濟壓力,師音,你能不能……”
他緩了緩,像是用了很大勇氣,摸索着碰到她的手,牢牢握住。
“能不能,和我在一起?”陸明晖問道。
師音的腦袋嗡了下。
她答非所問,愣愣的回道:“我長得不好看。”
陸明晖握着她的手,一點一點把她拉近,然後他的手慢慢往上移。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心裏有一個可愛的女人,她有着纖細的胳膊,有着圓潤的肩頭,有着修長的脖頸,再往上……她的臉頰,耳垂,長發,處處都惹人憐愛。
他試着用手指去描摹她的五官,腦海中卻難以形成具象的形态,只是随着每一下描摹,指腹與柔軟肌膚相觸,仿佛帶出絲絲密密的電流,沿着神經末梢直達心底,激蕩着他的心髒陣陣急跳。
“好看。”陸明晖道。
他摟住她的腰,低頭親吻她的前額,再次說道:“我覺得, 很好看。”
師音有些無措,随後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簾,臉頰,嘴角……他吻住她的唇,唇齒間一瞬升溫,舌頭入侵至她柔軟的口腔,溫柔的與她交纏厮磨,掌心卻更用力壓着她,像個暴君想要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漫長的纏綿快讓她窒息,後來他終于松開她,雙手仍箍着她的腰,喑啞的嗓音帶着燙人的溫度,問她:“音音,有沒有接吻的詩?我想吻你……很想吻你……”
師音的眼眸迷蒙一片,無從抵抗的承受他的索取。
她以為自己會失去思考能力,誰知,腦海中竟真的冒出一首詩——
一閉上眼
世界便遠遠離去
只有你溫柔的重
永遠在試探着我
沉默化作靜夜
如約降臨于我們
……
我們互相尋找
然後,在迷失了自己的時候
我們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