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成何體統,她那是下席。”常岱低聲說道。

“那你把倒是她安排到上席啊。”常岚揚起眉毛,雖然她覺得諸位兄弟才學眼界都不如自己,但作為隆光帝唯一的嫡公主,是極受兄弟們寵愛的,這份寵愛她一直利用的很好。

“你啊…”常岱指着妹妹的鼻子,他向來宣揚長幼有序,卻從來拿常岚沒個辦法:“你先去坐着,幾位宗室的叔伯都到了,姜青鸾我一會給你弄過來!”

“謝大哥。”常岚走向自己的位置,嘴角小心揚起。

皇帝的左則除了那三位嫡出的孩子坐在最上方,下方便是宗室大臣們,在大辛皇朝,無論朝廷本身或是諸侯列國,宗室力量都不可小觑,若是國君能力強,宗室便是最忠誠的犬馬,廟堂上最鋒利的刀刃,反之,國君勢微,宗室力量就總能壓國君一頭。

常岚給諸位宗室的叔伯行了禮,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男人們說着國事,她只安靜的聽着,她的主張與政見多數人不會在意,與其對牛彈琴,不如自顧小酌。

常岚為自己倒上茶,又切了一塊機上的點心,看着點心就不由的擡起頭往姜青鸾看去,不知道今日這位殿下會不會又偷偷的帶些私貨,這次卻見姜青鸾端正坐着,跪得極為筆直,她更喜歡她盤腿而坐的随意樣子。

姜青鸾自然也發現了常岚的目光,這位公主對自己真是有着莫名其妙的熱情,她給常岚還以微笑,總歸是個不速之客,姜青鸾搞不清對方的目的,自己此時又如喪家之犬,對于常岚的好奇她只能被動接受。

“符王殿下。”一個內侍邁着碎步走到姜青鸾身邊,他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禮,仿佛姜青鸾依然萬人之上的符國君王。

皇宮裏的侍內見慣了雲起雲落,昨日的囚徒今日或許便登堂拜相,清晨凱旋的将軍或許日暮時就被取下首級,這就是朝廷,你永遠不知道眼前的人明日是何樣。

“請問何事?”姜青鸾問道。

“太子殿下有請。”內侍目光看向了上席。

姜青鸾也看了過去,東宮常岱正在席間與小司寇攀談,倒是常岚拍了拍她身後的坐席,這哪裏東宮有請,一定是常岚的安排。

“有勞。”

姜青鸾跟在內侍身後,住在大司寇府幾年,她向來不出門,眼前的這些公卿自然喚不出來名字,索性保持着低調,小心在席間走動。

“喲,我還道是誰,原來今天符王殿下也來了。”

這聲音讓姜青鸾一陣惡心,可擡起頭她依然笑的如沐春風。

“毅達公子。”姜青鸾客氣說道:“得東宮殿下邀請今日赴宴,怎麽不見老師。”

“父親卧床了,我自然代他出席。”孔毅達打量着姜青鸾,也不知道她哪裏搞來了一件白色廣袖長衫,倒是不像往日那般落魄了,但在這裏見到姜青鸾,他心中也是十分不爽,明明屈身自家府邸,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與自己出現在同一場合。

姜青鸾已聽聞孔幽已病了多時,那日孔毅達府中設宴,逼自己跳舞,更是讓孔幽氣極,病情大有加重之勢,只是奈何于孔毅達,她也未曾走入孔府主宅半步。

青鸾微微含首,她也不想與孔毅達多說:“東宮還在等孤,孤先告辭了。”

“殿下,太子為您安排的位置,”內侍指着常岚身後的位置,那一看就是臨時加上的:“您先入席,案機與酒水我為您準備。”

看着內侍離開,姜青鸾便入了坐,擡眼已經常岚一眼含笑的看着自己,自從入了大辛,姜青鸾還沒見過哪個公卿家的女子是如此恣意。

“謝公主擡愛了。”姜青鸾道,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今日她一介棄子有幸來到這承天殿,還坐在常氏宗親裏,自然是有人安排了。

“上次我提的事,殿下考慮好了嗎?”常岚開門見山的說道。

姜青鸾沒想到常岚如此執着,從回廟堂談可容易,符國常年來被宗室控制,何況新王已繼位四年有餘,若說回到符國重新執政,這可比登天還難。

“這……”

見姜青鸾有些猶豫,常岚又道:“今日我能讓殿下坐我身側,明日我就能讓殿下搬出孔府,另居它處。”

姜青鸾謹慎的看着四周,宗室大臣們正聊着天下之事,誰也不會在意兩個女子的問答,但她還是小聲說道:“公主,我只是一介廢王,您這是何必呢?”

“我不急,殿下可以慢慢考慮。”常岚收回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孔毅達,道:“我有的是時間,就不知道殿下的時間還有多久。”

此時中常侍聶明帶着一從內侍從殿後步入,中常侍聶明自小服侍在天子常桓左右,那時常桓還未入主東宮,都知皇子桓身邊有一能侍,文可作詩,武可護架,只可惜是一閹人,随着常桓地位的不斷提升,聶明也從一個小小閹奴晉升為食千石的常侍一職,雖然現在已封了府邸,但他還是自許為天子家奴,反而一直得常桓喜愛。

衆人一見聶明出現,也知天子要到了,果然見聶明站在大殿一則,他左右看着席下,下面的那些出自鐘鼎之家的家主公子們正滿臉謹慎着,甚至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己,聶明心裏非常清楚,他們并非向一個奴隸屈服,而是他身後的天子。

聶明朝着諸位賓客行了一禮,說道:“天子駕到,衆卿起。”

衆人從席上站了起來,原本游離在大臣之間的常岱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姜青鸾動作小心,将自己湮沒與人群之中,她耷拉着身子不願意被任何人注意,倒也感謝站在她前方的常岚,對方的腰板倒是立的挺直,剛好把自己擋着。

接着便見常桓一身常服出現在大殿之上,這位天子年不到五十,雖說大辛尚文,他自己卻忠于習武,身體倒是健實,朝臣私下都傳言,常岱再執政二十年也無問題。

理了理衣襟,常桓在正中會了下來,今日是正陽節不談公務只談家事,這位天子臉上也是一臉和氣,他帶頭先坐了下來,又揮手讓衆卿坐下,此時宮女內侍們手中棒着美酒珍馐魚貫而入,英武殿一則,鼓樂齊奏,宮廷舞伎們也出現在殿側,随時等着被喚上獻舞。

常桓笑着說道:“今日是正陽佳節,大家不必拘禮,左右坐着的哪個不是族親朋友,今日酒放肆着喝,誰能再寫一兩首可傳世的佳作,朕賞黃金百兩,一會投壺助興,誰跟前壺的的進的箭最多,朕再賞蠻族奴隸二十。”

姜青鸾看着四周的人們興高采烈的模樣,皇帝的賞賜對這些人來講并不稀罕,但佳節就應該是這樣,放肆着熱鬧着。青鸾埋頭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杯中是大辛最為昂貴的忘寒春,她将酒一口而盡,唇齒間都是這酒的香氣,撲入鼻中果然還帶着幾分春的清新,但這酒再好,在青鸾的心中總還是差了一些,曾經也是這王庭殿前,她與臣子們摔杯暢飲,符國的酒烈卻不上頭,她與符國最優秀的女子、男子們把酒高歌,她拔劍指着西方,發誓要開疆拓土,成為載入史冊的明君。

可最後,一切都沒了,那些優秀的少年人們被放逐或被殺死,她一路颠簸茍延殘喘,一切終似一場夢呀。

“殿下想什麽呢?”常岚見姜青鸾一臉迷茫,轉身低聲問道。

姜青鸾舉起酒杯,笑着說道:“辛國佳釀,果然天下第一。”

“符國可過正陽節?”常岚說着将自己的席往後挪了些。

“過。”姜青鸾答道:“只是沒這裏那麽盛大,孤今日出門見大街小巷張燈節彩,好些個鋪子都閉了門,四處都是拿着龍頭小燈的人,從其它郡縣裏似乎也來了不少賣藝人,房檐上也挂滿了鈴铛,從我的小院走到承天殿,這短短沒幾步,我都走了快半個時辰。”

“那在符國是如何過的?”常岚又道,十六路諸侯十六個封國,正陽節的過法皆有不同。

“五月的符國并沒有這裏溫暖,衣服外還需套上一件薄襖或者披風,國都、郡縣中的國民會去挂鈴祈福,塞外的部落還帶着牛羊跟着海子到處跑,正陽節對他們來講只是王庭發放糧食的日子。”姜青鸾說起符國,話倒不由的多了起來,她的腦子裏也那一片無垠的草原,牧民們在城外趕着牛羊,而符國縣城之內,人們也忙碌的生活,那并不富沃的土地上每一天都過得特別珍惜。

“若殿下他日歸國,記得帶我去草原看看。”

“不會了。”姜青鸾搖搖頭:“怕要辜負公主好意了。”

“殿下,為何如此消極?”常岚反問道:“我在這宮中人微言輕,依然心懷希望。”

“公主,你我經歷的并不相同。”姜青鸾坐正了身子,還是那副笑臉,看久了總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可你經歷的,卻是我羨慕的。”常岚也坐正了身子,認真回答道。

兩人在大辛朝這一群舉足輕重的朝臣之中低語着,身邊的公卿們皆是舉杯暢飲,舞伎踩着曼妙的舞姿,男子們不着調的打着節拍,只有她們二人正襟危坐着,各懷着心事,以及在世人看來永遠不可能完成的心願。

她們這一段對話并未記錄史料,這對話本原本也并不重要,但當後世之人讀到二人哧咤天下的故事時,并不能想象那時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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