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朝左将軍嵇瑤有斷袖之好,他曾經作詩說:潇灑少年撥弓弦,馳馬西北度浮關,不愛朝堂案牍事,偏着玄衣定河山。這詩裏寫的是他深愛過的一位符西少年,少年年輕有為,潇灑帥氣。這詩雖泛指龍陽,但今朝卻是泛指的充滿了是少年氣的美男子。
不過今天屋中的玄衣美者卻不是個少年。
姜青鸾其實很少着男裝,符有蠻服,無論男女款式差異并不大,可比這男裝方便太多。既然穿着中原的衣服,注定不能盤腿而坐,她便老老實實的跪坐着。
“殿下,長話短說了。”常岱說道:“奔牛一案,你還是當事人,可看出其中有何玄機?”
姜青鸾早聞常岚提過,常岱正在盤查此案,這事社稷天子威嚴,如果查得出那就是一樁美事,太子的履歷上又有漂亮的一筆,如果查不出來,便是有心之人的口舌,說當今天子無能,天父怒了。
“那牛來得突然,當時孤一心想着疏散人群,也沒有細看。”青鸾回憶道,但随即又道:“但我記得那牛,身如小丘那般大,看大小像我符西的牦牛,但牛毛粗短,應該是雜交品種。”
“這有什麽講究?”常岱道。
“牦牛不耕地,多是用來擠奶、食用,但中原的人養黃牛、水牛,都是些踏實的夥計,都得各有其用,卻不知道這雜交下來能做什麽?”姜青鸾說着也深思起來,一只牛從牛犢長到成熟強壯也得個三、四年,這批牛總不可能說在三、四年前就準備好了吧。
“巴勒,你怎麽看?”姜青鸾看向身後的漢子,其實一開始霍顯說得沒錯,在符西,只要是個部落那都是上馬能戰,下馬能牧的。
常岱也看向巴勒,那漢子身材高大,比起符國貴族們的蠻服,那衣服更為粗犷,怕是龍牙鐵軍裏也難找出一個人能對付得了。
“我……我去實地看。”
常岱立即起身,安排道:“備車馬,速去東郊!”
天平城 東郊
比起那日祭天,東郊附近山頭上的綠又更深了些,遠遠的就能看到上次出事的女眷席位,席位一如當天,被掀開的圍布還是破着,坐席也四處淩亂的擺放,若是仔細往地上看,牛蹄深淺各不同。
一個城衛百夫見到太子的馬車駕臨,早早的就迎了上去。
姜青鸾打量着四周,深感常岱是個極心細之人,在事發現場的上方都搭了棚,為了防止近期陰雨不斷,棚布應該浸過麻油,放久了那味道還有些嗆人。
“牛在哪裏?”巴勒目标明确,直接問道。
顏起指着山的另一邊:“那裏,也用這油布擋着的。”
巴勒又蹲了下來,他用手量了一下牛蹄的長度,又粗略的看了下形狀,便指着那山頭道:“走吧。去看看。”
巴勒來自赫哲一部,那部族人口不過數千,但個個都是捕獵的好手,他們并不像其它部族那樣為水源和草地而戰,卻更為追求自由。姜青鸾見巴勒已經進入了狀态,自己也稍為放松了下來,跟在一群人的身後往山頭那邊而去。
還沒走到牛棚,倒是也見到那些油布,姜青鸾左右四顧,那位置還真适合藏牛,首先那塊土地地勢低窪,左右兩邊灌木茂密,離祭祀之地有些距離,可又算不上遠,若是有活人出沒是躲不過赤甲衛的眼睛,牛卻不一定了,祭祀當日大量用牛,就算有牛出來,那也只是祀官們上心的事。
姜青鸾又走了兩步,來到一處小丘,但卻見到小丘頂上的一顆樹上挂了一個人,那人皮膚黝黑,骨瘦如柴,渾身是傷,也不知道死了沒死。
“這是何人?”姜青鸾向身邊的一個城衛問道。
“犯事的奴隸。”城衛答道。
常岱也聽到了姜青鸾的詢問,本是讓姜青鸾來看牛的,不過既然對方問了,他也客氣的回答道:“這奴隸是管牛的,那日奔牛沖撞,有一頭牛身上便坐着這人。”
姜青鸾似乎有些印象,那日她感覺到地動,便拉着人散開,期間觀察奔牛之時,确實見到了一個矮小的人坐在牛上,也是大呼着讓人散開,現在看來倒是有些像那奴隸。
“可問出什麽?”
常岱盯着奴隸一臉恨意:“什麽也沒問出來。”
“或許不是他。”姜青鸾說道,但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些逾越了,便對常岱施了一禮,解釋道:“某也是瞎猜。”
“殿下沒有瞎猜!”
姜青鸾回頭,便見常岚從丘下小跑而來,她的女奴阿離緊跟在後面。今日這公主穿的倒是讓人眼前一亮,竟是與自己相同的蠻服,腳上那雙金邊的皮靴子還真是符地的手藝。
“你怎麽來了?”常岱埋怨道,所謂女子,深居簡出方是上道。
“我為什麽不能來。”常岚理所當然的回答道,她走到姜青鸾身邊,施了一禮,答道:“殿下。”
“公主。”
“公主,是不是這奴隸幹的,其實全由太子說了算。”顏起小聲提醒道:“但太子現在尚未給這奴隸定罪。”
顏起話中的意思很明顯,這事想拉個墊背的很容易,太子卻沒有将此草草了事,正是秉公辦事。
常岚冷笑倒不點破,如果真想秉公辦事這奴隸怕也活不到現在,留着活口不就是給自己擦屁股的嗎?倒時候查不出真兇,便拉出這奴隸交差。
姜青鸾走到奴隸身下,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孩子,他的血已經幹成了塊,皮膚上也沒有處好的,最後姜青鸾的目光落在了他腳踝的位置,那裏有一環痂,應該是一開始帶枷鎖造成的傷,痂上卻隐隐能看到一個刺青,刺的是一半只鹿頭。
“你是絨馬部的?”姜青鸾問道,在符西的草原裏有一個大部族,他們習慣在腳踝上刺青,一般是牛、馬、鹿等物,以祈求孩子強壯健康。
有兔用力睜開眼看着姜青鸾,眼框腫的厲害,眼睛始終不能完全睜開,但依稀可見是位華衣的貴人,想來又要審問自己了。
“是的,大人。”
“怎麽成了奴隸?”姜青鸾道。
“阿爸,阿姆…打仗…死了。”有兔回答道:“我很小…就…過來了。”
姜青鸾一愣,記憶回到了九年前,那時她才十五歲,宗室初次放權讓她親政,她所做的第一件是便是劍指極西之處,帶着草原的各大部落往西而征,只可惜年少卻無為,第一場戰役就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失了兵馬數萬,其中傷亡最多的,就是這絨馬一部。
“放他下來。”姜青鸾對城衛說道。
“可是查到了什麽?”常岱問道。
姜青鸾看着奴隸道:“奴隸本是賤籍,哪見過殿下這樣的貴人,加上受了些刑法,估計吓得不輕,在我們符地有一俗語:燕過留羽,蟻過留跡,動物行動尚有跡可尋,更別說人。”
“殿下說的對,是這個理。”在檢察牛糞的巴勒回頭說道。
常岚暗自一笑,更覺得自己選的人沒錯,便推波助瀾道:“那殿下怎麽看?”
姜青鸾道:“讓這奴隸先養養,倒時候孤來問問。”
常岚看向顏起,常岱向來愛聽這美少年的意思,而顏起做事又向來謹慎,一定不會同意姜青鸾的意見,她即可開口道:“我覺得好,等長公主府收拾好了就拉過來吧。”
“岚兒!”
“難道兄長準備送進你東宮?你東宮之地也屬太平宮範疇,讓有心的臣子聽到了,又得說你欠考慮了。”常岚說着,眼睛還幽幽的看向顏起,每次書房作學,她都是這樣看着不如她的兄長與陪讀們,各位公子倒是習慣于屈服這種略帶睥睨的眼神了。
“孤也覺得可行。”姜青鸾說道:“反正一個奴隸也跑不了。”
姜青鸾也知道自己現在出現在這裏,只是因為霍顯對常岱的提點,于是她馬上向巴勒問道:“巴勒,查出什麽了嗎?”
巴勒拍淨手上的牛糞,又在自己左胸前拍了兩下,回答道:“如我殿下所想,這牛正是黃牛、牦牛雜交所産,這種牛的特點是産奶量高、負重也厲害。”
“可哪裏會有這種牛?”常岚問道,現在要查的牛的來源才能知道他們的敵人是誰。
“一般牦牛長在高山之上,而中原附近只有一處産這牛。”巴勒指向西邊,那裏隐約可見一座大山,大山往東、往西皆看不到盡頭。
“浮山。”常岱看着那高山,正是這一坐山将符國與中原切開,符國的開國君主也正是帶着族人翻山越嶺了三個月才在符地立了國。
“對。”巴勒點點頭:“正是符山,而中原人養黃牛,符山腳下正有肥沃土地,也是黃牛生活的好地方。”
“可符山之下有百裏、大奚、近京三郡,都有千戶之多,如何查?”顏起道。
姜青鸾微微一笑,道:“無妨,這好查。”
“但聞其詳。”常岱恭敬說道。
“牦牛只産高山之下,黃牛卻不行,牦牛下山之後活不過十天,黃牛亦然,若要二者相交,必定要選一處高不及雪山、低不見蔥蔥綠樹之地,要繁衍也不是易事,而我那日見這些牛長得也是肥壯,想來喂養的不錯,只需查一下這三郡之中,臨近高山之處,哪個村落裏的人有此技術便可。”姜青鸾說到這裏,便點到為止。
“那太子殿下,我們便可查這三個郡供奉,看看他們獻上的牛數是否屬實,再看看誰負責該區的供奉,想來真相就不遠了。”
常岱眼中放光,心頭大喜,忙讓顏起去查,那奴隸當然也就交給姜青鸾處置了。
常岚走到姜青鸾身邊,她低聲說道:“果然沒看錯人。”
“公主過獎了,孤只是說孤知道的。”
常岚掩面一笑,也不點破,她指着山下說道:“那殿下,今日就與我同車而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