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龍紋旗下的車攆代表着大辛皇朝的尊貴,常岚的車一路向西走,無論公卿百姓,皆下馬停車躬身行禮,此車行處,暢通無阻,入了青龍大道,直直的往承天宮而去。

常岚今日一身蠻服,倒是學着姜青鸾的樣子盤腿而坐。

“這坐姿,倒是比跪坐着舒服。”常岚說道,平日裏姿态端莊,這盤坐着其實也是挺腰立身的模樣。

姜青鸾按着自己的膝蓋,含笑道:“其實符王宮中先生所教的,也是跪坐之禮,宗室聚會也是如此,只是符國官員多是外族,朝上議事,都各有坐法,自然也揀着輕松的姿勢坐着。”

常岚沉思片刻,方道:“那場面當是海納百川之相。”

“也就是公主如此看了。”姜青鸾臉上有些無奈,道:“不少人看來,只當是魚龍混雜。”

“說者無知罷了。”

這說者無知四個字,從常岚口中而出,磊落坦蕩。姜青鸾自然知道常岚并非尋常公主,現在還不清楚她的真實目的,但現在看來倒也不是胸襟廣闊,與她接觸過的一衆大辛公卿相比,确實讓人另眼相看。

“對了公主,”姜青鸾看着路邊的孔府:“可否停一下車?”

常岚的目光也落在了孔府之上,孔幽曾是符國太傅,後因先符王去世,又開罪了宗室家老,便辭官離開了符國,這樣的肱骨老臣在哪裏都炙手可熱,多國國君都請他入朝,最後由天子親自出面,将孔幽請來了辛國,任大司寇一職,掌管大辛之法。

孔幽來後,雖沒有大刀闊斧的協助天子治國,卻如溫水浸入,一點點的糾正法制,幾年下來倒有些成效,孔幽之子孔毅達,在司寇府中任大夫一職,為孔幽左右臂膀,孔幽身體不适之後,多數公務由孔毅達勞,這位公子也是個八面玲珑之人,倒是大有接替司寇位之勢。

“需要派赤甲衛跟着嗎?”常岚問道,她身後兩隊赤甲衛,他們與那龍紋旗一樣,同樣象征着皇權。

“無妨。”姜青鸾起身:“只是與老師拜別,畢竟能活着,全憑他照顧。”

姜青鸾從車馬上跳下,巴勒立即跟了上來,他見姜青鸾的意思便是要回孔府,想起孔家的死孩子,巴勒就一陣反胃,他按着姜青鸾的肩,另一個撓着頭:“國君要回去?”

姜青鸾接着往正門走着,她在孔府住了快三年,只有第一次來這裏是走了正門,随後都只是從側門出入。

“去,已有些時日未見老師了。”

“可那孔家那小子怕是不讓你見吧。”巴勒道:“他和他那母親可沒少從中作梗。”

“他們無非是恨我大符。”姜青鸾在門衛吃驚的眼神中跨入了孔府,如果不是這龍紋旗送她回來,怕是這門今日也是走不得的。

“得了吧,孔夫人說恨我還信,孔毅達那小子從小就扔在辛國求學,盡學些聲色犬馬的東西。”巴勒罵罵咧咧。

劉嬷嬷站在走廊,孔毅達議事未歸,卻是早早打了招呼今日要吃參雞湯,這位嬷嬷吩咐完廚房往孔毅達的院中而去,卻見姜青鸾從正門而入,仿佛往孔幽的院去了。姜青鸾貴為國君,說到底還是個在孔家趁吃趁喝的人,劉嬷嬷帶着身後的兩個女奴即刻就跟了上去。

“喲,這不是符王嗎?”

“劉老太婆,知道是符王還不讓路。”巴勒走了上去,他個老戰士還怕了個老婆姨嗎?平日裏就想踹這個婦人一腳,只是奈何看着姜青鸾的面子從來沒動過腳。

劉嬷嬷冷眼一翻,道:“要不是入了我們大公子眼,還真以為自己是個殿下了,聽說符王昨夜可是未歸呀。”

“和你個家奴有什麽關系?”巴勒說着把劉嬷嬷推開:“我家國君要見太傅,奴快退下。”

“主子的身體見不得客,”劉嬷嬷再一次巴勒身前,料定這糙漢不敢動她:“還不是你家這位國君所賜。”

“劉嬷嬷,你是公子毅達的院裏的,并非我老師的侍者,還是認清身份。”姜青鸾管不得這婦人,直接朝着主院走去,

巴勒上前将劉嬷嬷擋住,他按着刀柄重複着姜青鸾的話:“認清身份。”

姜青鸾一路進了院子,這不是她的符國,孔幽畢竟曾是她的老師,向管事的嬷嬷通報之後,青鸾便又等上片刻,果然那方便通傳她去了書房,孔幽的書房一向幹淨,除了書,便只有兩席一機,別無他物,姜青鸾主動在客位坐下,巴勒則守在門外,一位年幼的書童為她送上茶水便又安靜退去,少時,便坐書房外傳來人聲,又聽巴勒喚了一聲太傅,青鸾便知孔幽來了。

“老師。”青鸾跪坐着,畢恭畢敬的施了一禮。

孔幽被攙扶着走了進來,從上次晚宴至今也才半月不到,這老人又滄桑了許多。他走到主位上,慢慢的坐了下來,由于身體的原因,反而他卻是盤腿坐着,這位先生向來重禮,若不是身體所限,也不會這樣随意了。

“殿下。”

“老師,”青鸾起身說道:“學生空有其名罷了。”

孔幽喚書童送來一憑幾,他往憑幾側躺下,喘了口大氣道:“現在鳳翔宮的那位,難道不也是空有其名嗎?”

鳳翔宮正是符王宮邸,如今那位便指的現任的符王,青鸾的堂兄姜赤鳶。

“宗室治國,是大符立國的根本。”姜青鸾道,但當她說出這話卻滿是心酸,歷任新君皆是家老所選,立姜青鸾是,立姜赤鳶也是,就算是文韬武略的聖武烈王和仁惠昭王也是亦然。

“國之根本如果壞了,國也就壞了。”孔幽的聲音極緩,但卻顯得特別凝重:“宗室家老十二人,每日只想着制衡,與朝廷制衡,相互制衡,一座浮山已經讓他們忘記了天下之大。”

“罷了,罷了。”孔幽的聲音又回歸于平靜:“符國的事已與老夫無關了。”

姜青鸾低下頭,孔幽離開符國的事與自己雖然沒有直接關系,但卻無緣的內疚:“委屈老師了。”

“上次晚宴的事,方是委曲殿下了。”孔幽拱拱手又道:“我老了,毅達在公務上也算有小成,我的府邸與爵位總會傳人他的。”

“學生明白。”姜青鸾答道,中原與符地不同,符地傳承立強不立弱,而中原則不同,立嫡而不立賢。

“今日,殿下來應當是與老夫作別的吧?”孔幽問道,自從三年前姜青鸾在冬宮遇刺之後便搬到了孔府,除了節日與壽辰姜青鸾都不曾主動來見他,孔幽知道,姜青鸾天性驕傲,一定自覺被廢,無顏再見自己。

姜青鸾再次起身作禮,答道:“正是。”

“長公主的意思?”

沒想到孔幽一言猜中,青鸾點了點頭。

“長公主是大辛的異類。”孔幽難得笑了笑:“若在符國,不是你的左右臂膀,便是你的敵對之臣,曾經老夫就想撮合你們見面,殿下不至于如此孤單,這下要見的總是要見了。”

姜青鸾對常岚是有戒心的,但同時更是好奇,就算未到大辛,她都知道中原禮儀與符地不同,但這常岚真是極為特別,若說裝瘋賣傻,也不比自己弱,明明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在東宮與天子面前卻又帶了三分嬌縱,顯然自身實力足夠的情況下還懂得如何借力,自己已在天平蟄伏了五年,也正是因為常岚出現,這才又從新踏入了廟堂,論及手段,還真不知道誰高誰低。

“謝先生提點。”

“也提點不了你多久了。”孔幽無奈的擺擺手,他本是下洛人,年輕周游列國,最後才落腳于符,一直受符王恩惠,最後位極太傅,一直教導姜青鸾天下之事,這學生自小極為聰明,唯獨一點讓自己擔心,便是過于自負,最後也正是因為自負二字,姜青鸾失了這王座。

“老師身體康健。”青鸾知道孔幽言下之意,外面都傳着呢,位大司寇身體已是不行了:“等過些日子,學生再來看您。”

“好。”按着憑機,孔幽又換了個姿勢,他看着門外的光亮,那是陽光,陽光下有初夏的樹,帶着幼崽飛翔的鳥,那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而自己離那個世界已經遠了。

“送殿下。”

将姜青鸾送回了望明樓,常岚的車駕到了九子殿,那是庶子們居住的地方,車子還沒到門口,一紅衣少年便帶着幾個護衛與奴隸迎了上來。

“阿姐。”

“上車。”常岚說道。

少年一躍,扶着車圍便翻進了車裏,他拍拍褲邊的灰,從懷裏拿了幾顆枇杷遞給常岚。

撥開一顆,只見枇杷通透飽滿,新鮮極了,這天平卻是不産枇杷的,像這樣的好物往往先送到宮裏,接着就是嫡出的府上,這九子殿與公卿一塊最後拿到,常岚可不記得近來她宮中出現過枇杷。

“哪來的?”常岚問道,似乎洞察了一切。

“何大夫家給的。”說着常敏道:“他不是在宗伯下任職嗎?這次祭祀他有負責三犧的相關事宜,似乎想從我這打聽太子調查的進度,看看自個兒有沒有受牽連。”

“消息倒挺靈通。”常岚道。

“我就應了個聲,什麽也沒提,”常敏忙解釋道,不過馬上又笑了起來,說道:“對了,聽說你把長安君的府邸要下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往上數三朝都沒有公主開府之事,可別說你是為了姜青鸾。”

“還真是為了她。”常岚一笑,回頭看着北市的方向:“過不了幾天,她便會入我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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