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葉不怎麽喜歡常醫生,說不上為什麽,就感覺他特不招人喜歡,也許是因為常醫生每次說話都是一針見血,鑽到他心裏去,輕而易舉就能撩起他的火氣。
也許只是因為常醫生是個男的,還是個長得很好看可以跟他争寵的男的,同性相斥。
可是其他人都很喜歡他,有位年紀輕輕就老年癡呆的阿姨天天拽着他的胳膊叫女婿,可是她姑娘已經兩個兒子了,搞得一家人見面的時候特別尴尬。
護士姐姐們也很喜歡,一有空就找他聊天。常醫生腰背挺得很直,走路帶風,臉上洋溢的自信能閃瞎路人的眼,一看就是都市精英分子,如果他不是在精神病院工作,大概是萬衆矚目的那種。可是現在……一聽說是在精神病院工作,大概是很難找對象。
但是這所有喜歡他的人裏面也有那麽一些不喜歡他的,比如朵朵,朵朵一看到常醫生就叫他渣男,成為常醫生閃耀光環下的一大污點——因為不知情的人真的會以為他們倆有點什麽。每進來一個新人,常醫生都需要最少3天時間才能洗白。
阿葉被關了十天,終于無罪釋放了。但是說實話,他還真有點舍不得那個籠子。一個人呆着挺好的,雖然身體被關着,但是感覺內心很自由,實在憋悶了也可以約幾個人上來陪他打牌、聊八卦、抽簽算姻緣。
吃完飯以後,阿葉心不甘情不願的張着嘴,繼續像小孩子似的讓護士檢查嘴巴,他一直覺得這個動作特別傻,但是醫院規定很嚴,胳膊擰不過大腿。最主要的是,這裏使用暴力和綁架都不算違法——誰讓你是個精神病?!精神病人總是有些特殊的權利。
被無罪釋放以後,阿葉就發現自己的舍友已經換了人,換了兩個不認識的人,之前的舍友一個出院了,一個跳樓了,樓下血還沒幹。
舍友雖然不在了,但是病友照樣有很多,而且新人還可以磨煉成老朋友。
阿葉把自己埋在被窩裏,忍受着藥物的副作用。他們的病房應該是最安靜的一間病房——九點醫生們要查房,在這個時間點大家都要老老實實待在自己房間裏,沒有人能偷偷跑過來找他玩兒。
而他旁邊的兩家是剛剛進來的,二臉的生無可戀一言不發。病人們不說話,家屬也遵循醫囑不敢和他們随便說話。只是時不時的倒杯熱水,或者是掖掖被角。
第一天出了□□,阿葉覺得自己很不好。震顫這半個月下來已經成為習慣了,但是心率失衡、嘔吐和腹瀉卻随之而來。
阿葉沒有陪護人,沒有人去叫醫生,他從被子裏露出一個頭,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但是還是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水裏,水下面有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腿不讓他游上去。油然而生的恐懼感從心底漫起,終于,他控制不住的發出尖叫聲。
剛走出一間病房的常東志聽到尖叫聲瞬間跑了過去,阿葉感覺到自己被一個堅實有力的臂膀箍在懷裏,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但他還是控制不住那種恐懼感和窒息感。阿葉連抓帶撓,連踢帶踹,但是常東志的臂膀如同鐵箍般,任他怎麽折騰都紋絲不動。
就這麽折騰了十幾分鐘以後,阿葉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他控住不住随之而來悲傷的情緒,趴在常東志的肩頭放聲哭了起來,哭了有5分鐘,才力竭似的半昏半睡過去。
常東志抱着他把他放平,給他掖好被角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在病歷本上記了幾行字,才轉身離去。
阿葉發作的二十分鐘裏,朱醫生他們已經查完兩間房了。常東志跟上隊伍,“被隔離的後遺症終于發作了。”
“他總要适應外面的世界。”
常東志很想說,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把他隔離?但是一想,這個醫院何不是對外界的一種隔離。
“他已經進院半個月了,他的家人都沒有來看過他,每個月打過來的錢倒是不少,開VIP房間綽綽有餘”,朱醫生埋怨道,“但是不合作的父母還真不如沒有。”
“您的意思是說,他這次發病是因為看到同房的病人有家人的悉心照料?所以情緒低沉導致的?”常東志虛心求教,畢竟他才是阿葉的主治醫生。
“如果我沒有猜錯,阿葉得這個病應該和他的父母有關。但是這個孩子什麽實話都不說,整天在我面前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好像我欠他幾百萬似的,哼,在護士們面前就開始裝可憐。”
常東志看了他一眼,剛想出主意:那可以讓護士們和他聊,如果他對女孩防備心低的話。朱醫生卻未蔔先知的猜到了他的心思:“裝可憐也還是裝的,嘴裏胡說八道沒一句實話,小小年紀就采個月季當玫瑰給人插在領口上,看着個年紀大點的就開始賣萌裝孫子。”
常東志忍不住失笑:年輕就是有作孽的本錢,即使被人嘲笑犯二也無所謂,因為年輕。
阿葉休息了有半小時,理智才漸漸回籠,第一感覺就是:太他媽丢人了,又哭又叫的算什麽樣子,而且還是在那個醫生的懷裏,怎麽這麽倒黴兩次發作都被他看見了,啧,真是丢人丢大發了。
第二感覺就是:我能不能轉到VIP單間房?一發作就把自己關起來,省的被人看到。
當阿葉好不容易活過來,興致勃勃的給朱醫生出主意的時候,毫無疑問,這兩個馊主意被朱醫生嚴厲否決了,并且把他臭罵了一頓,還威脅他要延長他的住院時間。
最主要的是,這一切都被門外的常東志聽到了。
阿葉一推開門,就看到了門外故作嚴肅的常東志,頭上忍不住飄過一句話:怎麽又是他?!瞬間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麽偷聽別人說話啊?我要起義,這個地方沒有人權!”阿葉舉起右手揚起起義的大旗。
還沒等常醫生說話,屋裏的朱醫生就淡淡飄來一句:“等你病好了再來和我讨論人權!”
常醫生對他無辜的一挑眉,阿葉氣憤的走了。
常東志推門進入,朱醫生擡頭看了一眼說:“你怎麽招他惹他了,怎麽一看見你渾身的毛就豎起來了?”
“我也不知道”,常東志如實道,他是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長得比他帥吧?搶走了他的人氣”,常東志調侃說。
“下個月會來一個很重要的病人”。
常東志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你直接說後天不就好了?”
“來的是一個重度強迫症患者”,朱醫生擡頭看了他一眼,“到時候提前叮囑病人和護士注意千萬不要碰他的東西”。
常東志“嗯”了一聲,反應了一會:“很重要的病人?”
朱醫生看着他默默的吐出倆字:“尹海。”
常醫生瞬間感覺到了命運弄人。尹海,雖然他高中畢業以後就一直在國外學習,但還是聽過這個名字的。尹海是出了名的“救世主”,即:他進入哪個企業,哪個企業就能起死回生。多年來尹海一直是各個企業花錢也請不到的“副總”人選,誰知道二十幾年風霜雨雪過去,尹海竟然來到了精神病院。照理說,經歷多的人心态都比較穩,畢竟大風大浪都見過了。
當真是造化弄人。
常東志開門,發現本應該早早離去的阿葉突然轉身往回走,他頓時覺得好笑:阿葉這是想還回來?你聽我的牆角我就聽你的牆角?還真是小孩子脾氣。只可惜自己和朱醫生除了學術上的交流好像也沒有什麽其他的秘密可供瞻仰。
朱醫生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常東志不得不和阿葉是同一個方向走,這種感覺本應該非常尴尬,遇見一個認識但又算不上熟悉的人,都不知道應不應該上去打個招呼,所以生怕自己步子走快了。但是因為阿葉剛剛的舉動,一切都變得可樂了起來。
常東志正要加快步子搭着他的肩膀調侃幾句,很不幸的,被一個護士攔截了。
阿葉跑回房間反鎖了門,他的兩個室友還是以兩張死氣沉沉生無可戀的臉迎接他。阿葉回到床上把圍簾一拉,權當這屋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反鎖的房門沒什麽卵用,常醫生一敲門臨床的陪護人就屁颠屁颠上去開門了。
常東志被護士塞了一盒草莓,草莓是很貴重的水果,一是貴,二是根本放不住,第二天必壞,所以顯得格外貴重,他本是想送給阿葉來着。
這個醫院裏的病人有一半有陪護人,另一半隔三差五的也會過來看看,只有阿葉是真正獨行的那個。聽朱醫生說,阿葉的父母除了第一天進院的時候把他連騙帶綁的拐了過來,其他時間都沒有來看過他,心理治療也是精神治療的一種,尤其在是精神病院,所以醫護人員總是會對他格外關照些。
常東志進了門,拿着草莓和陪護家屬寒暄的推讓了幾句,家屬們紛紛表示,水果零食有很多,病人也吃不進去。于是這盒草莓終于一波三折的落到了阿葉的床頭櫃。
常醫生坐在床邊,兩指捏着阿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虎口捏在下颚上一使力,阿葉就不自覺的張開了嘴,“一看就體虛,什麽東西都沒吃,照這樣下去,還沒等你腦子好身體就垮了。”
“你腦子才有病呢?”阿葉忍不住掙脫他的手反駁道。
大家雖然都知道這玩意兒是腦子裏的病,但是被人說腦子有病還是感覺像罵人,即便說這話的是個醫生。
“我頭暈惡心,不想吃東西”,阿葉說,“你不如把藥給我減量實在點。”
“你的主治醫生不是我”,常東志拆開塑料包裝盒,拿了一顆咬了一口,看那模樣想現場給阿葉表演個吃播。
“很甜,微酸”,他說,然後把剩下半顆塞進了嘴裏,“嗯~好吃。”
常醫生拿起一個個頭最大的舉到他面前,“你真不嘗嘗?”
阿葉斜睨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真是幼稚。常醫生一直舉着那顆草莓,像是哄小孩一樣引逗他,阿葉終于無奈的用嘴接過草莓,嘴裏什麽味兒都沒嘗出來,他只是不想看到常醫生弱智似的逗哄他的那張臉。
“還行”,阿葉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多大了了?”
“27”。
“我靠,你這麽老?!”那你裝個什麽嫩?阿葉瞬間從床上跳了起來,“哎……不對,對于醫生來說是很年輕了吧?”
“那你為什麽說我老?”常東志一臉無辜的問道,眼角卻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意,“當然是沒法跟你比,你高中還沒畢業,我已經挂職讀研3年了。”
“所以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學歷嗎?”
“當然不是,誰讓你說我老的?”
“幼稚。”
“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