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送走朵朵以後,阿葉回到病房,第二次在行李箱裏翻找。十分鐘後,他從之前的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看了看保質期,然後走了自己這輩子最長的路,一步一步挪到了辦公室門口。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也許是當時腦子又堵車了。

當阿葉把一小瓶藍色的眼藥水放在常醫生面前的時候,常醫生明顯愣了一下。

“這這個……眼藥水……不沙眼”,然後把小藍瓶往常醫生面前推了推,非常“淡定”的飄出去了。

常醫生一開始還有些震驚隐隐約約看出些感動,後來就一直一臉懵逼。

阿葉走後,常醫生拿着小藍瓶看了一眼,和朱醫生聊,“阿葉的病情最近怎麽樣了?怎麽畏首畏尾的?”

“最近精神恍惚,走路不看路”,朱醫生剔了剔牙,“病情倒是沒見惡化,不過我看他對你比對我這個主治醫生都孝順,哎,我都沒發現你眼睛不舒服。”

常醫生很想說:其實我也沒發現。也就早上剛來的時候難受了一陣,後來也就适應了。

阿葉送給他眼藥水,他卻不知道該回報他什麽了。他現在不喜歡吃不喜歡喝,不喜歡玩游戲不喜歡玩手機,這一筆就只能先欠着了。

常東志扒着眼皮滴了兩滴眼藥水,确實沒有什麽刺激感。

阿葉回到床上把自己攤成了一張人形的餅,足足半個小時沒動彈。

然後他有将近三天一窩在同一個地方一直沒動彈……

這三天裏他只感覺自己被很多人抱來抱去挪來挪去,白色的身影與腳步聲交錯,看到的都是形形色色的腿。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字。阿葉慢慢意識到,朱醫生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在沒有人簽字的情況下,強行給他使用了電擊療法。

通電後的腦子陷入了更長時間的沉默,雖然沉默,心情卻不再那麽沉重,感覺還有些輕松。

迷蒙中他感覺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颚,放進去幾個小藥片,然後往裏蓄水。阿葉下意識的往外吐,卻被這只手捂住了嘴,溫柔中帶着強硬的态度,苦味開始擴散,最後他終于不甘不願的咽了下去。

他其實想不起他的模樣,但看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誰,因為他的心髒已經開始悅動,甚至要引吭高歌。

阿葉趁着身體不舒服偷偷撒嬌,一把抓着常醫生的手把臉埋在臂彎裏不撒手了。

常醫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像是給小貓順毛一樣,阿葉舒服的恨不能打呼嚕。

真怪,現在他又不緊張了,明明之前看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話都說不順,現在卻很享受。

常醫生的手,他抱着就沒打算撒手,期間常醫生兩次試圖抽出來,又被他拽回來了。

反正他是個精神病人,哼,還講什麽道理!

我們這類人根本不需要講道理!

“阿葉”,常醫生最後委屈的說,“我餓了,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沒想到一不小心就到飯點兒了。

阿葉抱着常醫生的胳膊不撒手,一邊忍着笑,一邊替他委屈,因為常醫生的聲音實在是太可憐了。

阿葉突然擡頭笑眯眯的看着他,“常醫生,你這麽好說話,是不是經常被人吃豆腐?”

“怎麽可能?我早就練出來了,沒人能吃得了我的豆腐,除了你”,常東志看着阿葉的笑臉,心道電擊治療确實有用,雖然會忘記一些事,但總歸會慢慢醒來。如果不是這次的治療,他都不知道阿葉笑起來這麽好看。十七歲的年紀,本該是一切的開始,總該透着一股生命力。

阿葉突然特別的得意,“我什麽時候吃你豆腐了?”

“沒有幾個人有機會能趴在我懷裏哭濕我的工作服,你哭了三次”,常醫生伸出三個指頭,又捂着肚子“所以我們還能不能去吃飯了?”

“真的沒有其他人嗎?”阿葉問。

“唔……”常醫生心想,當然是因為別人發病的時候都是趴在家人懷裏的,但這種話當然不能說出口,“是的,你福分大了。”

阿葉心滿意足,眼睛都亮了起來,“那你背我過去吧?”

常醫生很想說:我已經餓的爬不動了,你還讓我背。但他還是說了“好。”

電擊療挺好的,他還想再電幾次,電完以後什麽都忘記了,他卻還是能一眼認出常醫生,忘了緊張,忘了自卑,忘了那些不可遠觀的未來,只享受眼下這點小親密。好像明天随時會死去,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就無所謂眼下的狀态。

聽別人說,他們都會怕,因為不認識那些“自己的親人”,也不記得自己的身前過去,甚至連自己名字都想不起來,那是一件很恐怖的感覺,阿葉卻沒有體會到。

也許只是因為他一直生活在這種空間裏。

趴在常醫生的背上,在這種樂翻天的狀态裏,阿葉真的很想抱着常醫生的頭親一口,告訴他,我喜歡上一個男的,我看中的就是你!

阿葉放肆的揉亂常醫生打理整齊的頭發,一邊像狗一樣嗅來嗅去,每當遇到認識的人揶揄的時候,他都會送給他們一個得意又得逞的笑臉。

接連幾天阿葉都處于一種莫名其妙的亢奮之中,吃完藥也睡不着覺,朱醫生懷疑他有轉相的風險,很快給他調整了藥物,但是……短期內顯然沒有什麽用。

今天大家又被放出來曬太陽,阿葉看到常醫生走出院子大門的時候,臉色很明顯的變了一下,他心有所感,跑到牆壁的夾縫裏爬上了牆頭——這次動作顯然比上次要熟練的多。

紅毛開了一輛看起來很牛逼的車過來,他靠在車頭,看起來很像是來炫富的。阿葉之前也研究過車,但是現在已經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常醫生并沒有理他,繼續繞着院牆往公交站走,阿葉調整好坐姿騎在牆上,目送着常醫生越走越近,然後越走越遠。紅毛跟上來了——他個心機婊還特意故作矜持了一下才跟上來。

紅毛一把拽住了常醫生的胳膊,常醫生好像無感似的還是繼續往前走——這是一場力量的比拼。就在紅毛打算攔在他面前的時候,阿葉當機立斷放開嗓子吼了一聲常醫生的名字。

常醫生尋聲望去,眼都瞪圓了,一把扯開紅毛的胳膊走到牆邊,“你爬那麽高做什麽?快下來。”

阿葉騎在牆上沖他伸出了雙臂,很像滿月的小孩求大人抱抱。常醫生把包往手腕上一挂,也伸出了胳膊,阿葉就從兩米多高的牆頭上跳了下來,正好跳在他的懷裏。

“反正都出來了,先帶我出去逛逛好不好?”阿葉抱着他的脖子撒嬌道。

“不行”,常醫生難得的嚴厲,“讓朱醫生知道了你又要被關進小黑屋……你是怎麽爬上去的,天天不吃飯還這麽多力氣?”

常醫生一邊責怪的念叨一邊抱着他往回走,阿葉像小貓似的順從又舒适的靠在他的肩頭,心裏為自己歡呼:滾蛋吧,紅毛怪!他真的很想得意的沖他做個鬼臉。

但是他沒有。

隔牆有耳,第二天朱醫生一上班,就下令把阿葉關進了小黑屋。正處于“興奮”期間的阿葉有點受不了這樣的寂寞。

兩天以後,在護士給他送藥的時候,他趁機不備吞了一整瓶的藥,光榮的成為了醫院的重點觀察對象,并且延長了關進小黑屋的時間。

第三天,常醫生特意騰出時間過來看他,阿葉心裏有點埋怨,他為什麽現在才來,對自己來說是那麽度日如年。但是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常醫生似乎沒有理由,也沒有時間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病人很多,自己只是其中一個。

阿葉真的很想唱單身情歌。

常醫生有鑰匙,可以開門進來,阿葉從他進門就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整個人挂在他身上。常醫生只能站着抱着他練臂力。

“最近感覺怎麽樣?你最近好像一直很開心。”

阿葉一聽這話就覺得常醫生是來探口風的,這關心實在太專業化,他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真情實意,便不想跟他說實話。

“很開心,非常開心”,阿葉在他身上蹦跶了兩下。

“還有呢?”

“沒了。”

常醫生抱着他在屋裏轉圈,似乎在判斷,“副作用還難受嗎?”

阿葉搖搖頭。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這句話把阿葉問的愣了一下,常醫生也就知道了答案。

“能告訴我嗎?”

阿葉頓了一會搖了搖頭。常醫生的聲音很好聽,溫聲細語的,他這句話一問出口,阿葉的心不可避免的跟着蕩漾了一下。

“你的藥物可能需要調整,你現在的狀态不太對,如果不是你有心事瞞着,就是病情轉相的問題,你在這兒呆了有一段時間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常醫生正色道。

“我……我有心事。”

“嗯,但還是不想說……還是不想跟我說?”

阿葉心裏緊了一下,手不自覺的抓緊了常醫生的工作服。常醫生坐在床沿上,讓阿葉坐在自己腿上,正面看着他,“如果不想跟我說,我可以找別人過來,你喜歡和誰聊天?”

阿葉注視着他的眼睛,沒有說話,他就那麽一直看着。常醫生挑了一下眉,做出一個疑問的表情。

阿葉感覺自己心裏發苦,尤其是常醫生問出那句“還是不想跟我說”的時候,阿葉心裏幾乎在吶喊: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不是,不是不想跟你說”,阿葉抱緊了他的脖子,“我……我,我說不出口。”

“……好吧,不為難你”,常醫生嘆了口氣。

阿葉趴在他的肩窩裏好一會,久到常醫生應該走了的地步,阿葉才開了口。

“常東志。”

“嗯?”

常醫生倒是沒有問他為什麽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今晚,能留下來陪我嗎?”還沒等常醫生發表态度,阿葉就趕緊補充道,“我自己一個人有點害怕”。

其實他的本意并不是多說句話可以加重砝碼挽留一下,讓自己遲點應對即将到來的“安靜的空氣”的因素比較多。

常醫生沒有立馬回答他,阿葉忐忑的以為他會不會察覺到什麽,但是常東志其實只是在思考——

“我怎麽刷牙洗臉?”

阿葉:……

阿葉差點脫口而出,真看不出來你還真講究!但其實常醫生好像确實挺講究的。

“嗯~就陪我一天”,阿葉使出了病人的特權撒嬌大法。他一邊覺得這樣有點強人所難,一邊又控制不住心裏的渴望,而現在,顯然欲望主宰了他。

常醫生最後妥協,答應他今天可以用兩片口香糖應付一下刷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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