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是……住哪兒？”常醫生問，普通病房都是三人間，一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醫生和一個病號天天同床共枕，他就甭想睡覺了，一有點事兒就能找到他頭上，這和天天值班有什麽區別？

“我去開VIP房”，阿葉說。

“算了”，錢省着點兒花吧。後一句常東志沒說出口：誰知道他那個爹啥時候就不給醫院打錢了。

“我和院長說說，讓你去住小黑屋。”

醫生為了治療精神病人能做出多大犧牲？假扮老公假扮情敵，扮死人扮活人，甚至必要的時候換一下性別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常醫生來這兒幾個月，已經扮演過渣男、以及各種人的女婿和兒子，相比來說，阿葉提出的要陪他一起住的要求實在不算什麽。何況他光棍一個，回家除了能好好睡一覺也實在沒有什麽眷戀的。

“今天不行”，常醫生說，“我東西還沒準備好呢，明天上班帶過來，明天晚上去你那裏，嗯？”

“今天下雪嗎？”阿葉問。

“……啊？”常東志沒想到阿葉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他不自覺掏出手機，“天氣晴”，常東志把屏幕對準他，阿葉看到大大的太陽默默松了一口氣。

常醫生沒有問他這和天氣有什麽關系，就幾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又不是搬家應該和天氣扯不上什麽關系。

“你先老老實實的別惹事兒，我明天晚上過去陪你”，常醫生摸着他的後腦勺說。

“你別哄我”，阿葉說，“說話算話。”

常醫生勾了一下他的鼻子，一副哄小孩的模樣，“騙人不是好孩子。”

阿葉盯着窗外的天空，一晚上沒敢睡。常醫生白天上班的時候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簡直像條拴在屁股後面的尾巴。直到下班的時候，被安保攔截，阿葉才無奈的跟他告了別。

但是他害怕。

他害怕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不準，畢竟這玩意兒靠譜的時候沒有離譜的時候多。但好在今天天上沒有雲，确實是個晴天。阿葉才頂着風險勸自己相信今天應該不會下雪這件事。

他魔障了似的相信着半仙的話，他不得不相信，卻不敢去相信。

第二天常醫生的身影出現在大廳門口的時候，阿葉瞬間松了口氣，直接撲了上去來了個早安的擁抱。

常東志覺得阿葉突然變得有點太粘人了，不知道他這個腦子裏又出現了什麽狀況，心道住在他那裏未必事件壞事，說不定能觀察出什麽結果來，“別光顧着占我便宜，把東西拿上去。”

阿葉笑着立馬接過他手裏的旅行包，屁颠屁颠的跑上了樓。

阿葉得意的看着床上的旅行包，盤算着是否要幫常醫生把東西拿出來放好，至少洗漱用品要在洗手間排列歸位。阿葉的手指捏着拉鏈，突然冷靜下來：他和常醫生算什麽關系，就私自拿他的私人物品？

阿葉吓得縮回手，慶幸這個腦子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他把手在褲腿上蹭了蹭，回身鎖上門繼續去當常醫生的尾巴。

再次“同居”的時候，阿葉發現常醫生沒有上次那麽不自然了，适應的真快，阿葉想。其實他還挺想看到常醫生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的，奈何他的适應力太過強大。

常醫生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然後去洗了澡，阿葉默默地把頭蒙在了被子裏。這時候他應該打掃打掃衛生什麽的，但是小黑屋裏根本沒有這些裝備。阿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把頭蒙在被子裏任憑自己想入非非。

隔着一層厚厚的被子，已經聽不見水聲，但這并不妨礙一個精神病人強大的想象力，甚至能出現畫面感。比如他看到常醫生掀開了他的被子一臉擔憂的看着他時，他都在懷疑這是真的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雖然他不是個臆想症病人，但是那種撲面而來的畫面感還是讓他為之一振。

“阿葉？”常醫生捏着他的下巴扳過他的臉，“你感覺怎麽樣？”

“……啊？”阿葉迷茫的回答，期盼自己可千萬不要流鼻血。雖然常醫生穿着浴袍，對于剛洗完澡的人來說包的其實挺嚴實的……就是胸口的領子有點低。當然對于阿葉這個年紀思想暫時還處于純情期的人來說，身體并不是最主要的，洗完澡之後濕漉漉的頭發和滿臉的水珠才是最吸引他的。

清水出芙蓉，果然洗完澡的人顏值都會高不止一個檔次。

常東志迷茫的皺起眉頭，阿葉都能看到他頭頂上冒出的三個問號。

這個人怎麽能這麽笨，阿葉心道，你看我這副模樣難道就沒看出來老子這是惦記上你了嗎？我看你情商也不低啊！

不知道常醫生有沒有聽見他罵他的心聲，總之他在阿葉腦門上拍了一下就去擦頭發了。

阿葉看着常醫生從行李箱衣服底下扒出個吹風機，心道想的可真周到，吹風機都帶來了，感覺好像經常出遠門的樣子，準備的東西很齊全，又占不了多少空間。

接着常醫生就給他表演了個現場換衣服，雖然是背對着他，但阿葉還是愣住了——上次留宿也沒這麽勁爆啊，真是每次都有新的問題，理想永遠是豐滿的，現實……真挺“骨感”。

常醫生一邊系着扣子一邊回過頭，“我是睡地上還是睡床上？”

“床……床上”，阿葉哆哆嗦嗦的說。

“我覺得還是地上比較好”，這又不是一天兩天将就的住法兒，“就那個床，早晚滾下去一個，緊巴巴的睡着太難受了。”

阿葉很受傷，自己上次明明那麽享受，常醫生卻覺得很難受。

常醫生從床底下拉出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面是墊子和床被，“拜托打掃衛生的大姐準備的，我睡你旁邊，你滾下來的時候可別砸在我身上”，常醫生是開玩笑的語氣，阿葉卻感覺一股小涼風涼飕飕的吹在他心裏，有種獵物就在嘴邊，卻吃不到的抓心撓肝的感覺。

鋪好床鋪，放好電腦，接着阿葉就看到常醫生掏出一本書開始聚精會神的看。

阿葉希望常醫生展現出私下生活的一面，但是常醫生私下的生活也确實有夠無聊的，看書、看電影這是娛樂，看專業書、開個視頻聽個課這叫學習，常醫生每天都是這樣的“勞逸結合”，阿葉跟在他身邊感覺自己的精神境界都提高了好幾個層次。

有時候常醫生聽着課，阿葉會多嘴問一句，常醫生就會給他解答，還拿院裏的病人做例子。阿葉發現研究一個人的大腦是件很有趣的事兒，因為每個人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研究一個人的大腦，就好像研究一個人的世界，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接連幾天，阿葉的神經高度緊繃中，生怕一眨眼常醫生就突然出點什麽意外。期間朱醫生忍不住找阿葉談了幾次話，也沒問出幾個所以然，最後只能囑咐常醫生看着，朱醫生從未覺得自己這個主治醫生做的這麽失敗過。

“現在的小孩，果然都看臉”，朱醫生抿了一口茶靠在椅子上感嘆道。

常醫生說：“阿葉是不太對勁，他說他只是有心事不是因為病。”

“他自己的判斷标準可信嗎？”

常醫生咂摸了一下，“可信，目前為止他沒有出現過幻象，說話也算理智，啧，就是不知道他一直在隐瞞什麽，他說他說不出口——哎，有什麽東西是說不出口的？”

辦公室的人齊刷刷的看着他，異口同聲道：“早戀！”

常醫生：“……”

“這個……為什麽會說不出口？”常東志莫名其妙。

“常醫生”，護士長接了一杯水靠在辦公桌旁邊，吹了吹茶葉沫子，小口小口喝着，“你是沒有跟人表白過吧？”

常東志搖搖頭。

“暗戀？”

常醫生茫然了一會繼續搖頭。

“那行，我換一個問法，如果有一個心思極其敏感又很喜歡你的人向你表白，但你又沒什麽想法，你是不是會覺得特別難以啓齒拒絕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如果是熟人甚至還會焦慮不安？”護士長滿臉期待的看着他，常東志覺得她電視劇一定是看多了。

“額……這樣的人，一般不會表白吧？”常東志揣摩着說。

“那就是了，阿葉現在就是這樣的人。你別忘了他可是重度抑郁症，他說不出口，因為他覺得這樣的自己沒有資格去喜歡一個人，各種悲觀的想法會擠在他心裏，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就只能選擇爛在心裏……暗戀的苦只能一個人默默品嘗”，護士長雙手捧心扶在臉側，眼看就要落下淚來。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朱醫生忍不出說出了常東志的心聲。

“你們這些臭男人一定沒有過初戀”，護士長頤指氣使道。

初戀？常東志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初戀，初戀都是美好的，結局都是很慘的。

“初戀是最美好最令人興奮的，可是對于一個抑郁症來說，那簡直就是天災，他總是會有各種各樣我配不上他的想法，即便在一起了，也會有各種各樣我們走不下去的念頭，比有公主病的小女生還要能折騰。所以，阿葉在出院之前真不适合談戀愛，要不然這結果無法預料，這戀愛談的成本可是一條命。”

護士長一番話，把整個辦公室都說的陷入了死寂之中。

“我弱弱的問一句”，角落裏辦公桌一個實習生默默舉起了手，“這院裏也沒有年輕姑娘，阿葉能喜歡誰？”

寂靜的辦公室瞬間松了口氣，整個辦公室都充斥着“還好沒有人選”這句話。

和抑郁症談戀愛實在是太恐怖了，誰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每天工作不易，還要被各種負能量淹沒的喘不過氣，一旦過不下去人家就去求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瘋也半瘋了。

短暫的午後茶時間過去，護士長準備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一推門就看到了門口的阿葉。阿葉就那麽靠在門口的窗戶上靜靜的看着她，誰也不知道他在這兒呆了多久又聽到了什麽。

他的眼神平靜如水，看不到一絲波瀾。護士長身經百戰，看不出有多尴尬，草草就敷衍過去了。

但是她說的話卻烙在了阿葉的心裏，這群醫生護士讨論起他們病人來，就像是一層層扒掉他們的衣服，看到他們自己都看不到的症結所在。這種被扒幹淨的感覺絕對不好受，更何況他們還說阿葉不适合談戀愛。還是在常醫生面前說的。

常醫生應該很倒黴吧，被他這樣的人喜歡上。

阿葉細心的給他掖好被角，趴在床頭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