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嫌疑
殷情和慕予雪靜靜對視了兩秒，前者突然靠回他的座椅，仰着脖子語氣有些懶散：“這我怎麽能知道，不應該是你們警方負責查的麽。”
“你......”慕予雪強忍着給他一拳的沖動，繼續耐心跟哄小孩兒一樣道：“所以你剛說的這些人裏有抑郁症患者？”
殷情：“不知道。”
慕予雪：“......”
殷情下了逐客令：“這些大概就是唐昕清留那張字條寫我名字，想要通過我告訴你們的事情了。沒了，你可以走了。”
慕予雪：“......”
他按了按青筋跳動的太陽穴，轉身走出了審訊室。
殷情不算安穩地睡了十二個小時，就被黑着臉的楚宇景取保候審提溜走了。
楚宇景給他帶了口罩帽子墨鏡，就算這樣，出警察局時兩人還走的是後門。
殷情連手機都被沒收了，家也不讓回，淩晨三點跟楚宇景去了公司。
自唐昕清的經紀公司發了訃告後，外面的世界已近失控。
微博癱瘓，粉絲在她的公司門前失聲痛苦，甚至昏倒，整個江沂一幕一幕的全是混亂。
殷情被帶去警局的偷拍照片也被狗仔放了出來，而其他人，包括崔無源在內的知名明星都是即刻被釋放，卻只有殷情一直不見蹤影，守在警局門前的粉絲們一次又一次失望而歸。
這無異于是雪上加霜，對娛樂圈和粉絲們來說近乎天崩地裂。
星凰娛樂的公關部忙到天昏地暗，這也就是為什麽楚宇景保釋殷情時看到這人毫無心理負擔地睡了十二個小時那麽生氣。
他差點兒就撒手辭職不幹這破活兒了。
殷情回到公司後倒是認認真真配合他們發了聲明，一拿到手機，就從某個犄角旮旯演員的犄角旮旯地方裏找到了玖慕的微博，發了條私信，兩字母：hi。
然後他就又去睡了，早上六點半，被慕予雪一個電話吵醒。
“起了嗎？”慕予雪問。
殷情：“沒起也被你吵醒了。說，什麽事？”
慕予雪道：“我是代表警方來找你的，有一個叫筱筱的女孩你認識對吧？是唐昕清的助理。她昨天情緒很激動，而今天情緒緩和了很多，但突然的就不願意去回憶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了。我覺得是有些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殷情：“嗯。”
慕予雪：“甚至連我和她聊天都很抗拒，但她點名要見你和玖慕。”
殷情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誰？”
慕予雪：“你和玖慕。”
殷情：“為什麽？”
慕予雪：“不知道。”
殷情沉默了一會兒：“地址給我。”
“對了，你的猜測沒錯，我們有搜出鹽酸阿芬太尼，是一種短效鎮痛藥，有麻醉效果，且起效極快，作用時間又短，不易被發現。”
“雖然屍檢報告還沒有出，但推測鹽酸阿芬太尼是和氰.化鉀一起被下進紅酒的。雖然口服的效果比注射要小很多，因為是入胃消化而不是血液，但依然足夠可以短時間麻醉，從而對中毒毫無反應。”
殷情問道：“在哪裏找到的？”
慕予雪頓了頓，聲音有些輕：“筱筱房間裏。”
慕予雪給的地址是筱筱家。
殷情到時，周圍已經有了不少便衣警察，目光敏銳，衣着精練。
真有了些逮捕嫌疑人的陣勢。
玖慕正在面無表情聽着曹坤和慕予雪給他說事情，而後接過慕予雪遞來的一個錄音筆和耳麥放進了口袋。
殷情走過去，玖慕聞聲回頭，向他輕微颔了下首。
曹坤看了眼殷情，似乎不太想多和他交流，但還是秉着職責解釋道：“我們昨天晚上在章筱筱的房間發現了鹽酸阿芬太尼，是一種麻醉品，推測氰.化鉀就是和其一起被放入紅酒的，這樣死者中毒時才沒有任何掙紮或反抗的痕跡。而且她房間發現的鹽酸阿芬太尼有被使用過，證詞又與其他人有出入，所以……姑且不說嫌疑，但她與這個案件的關系一定不會小。”
“嗯，”慕予雪點頭：“殷情來時我給你說了女孩一直抗拒調查是因為PTSD。但其實，我覺得那不是，她更像是單方面不願意配合。”
殷情問：“為什麽？”
慕予雪道：“不知道。”
曹坤和慕予雪講了一些必須要問她的問題，前者再三叮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後才放他們進去。
電梯裏，殷情側頭，對今天從見面就沒開過口說話的玖慕道：“你什麽看法？”
“什麽？”玖慕的聲音有些冷，不是針對殷情，而是本身的心情不算好。
“對于筱筱是嫌……”殷情換了種說辭：“對于筱筱和這個命案的關系。”
空氣一時沉寂了，電梯門再次打開時，玖慕才淡淡回道：“問了不就知道了。”
玖慕來過筱筱家，在門外依照曹坤的指示打開錄音筆和耳麥放進口袋，然後敲了敲門。
片刻後，門開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玖慕哥，殷……殷少爺。”
“能進嗎？”玖慕問。
殷情聽出他的聲音明顯柔了下來。
只是一天不見，殷情都快認不出她了，女孩整個人好似大病初愈般毫無生氣，面色蒼白，眼底很是無神。
殷情和玖慕坐下，她要去倒水時被後者攔住了。
“聽說你要見我們……是什麽事嗎？”玖慕問。
“我……”
筱筱垂着頭，長發散落臉側擋住了面部神色，整張臉陷進陰影裏，許久後才重新出聲：“我那天晚上真的沒見過程義輝……”
“嗯，我信……”
玖慕話只說了一半就被殷情打斷，後者難得收起了懶散的狀态，桃花眼染上一分幽深，目光有些冷，連帶面容都變得淩厲了許多。
“這不是我和玖慕信不信的問題。你當警察跟我們一樣？所以那天晚上你在房子幹什麽？”
“睡......睡覺。”筱筱說完又低下頭去，不敢和殷情對視。
殷情：“一直都在睡覺，中途沒有起來過？”
筱筱小聲道：“是。”
玖慕低嘆一聲：“筱筱，你也知道，一般很少有人會選擇那麽早就睡覺，而且剛好碰上了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你睡覺前有沒有給誰發過類似如晚安的消息，或者任何能表明你那段時間沒有出過房間的證據。”
筱筱不說話了。
殷情胳膊搭在沙發扶手上撐着頭，側過臉去看試圖勸說筱筱的玖慕，內心突然冷笑一聲。
玖慕這個态度能從筱筱嘴裏問出話來就鬼了。
她想見玖慕不過就是要利用他們的關系去慫恿後者在警察面前幫她說話，一點兒證據也講不出怎麽擺脫自己的嫌疑。
空氣安靜了幾分鐘，殷情突然直起身子：“唐昕清的抑郁症一直是你幫她買藥的對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
筱筱的情緒驟然就變了，她猛得擡起頭，緊緊盯向殷情，目光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
嘴唇顫了顫，她一字一頓問道：“你怎麽知道？”
玖慕瞳孔也猛然微縮，想問這是真的假的，筱筱的反應卻已經證實了這一切。
他太難把那樣活潑耀眼的女孩兒和抑郁症這三個聽起來就絕望無力的詞聯系在一起了。
實在太難了。
唐昕清的抑郁症是這兩年才得的，不算嚴重，發作時也基本看不出來，經紀公司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唐昕清的事業發展選擇了隐瞞，只有公司高層和經紀人助理才知曉。
唐昕清和殷情不是一家經紀公司，連與唐昕清那麽親近的玖慕都毫不知情，筱筱不知道殷情究竟是從何而知。
殷情擡了下眼皮：“這不重要，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筱筱置若罔聞，雙眼有些通紅。
玖慕低聲叫了句：“殷情。”
殷情聽明白了玖慕的意思，他是不想自己再把筱筱的情緒引向壞處，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我家和這幾大經紀公司都有來往，再隐私的消息我也能得知。”
玖慕的聲音有些苦澀：“這是真的麽？”
筱筱絞着手指：“嗯，昕清姐不讓我告訴你。她說沒事。”
殷情問：“你每次和她出門都會帶藥？”
筱筱：“不然呢？眼睜睜看她發病？”
殷情：“前天晚上她有吃藥嗎？”
筱筱停頓了一瞬，而後道：“應該有。她覺得宴會太吵所以提早回了房間，回前讓我給她拿了藥怕晚上休息不好。”
玖慕和殷情的視線在空中輕微碰撞。
“是麽？”殷情扯了扯嘴角：“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鹽酸阿芬太尼是被用來助眠的，怕不是真的想讓人一覺睡過去。”
玖慕微怔。
來時路上殷情有查鹽酸阿芬太尼，藥物三十秒起效，維持時間十五分鐘，而鎮痛強度是嗎啡的十五倍。
雖然是注射用，但口服依然會有很強的麻醉效果，當然服下去命還能不能在就不一定了。
他的推測還是有些偏差，現在想想倒也是，一般治療抑郁症或帶麻醉效果的安眠藥，怎麽能抵消氰.化鉀中毒的劇烈反應。
只能是手術時使用的強效麻醉藥。
鹽酸阿芬太尼這個藥物只有醫院才有，但殷情不知道如果以抑郁症和醫囑其他人能不能拿到，或者說筱筱是通過特殊渠道買來的。
這個線索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聽到鹽酸阿芬太尼時，筱筱臉色一變。
玖慕清楚地看見她指尖一抖。
殷情的語調又恢複了那份熟悉的散漫：“玖慕信你的話我可不信，你點名要見我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不跟你開玩笑，警察已經盯上了你，現在是你說出實話的最後時機。”
玖慕眼睑微斂，也靜待筱筱的回話。
他突然有一種錯覺，這些對話通過自己口袋裏的耳麥同一時刻傳到了底下警察們的耳朵裏，他們大概已經是蓄勢待發的狀态了。
玖慕覺得有些荒謬。
聽到的看到的經歷的，依舊是十分不真實，就好像還在一場夢裏，醒來唐昕清依然活蹦亂跳給自己撒嬌，筱筱也不會就這麽莫名卻難以不信服地被戴上“嫌疑犯”的帽子。
筱筱突然就直勾勾地望向玖慕，嘴唇翕動：“玖慕哥......你也不信我嗎......”
玖慕看着她的眼睛，內心掙紮了好久，終于問出了同樣一直困擾在心底的疑惑。
“或者你先聽聽我的問題。既然前一天晚上你那麽早就睡了，那第二天為什麽直到中午才起床？”
他抿了下唇：“而且，你是昕清的助理，理應比她起的更早，因為需要提前打理好很多事情。然而直到昕清的屍體被發現後你才出來，我說的沒錯吧？所以這麽算下來你整整十二個小時都一個人呆在房間。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做什麽？”
這是玖慕早上從曹坤那裏問來的。
警察對娛樂圈的工作不了解，沒有注意到這點很正常，但他和殷情都是娛樂圈的人，尤其殷情所在的星凰娛樂還是業內數一數二的造星工廠，不止藝人，連經紀人助理等這些工作人員的職責要求也十分嚴苛。
殷情擡眼認真看了玖慕一眼。
筱筱緊緊盯着自己的水杯，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玖慕：“筱筱，我們認識了這麽久，我對你和昕清都是真心相待，如果你有什麽苦處......”
“玖慕哥，”筱筱突然開口，她緩緩彎下腰捂住了肚子：“我胃疼，你可以幫我拿下藥嗎......”
玖慕怔了一下，而後道：“好，在哪裏？”
“門口的抽屜裏。”
殷情離得近，他起身去拿了來，擰開了蓋子。
是一個沒有标簽的盒子，很輕，裏面只放了一顆膠囊。
殷情多看了一眼。
筱筱接過，低聲道了句謝。
她沒有直接吃，而是緊緊把藥瓶攥在手裏，抱着腿蜷縮在沙發，臉埋進了膝蓋間。
玖慕張了張嘴，側頭又和殷情對視了一眼，然後柔聲道：“筱筱，你還好嗎？需要幫助嗎？”
沒有得到回應，玖慕站起身，給她倒了溫水。
再回來時，就見沙發裏的女孩身體開始輕微顫抖，有抑制不住的抽泣聲傳出。
玖慕和殷情微怔，一時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于是靜谧的空間就聽女孩一聲一聲的低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筱筱突然不哭了，袖子随意摸了把眼淚，擡起頭把碎發繞到耳後，端起水杯吃了藥。
“玖慕哥，”她的聲音雖然有哭後的微顫，卻異常堅定。
玖慕對上了她的目光，那一瞬間他的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
“我真的沒有見過程義輝，但那個藥是他要我帶的，我沒臉見昕清姐所以一直呆在屋內......”
玖慕驟然就意識到了為什麽筱筱的眼神和表情會讓他那樣心悸。
——唐昕清死前找他說以後遇見事情可以信任殷情時也是那一模一樣的神态。
突然一股危機感莫名竄上了心頭，玖慕猛然起身，腿撞得茶幾次地往前移了一段距離也絲毫顧不得疼痛。
筱筱眼底的淚水又滑落下來，聲音越來越輕：“求求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她突然渾身開始抽搐，伸手想抓什麽卻失去了力量，雙眼逐漸渙散，嘴唇顏色越來越深，張開嘴想費力汲取氧氣。
然而呼吸從衰竭到停止不過短短十幾秒，想來心髒也是一樣。
筱筱就這麽在玖慕和殷情面前服毒自殺了。
